我心目中最好的金庸,那些感人至深的經典瞬間
2018年10月30日,武俠大師金庸在香港逝世,享年94歲。
很多讀者發私信讓我寫篇紀念文章,但是我卻不知從何寫起。
金庸先生是我的人生啟蒙老師,從小時候第一次在外婆家看到金庸的書起(後來才知道那本書是《射鵰英雄傳》)我就對金庸小說愛不釋手。
到大學時,我已經把金庸的全部著作平均讀了十幾遍,不誇張地說,我的人生觀就是在金庸的俠義江湖中形成的。
有人說金庸是最後一個武俠大師,金庸之後,再無大俠。
確實,沒有人能再像他那樣,擁有幽默風趣的文筆,行雲流水的敘事,返璞歸真的描寫。
也沒有人像他那樣同時具備深厚的歷史、文學、佛學、道家知識功底。
金庸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構建了一個完整的江湖。
他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充滿懲惡揚善和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他讓我們理解什麼是俠,什麼是義。
對於金庸的懷念,昨天有很多人寫過了,他的生平大家已經有所了解。
那麼今天我就來寫一寫,在我心裡最好的金庸,最好的武俠吧。
【俠之仁者】
要數金庸江湖中的最仁義者,非北丐洪七公莫屬。
《射鵰英雄傳》中,鐵掌幫幫主裘千仞跟洪七公有段對話,最能彰顯洪七公的為人。
裘千仞:「好,大英雄大俠士,我是奸徒,你是從來沒作過壞事的大大好人。」
洪七公道:「不錯。老叫化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奸巨惡、負義薄倖之輩。」
洪七公這段話說的正氣凜然,讓人肅然起敬。
作為當世五大高手之一,生平鋤奸懲惡,「可是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
這仁義二字,他當之無愧。
除了貪飲貪食之外,洪七公人生簡直沒有污點!
洪七公的仁義還體現在,即使跟宿敵西毒歐陽鋒之間數次生死相搏,仍不忍置之於死地。
甚至在歐陽鋒落難之際,洪七公憐其是武學宗師,數次出手相救(實際上書中的歐陽鋒除了心胸狹隘有歐陽克這個不爭氣的私生子之外,並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而在這之前他唯一的劣跡,就是偷襲重陽宮——結果還被裝死的王重陽戳了一指頭,廢了功力。)
雖然歐陽鋒恩將仇報,將洪七公打得重傷,讓老叫花吃了不少苦頭。
但是洪七公的好徒弟黃蓉把人私生子弄殘廢了,還喂人家父子吃郭靖的尿,這節也算扯平了。
歐陽鋒這眼神一橫,讓人不寒而慄
北丐、西毒爭鬥一生,最終年邁古稀的二人在《神鵰俠侶》中再次相逢,於華山之巔上大戰數日,然後一笑泯恩仇,相擁而死。
歐陽鋒數日惡鬥,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聽他連叫三聲「歐陽鋒」,突然間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鏡,數十年來往事歷歷,盡數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這段話如今讀來,竟有一種蕭瑟之情。
跟北丐齊名的南帝段皇爺,又名一燈大師,也有一顆仁心。
貴為一國之君,卻被老頑童周伯通戴了綠帽子,即使如此,南帝仍不捨得殺死愛妃。
後來鐵掌幫主裘千仞打傷瑛姑跟周伯通的私生子,逼南帝耗費功力救人。結果南帝一時猶豫沒有出手相救致其死亡,事後心懷愧疚,出家為僧,法號一燈。
數十年後,在遠山坐觀之際,遇到郭靖黃蓉來求救,明知這是對頭的計謀,一燈大師還是耗費功力救活黃蓉。
而對「設計」自己的裘千仞,一燈大師在第二次華山論劍的時候本可以一指頭點死他,誰知一燈大師仁心大發,將其收為徒弟,法號慈恩,意圖用仁義之心感化他。
結果後來慈恩因為誤殺丐幫中人喪失理智,差點一掌把他拍死。
最終在絕情谷中靠黃蓉相助點化慈恩,又與瑛姑周伯通相遇化開心結,三人共居蝴蝶谷。
南帝的這番仁義,也算是修成正果了罷。
