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倫蒂諾的天堂和地獄之路
特約記者李坤報道
為什麼齊達內和C羅選擇巔峰期急流勇退？
為什麼洛佩特吉沒有在夏季得到足以彌補C羅「天坑」的巨星？
為什麼佩雷斯連續4年放棄了自己曾為皇馬貼上的巨星主義標籤？
為什麼主席大人在最需要的時候，幾乎得不到他想要的任何人，也得罪了所有可以幫助他的人？
……
這一切，都要從那個帶領皇馬走向史無前例的成功，又導致同一支球隊陷入目前萬劫不復困境的「佩雷斯主義」說起。
5個月前，當齊達內在基輔被皇馬的球員們拋向空中時，弗洛倫蒂諾·佩雷斯的銀河艦隊還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足球隊。誰又能想到，短短5個月後，40年來首支實現歐冠三連冠的偉大球隊，失去了齊達內，失去了C羅，時隔8年再度在諾坎普遭遇了凈吞5球的奇恥大辱。
佩雷斯主席不惜與西班牙足協徹底決裂才換來的名帥洛佩特吉，僅僅在任137天，低至42.8%的勝率是皇馬28年來最差。5個月前稱霸歐洲的王者之師，如今卻是聯賽5戰不勝兼3連敗，各項賽事7戰僅1勝，凈負6場，西甲僅排名第9位，是2001/02賽季以來同期最差的積分和排名，幾乎倒退到了世紀之前。
炒掉教練當然是為危機輕而易舉就能做出的「甩鍋」之舉，但短短5個月，歐冠三連冠的世界最佳球隊就淪落到一敗塗地的境地，洛佩特吉不是，也不可能是罪魁禍首。
媒體和球迷的眼睛雪亮，相關的民意調查從5月齊達內掛印而去，到6月佩雷斯在世界盃前挖角國家隊，再到7月C羅怒而離隊，最終皇馬近期的危機，多次調查結果都驚人地相似——剛愎自用的佩雷斯主席大人，才是一手摧毀這支王者之師的首惡。
洛佩特吉可以成為球隊轉嫁危機，轉移視線的替罪羊，甚至人們還會將責任推到不斷犯錯的拉莫斯，在鋒線無能為力的貝爾，以及被三連冠消耗殆盡的好運——但佩雷斯毫無疑問必須為皇馬今日的亂象負最大的責任：
正是他的出爾反爾，迫使齊達內、C羅先後離隊，球隊失去了爭冠旅程最大的兩張王牌；也正是他的剛愎自用，導致皇馬得罪西班牙足協，令洛佩特吉背負一仆二主的罵名，失卻道義；也正是他罔顧足球運動的基本規律，僅以商業擴張和一己之私，讓球隊向背離競技規律的方向越走越遠，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5個月時間，歐冠三連冠的皇馬面目全非，深陷泥潭的責任，原本就是皇馬新帥首選的洛佩特吉根本負不起的。
在佩雷斯的俱樂部運作理念里，任何俱樂部都是盈利的工具，而獲得錦標和榮譽則是盈利的手段和途徑。一家成功的俱樂部，必須先成為一個成功的商業機構，這甚至可以高於足球運動的規律性和合理性。
從銀河一期開始，菲戈、齊達內、羅納爾多以及隨後加盟的貝克漢姆，都是佩雷斯為打造皇馬世界第一俱樂部品牌而進行的商業操作。2009年開始，卡卡、貝爾以及哈梅斯·羅德里格斯的加盟，加上金球獎食物鏈頂端兩大巨星之一的C羅，則構成了佩雷斯第二個巔峰商業期的核心力量。
歐冠三連冠，為皇馬帶來的不僅是史無前例的榮譽和關注度，更為佩雷斯帶來源源不斷的場外營收。憑藉皇馬這塊金字招牌，佩雷斯輕易地得到了各大銀行的巨額貸款、高額電視轉播分成以及水漲船高的各式贊助合同。並不複雜的商業運作，為佩雷斯帶來的利益遠超其投入。
但足球終究不是簡單的球星堆砌，足球有其根本的周期性發展和起伏規律，更存在人與人之間複雜的「化學反應」，一味追求純商業化操作，必然給俱樂部帶來不穩定性。而目前皇馬的危機和困境，恰恰是從王者之巔走下神壇後，各種不穩定因素同時爆發的結果。
「齊達內+帕文」是佩雷斯一期時代的標籤，但無論齊達內，還是帕文，以及他們帶來的錦標，都不是佩雷斯執掌皇馬的目標，而僅僅是手段。或者說，「齊達內+帕文」僅僅是佩雷斯時代這位主席經營皇馬的戰略之中，處於最底端的部分。
18年來，佩雷斯從未將競技價值觀置於皇馬的最高位，如何讓皇馬獲取最多的商業收益，乃至營業額，並進而讓他的ACS集團從中獲利，同時在全球化這個世界經濟的第2次「大航海時代」浪潮