秦煌出演的83版周伯通,是最好的老頑童,沒有之一
【俠之義者】
忠義兩字貫穿著金庸武俠的整個江湖。
魔教長老曲洋與名門正派的劉正風,為了義氣二字與整個武林為敵,最終雙雙殞命,一曲笑傲江湖成為傳世佳唱。
《雪山飛狐》中的平四叔,原本是個任人踐踏凌辱的客棧夥計,像條狗一樣被使喚。只有胡一刀把他當人,並與他稱兄道弟。
就因為受過胡一刀的這點恩惠,平四在其被害之後拖著殘軀,忍辱負重、東躲西藏,將剛出生五天的胡斐養大成人。
平四叔的忠義,屬於小節。
但是要數大義,還是要看蕭峰。
蕭峰的忠義,恐怕是金庸武俠中最悲情的了。
個人認為,梁家仁版蕭峰最能體現人物的悲情氣質
生為契丹人,卻在中原武林的撫養下長大,憑著一身蓋世神功和豪氣仗義,成為丐幫幫主。身份被揭穿後對丐幫卻不離不棄,被馬夫人冤枉之際,卻還想著為丐幫剷除奸人。
他既不願背叛中原武林,又不願殘殺契丹手足。
回到大遼當上南院大王后,蕭峰依然不忘對自己有過養育之恩的中原,極力諫言耶律洪基不得進攻大宋。儘管如此,最終還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自覺不能兩全的蕭峰選擇自盡,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宋遼兩國的太平,挽救了無數生靈。
在金庸的筆下的眾多英雄豪傑中,蕭峰是唯一一個出場自帶霸氣的人物。
在經典的少室山大戰中,蕭峰帶著燕雲十八騎震撼出場。人未到聲先至,一嗓子「誰說星宿派武功勝過了丐幫的降龍十八掌?」,氣勢秒殺帶著三千馬屁精的丁春秋。
一句:「慕容公子、庄幫主、丁老怪,你們便三位齊上,蕭某何懼?」
更是豪氣干雲、無人匹敵。
蕭峰的情義,既有對虛竹、段譽和丐幫兄弟的手足之情,也有對紅塵伴侶的俠骨柔心。
不得不說,金庸是個無可爭議的寫情聖手。
僅僅通過蕭峰跟阿朱兩人的短短几次對話,就刻畫出一段凄美的戀情。
蕭峰哈哈大笑,說道:「是了!從今而後,蕭某不再是孤孤單單、給人輕蔑鄙視的胡虜賤種,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有一個人……」一時不知如何說才是。
阿朱接囗道:「有一個人敬重你、欽佩你、感激你,願意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和你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說得誠摯無比。
蕭峰縱聲長笑,四周山谷鳴響,他想到阿朱說「一同抵受患難屈辱、艱險困苦」,她明知前途滿是荊棘,卻也甘受無悔,心中感激,雖滿臉笑容,臉邊卻滾下了兩行淚水。
從哈哈大笑,到縱聲長笑,再到臉邊滾下兩行淚水。金庸寥寥數筆,將蕭峰內心的欣慰、痛苦和折磨表達的淋漓盡致。
正因為有此描寫,當蕭峰失手打死阿朱後,那種噬心的感覺才更加強烈。
阿朱為了救生父段正淳而死,大概也是至情至性的人間大義吧。
【俠之情者】
金庸的小說里,情字跟俠義一樣,貫穿始終。
女作家三毛曾說:金庸小說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其寫出了一個人類至今仍捉摸不透的、既可讓人上天堂又可讓人下地獄的「情」字。
天龍八部里段王爺的濫情,刀白鳳跟段延慶的孽情。
射鵰里周伯通跟瑛姑的苦情,李莫愁跟陸展元的絕情……
金庸對於情的描寫,可謂登峰造極,而在細節之處的溫情,更是讓人心中一震。
在倚天屠龍記里,張無忌跟趙敏兩人身受重傷被汝陽王率重兵追上,緊要關頭趙敏郡主跟父兄決裂,欲以死相逼汝陽王,求他放了張無忌。
對於汝陽王的反應,書中是如此描寫:
汝陽王頭也不回地走了,兩邊侍從牽過馬來,他竟似沒看見一般。
行了十幾丈路,又轉回來問:「敏敏,你的傷不礙事吧?身上帶的有錢沒有?」
這平實的一段話,卻讓人眼角一酸,心中憂傷頓生。
在神鵰俠侶中,楊過跟小龍女之間的戀情是一段佳話,但是還有一處讓人感動的,卻是陸無雙和程英這兩個小姑娘。
書中寫道:
三人在絕情谷徘徊月余,楊過終是不辭而別,陸無雙大慟,程英答:「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說著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段文字,清冷寂寥,太過動人。
而金庸作品中最難過,也是最讓人不忍的「情」字,當屬於程靈素。
書中描寫的程靈素並不美,但是卻有一顆美麗的心靈。
她喜歡胡斐,但是胡斐只把她當妹妹。
當胡斐身中劇毒的時候,程靈素明知救他自己就會死,還是毫不猶豫地為他吸毒。
程靈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
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見吸出來的血液已全呈鮮紅之色,這才放心,吁了一口長氣,柔聲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憐。你心中喜歡袁姑娘,那知道她卻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
她慢慢站起身來,柔情無限的瞧著胡斐,
「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葯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會待你這樣……」
程靈素是為胡斐吸毒死的,死前仍細心地為胡斐安排好了一切。用七心海棠設下圈套。
這個嬌小的女子,在生死之際卻表現出驚人的冷靜和智慧。在自己死後,完成了復仇。
對於程靈素的死,金庸是這樣描寫的:
程靈素打開包裹,取出圓性送給她的那隻玉鳳,凄然瞧了一會,用一塊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懷裡。再取出一枝蠟燭,插在神像前的燭台之上,一轉念間,從包中另取一枝較細的蠟燭,拗去半截,晃火摺點燃了,放在後院天井中,讓蠟燭燒了一會,再取回來放在燭台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燭插上燭台。
胡斐瞧著她這般細心布置,不知是何用意,只聽她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以免惹起你傷心。現下咱們要分手了,不得不說。在掌門人大會之中,我那狠毒的師叔和田歸農相遇之時,你可瞧出蹊蹺來么?他二人是早就相識的。
田歸農用來毒瞎苗大俠眼睛的斷腸草,定是石萬嗔給的。你爹爹媽媽所以中毒,那毒藥多半也是石萬嗔配製的。」胡斐心中一凜,只想大叫一聲:「不錯!」
程靈素道:「你爹爹媽媽去世之時,我尚未出生,我那幾個師兄師姊,也還年紀尚小,未曾投師學藝。那時候當世擅於用毒之人,只有先師和石萬嗔二人。
苗大俠疑心毒藥是我師父給的,因之和他失和動手,我師父既然說不是,當然不是了。我雖疑心這個師叔,可是並無佐證,本來想慢慢查明白了,如果是他,再設法替你報仇。今日事已如此,不管怎樣,總之是要殺了他……」說到這裡,體內毒性發作,身子搖晃了幾下,摔在胡斐身邊。。
胡斐見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邊流出一條血絲,真如是萬把鋼錐在心中鑽刺一般。
任是鐵石心腸,看到這裡也會為之動容。
【俠之智者】
有人說金庸武俠里的主角,性格都有缺陷,要麼呆要麼傻要麼憨直(還有個比較奸詐的韋小寶),幾乎沒有一個正常的。
大俠郭靖智力發育不正常也就罷了,就連統一正、反派的張無忌,也因為朱元璋一句話嚇得遠遁江湖,白白交出大好江山。
在所有主角裡面,唯一能稱得上智勇雙全的人,大概就是楊過了。
楊過這個人,身世算是比較苦的。但是從小到大,楊過在智力上幾乎沒吃虧過(雖然被郭芙斷了一條胳膊,不過那也跟智力沒啥關係)
自學九陰真經、跟著一隻大雕就學會了獨孤求敗的絕世劍法、獨創可以媲美降龍十八掌的黯然銷魂掌……楊過的聰明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在經過郭靖的教誨後,楊過的個人小聰明也升華成民族大智慧,組織群豪大戰元軍,親手擊斃蒙古大汗蒙哥。
郭靖鎮守襄陽幾十年沒幹成的事兒,楊過輕輕鬆鬆地就做到了。
論智力最高,其實應該是那隻大鳥
但是即使聰明如楊過,卻也並不是無人匹敵。
論聰明機變,他還要屈居一人之下。那就是金庸武俠中塑造最成功的女性角色——黃蓉。
黃蓉是集天地靈氣而於一身的角色,既艷絕天下,又冰雪聰明。
過目不忘只是黃蓉的基本技能,她還精通琴棋書畫,深諳五行八卦陣法,熟練掌握奇門遁甲,博古通今、文韜武略……關鍵是還燒得一手好菜。
論聰明機智的話,黃蓉是當之無愧第一人。即使通曉全天下武功的王語嫣在其面前也要遜色不少(王語嫣充其量是個厲害的武學理論家而已,動手能力等於零。)
金庸武俠的智,不光體現在智力上,還包括人物的大徹大悟。
金庸筆下有兩大武學巔峰,一個是佛家大能掃地僧,另外一個是道家至聖張三丰。
這兩個人都是無敵的BUG角色,歲數高的已經數不清,功力更是深不可測,已經超越了武學範疇的存在。
但是武功天龍第一的掃地僧卻甘願在少林寺當個沒有名分的雜工,在慕容博、慕容復父子與蕭遠山、蕭峰父子相遇,雙方準備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掃地僧一出手就鎮住眾人。
即使有主角光環的蕭峰使出剛猛至極的降龍十八掌,掃地僧也是直接硬抗了。而作為當世兩大絕頂高手的的慕容博和蕭遠山,在他手下也走不過一招。
掃地僧知道這兩代人的仇恨深重,他決心化解這段恩怨,先「搞死」慕容博與蕭遠山——然後再用高超功力讓兩人死而復生。
在生死界走過一輪的慕容博和蕭遠山,終於明白家國讎恨、生死離別都如夢境,至此摒棄戾氣,放棄仇恨,大徹大悟,皈依三寶,不再過問世間恩怨。
這份超脫塵世的境界,除了把敵人都「老死」的黃裳之外,再無他人能比。
而金庸武俠中的張三丰,也是一位修仙級的人物。
整部倚天屠龍記裡面,不管敵人有多麼厲害,基本上張三丰動手對方就要認輸。
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張三丰生平極少與人動手,即使是行俠仗義也是派手下的七大弟子來執行。
他最厲害的地方是創立了武當派,研發了太極功。只用了幾十年的功夫,就把武當派發展的隱隱然已能與武林至尊少林抗衡。
與金庸武俠中那些動不動就要尋仇滋事,學了絕世武功就要一統天下的大魔頭、大英雄們不同,晚年的張三丰雖然武功天下第一,輩分也是無人能比,他卻淡泊名利,無欲無求。窩在武當山上當個邋遢的老宅男。
對於武學的態度,他是最純凈的。
【俠之禮者】
金庸小說之所以能風靡萬千華人,在於其武俠江湖中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在愛國、重義、盡孝、尊師、守信等方面都有諸多涉及。
其中這個禮字,也是有一次獨特的描寫。
在金庸的武俠江湖中,最陰險歹毒的人(沒有之一)乃是「君子劍」岳不群。
岳不群「偽君子」的形象可謂是深入人心!在《笑傲江湖》中,最可怕的不是任我行這樣的大魔頭,而是一副嚴師慈父大善人面孔卻心機歹毒的岳不群。
作為華山派的掌門人,岳不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用女兒做誘餌詐騙林平之,為武學秘籍殺害親弟子,刺死恆山定逸定閑二位師太,弄瞎左冷禪……岳不群乾的壞事兒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黑道白道的人都被他搞過。
而作為華山派大弟子的令狐沖,自幼無父無母,被岳不群夫婦收留之後,深感其養育之恩,將其當作至親之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狐沖誰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師父師母尊崇有加。
即使被岳不群鄙視,然後被冤枉趕出師門,令狐沖仍然對其死心塌地。
到最後岳不群的惡人身份暴露,明知他要置自己於死地,令狐沖也不肯對其下殺手。
如果不是因為岳不群要對任盈盈動手的話,恐怕令狐沖一輩子也不敢碰岳不群。
對於令狐衝來說,自己這條命是師父給的,你要就拿去吧!
這份尊師盡孝之心,也真是沒誰了。
在金庸武俠中,最讓洋蔥有代入感的就是令狐沖了。
跟其他主角不同,令狐沖的人設非常接地氣,雖然出身不咋地,但是做人卻挺正派。
令狐沖生性瀟洒風流,但是吃喝賭唯獨不嫖,對待異性彬彬有禮,言行舉止非常端莊得體。即使對愛慕自己的儀琳小師妹也是坐懷不亂尊重有加,在感情方面可謂非常專一。從頭到尾都在暗戀小師妹,動不動就吃醋失戀,活脫脫一個屌絲樣。
令狐沖還有一個讓人稱道的地方就是豪爽仗義,為人不拘禮教,用現在的話來說叫叛逆。
所以他能結交好友無數,既能跟向問天這樣的大魔頭稱兄道弟,也能跟莫大先生這樣的正派人士舉杯把盞。
從江湖賴皮一樣的人物,到莫名其妙當上總經理(江湖豪傑總舵頭兼恆山派大當家),出任CEO(五嶽劍派總掌門),最終俘獲魔教大小姐任盈盈的芳心,娶上白富美,走上人了生巔峰。
令狐沖的人生堪稱一部屌絲逆襲的典範。
雖然令狐沖的人生大起大落十分刺激,但是他的性情卻始終未變,用現在比較流行的話來說就是——不忘初心。
《笑傲江湖》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黑木崖大戰,不是嵩山論武,也不是令狐沖帶領群豪圍攻少林,而是儀琳跟令狐沖從群玉院里逃出,躲避青城派的追殺那一段。
令狐沖因為重傷動彈不得,所以基本上都是儀琳抱著他走。
兩人逃到荒野里,有一段對話:
令狐沖閉上了眼睛,但只過得一會,便又睜了開來,道:「我只道這裡風景好,但到得瀑布旁邊,反而瞧不見那彩虹了。」
儀琳道:「瀑布有瀑布的好看,彩虹有彩虹的好看。」
令狐沖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一個人千辛萬苦的去尋求一件物事,等得到了手,也不過如此,而本來拿在手中的物事,卻反而拋掉了。」
看到這裡我突然心生感慨,這段話不就是我們人生的概括么?
大概只有見過風雲變幻,人生經歷大起大落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感悟吧?
【俠之信者】
金庸小說中有個比較奇怪的組織,江南七怪。
這江南七怪雖然江湖名聲很大,但是武功都奇差!
除了老大飛天蝙蝠柯鎮惡會聽聲辯位扔暗器,算是手上有兩把刷子之外,其他人基本上只會粗淺的外家功夫(內功極為一般,甚至壓根兒不會)。
而且他們使用的兵器也是千奇百怪。
二師父妙手書生朱聰擅使摺扇,名為神偷實為扒手;
三師父馬王神韓寶駒拿手絕活是耍鞭子;
四師父南山樵子南希仁扛扁擔;
五師父笑彌陀張阿生屠牛刀;
六師父鬧市俠隱全金髮甩秤砣;
七師父越女劍韓小瑩使長劍……
瞧瞧這些人的職業和兵器,說他們是江湖俠客實在有些勉強,倒像是販夫走卒組成的街頭械鬥團伙。
但就是這麼幾個不入流的人,卻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江南七怪雖然看起來個個不像正經人,但是他們卻都有顆俠義之心。雖然武功不濟,但是老老少少七個人合起伙來,應該也降服了不少街頭流氓,在鎮上闖出一點名號,結識了幾個江湖中人,這其中就包括法華寺的焦木和尚。
焦木和尚有個不成器的親戚,名字叫段天德。
這段天德是個戲份不多,但是卻很重要的壞蛋。他受金國趙王完顏洪烈的指示,襲擊牛家村忠良之後郭楊兩家,殺害郭靖的父親郭嘯天,擄走郭嘯天之妻李萍。
引起這場慘案的丘處機為了給郭楊兩家報仇,四處追殺段天德。把個段天德追的沒法了,跑到叔叔焦木大師那裡避難,謊稱被惡人追殺。
這焦木空有個大師名號,卻是史上最弱小最悲劇的大師。偏偏遇上這丘處機也是個暴脾氣,不講道理就是問焦木要人。
焦木被丘處機欺負的沒法了,就找江南七怪來幫拳。
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江南七怪拼了老命勉強維護住臉面。
在法華寺大戰中,江南七怪與丘處機打的兩敗俱傷,還饒上了焦木和尚的一條老命。雖然最終搞明白了這是場誤會,但是吃了老虧的江南七怪卻咽不下這口惡氣,最終跟丘處機敲定一個賭約。
這個賭約的具體內容是:江南七怪找到郭嘯天的後人,丘處機找到楊鐵心的後人,雙方各自把郭楊兩家的後人培養成才,十八年後讓他們決一勝負。
這個看似無厘頭的賭局,卻改變了日後整個江湖的格局。
丘處機一句話,就把江南七怪打發了十八年。
他找楊鐵心的後人楊康到底辛不辛苦書上沒說。但是江南七怪為了找郭靖可是沒少吃苦頭,他們跋山涉水、走南闖北,六年後才在蒙古大漠中找到了傻小子郭靖。
而為了將郭靖教導成人,他們在荒涼的大漠中又是一呆十年。
對於為什麼江南七怪不把郭靖帶回江南享福,而是在漠北苦熬,金庸有段特別的描寫。
韓小瑩道:「四哥,咱們在這苦寒之地,挨了這幾年苦,既已找到了郭靖,帶他回臨安、嘉興,慢慢教他武功,豈不是好?」
南希仁道:「我也想家呢!七妹,靖兒回臨安,幹啥?」
韓小瑩沉吟道:「像他爹爹,耕田、種菜、打柴、打獵!咱們雖養得起他,可不能把人養懶了。」
南希仁道:「種田人好忙,有空練武么?」
韓小瑩道:「要耕田、播種、插秧,天旱了還得車水、收割、打穀、堆草、播糠、放牛,從早忙到晚,一天有一個時辰空下來練武也就罷了。」
柯鎮惡道:「不夠!靖兒不聰明。」
全金髮嘆了口氣道:「咱們嘉興的小夥子,到得十五六歲,如果不忙著種田、澆菜,家裡有錢,那便唱曲子、找姑娘、賭錢,要不就讀書、寫字、下棋。練武打拳給人瞧不起。我看哪,倘若大家都不學武,咱們江南文弱秀氣的小夥子,五個人聯手,還打不過這裡一個蒙古少年。」
南希仁道:「練武,這裡好,江南太舒服,不好!」
這幾段非常生活化的對話,卻把江南七怪的堅忍刻畫的淋漓盡致。
就為了一個承諾,他們付出了人生中的十八年,甚至丟了張阿生一條命,這種壯懷,豈是一諾千金這樣膚淺的詞語能比?
江南七怪對於信義的執著,大概就是武俠的魅力所在吧。
就憑這一點,江南七怪足以稱得上大俠。
【俠之大者】
射鵰三部曲中,我個人最喜歡的是《射鵰英雄傳》,其次是《倚天屠龍記》,對於承上啟下的《神鵰俠侶》,我卻不甚喜歡。
之所以這樣說,一是對於過於聰明甚至還有點小心眼的楊過沒有好感(雖然這樣的性格也有其迫不得已的背景),最主要的是,這一部里暗藏著郭靖和黃蓉死亡的伏筆。
在《倚天屠龍記》的開篇中,一句「當年襄陽失陷,郭大俠夫婦雙雙殉難」,不知喚起多少嘆息。
我實在不想接受郭靖和黃蓉被殺這種結局。
但這或許就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最好詮釋吧。
在書中,金庸很少直接描述「俠義」二字,但是對於郭靖卻是例外。
在《神鵰俠侶》的後半部,郭靖再次與楊過和小龍女相逢,看了楊過的超神表現後,他也知道以楊過今時今日的能量,足以在江湖中呼風喚雨。
郭靖知道楊過因為父親楊康死於黃蓉之手,一直心有嫌隙。而楊過的胳膊也是被自己女兒斬斷,他也一直心有愧疚。
為了讓楊過放下私心,喚起他胸中的俠義之情,不善言辭的郭靖找楊過做了一次長談:
「過兒,眼前強虜壓境,大宋天下當真是危如累卵。襄陽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此城若失,只怕我大宋千萬百姓便盡為蒙古人的奴隸了。我親眼見過蒙古人殘殺異族的慘狀,真是令人血為之沸。」
楊過聽到這裡,想起途中蒙古兵將施虐行暴諸般可怖可恨的情景,也不禁咬得牙關格格作聲,滿腔憤怒。
郭靖又道:「我輩練功學武,所為何事?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稱我一聲郭大俠,實因敬我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助守襄陽。
然我才力有限,不能為民解困,實在愧當大俠兩字。你聰明智慧過我十倍,將來成就定然遠勝於我,這是不消說的。只盼你心頭牢牢記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八個字,日後名揚天下,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大俠。」
這段話如今看起來,仍是振聾發聵!
郭靖是金庸武俠中最愚笨的主角,但也是最正直、正義的,他與黃蓉兩人一個愚笨至極,一個聰明絕頂,卻結成了最恩愛的夫妻。
兩人生死相隨,於國於家都不離不棄。
正是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兩人棄世外桃源桃花島不顧,在襄陽鎮守抗敵,面對實力鼎盛的蒙古大軍,堅守數十年創造了一個奇蹟。
其實以黃蓉的聰慧,早已看出大勢不可違,襄陽城破是早晚之事。
而以郭靖的勇武,即使在千軍之中,要想保命也並非難事。
但他夫婦二人卻不逃不降,決意以死相拼,那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赤心精忠。
最終夫妻二人在城破之際雙雙殉國。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這八個字,是金庸對於武俠的最終解釋。
鐵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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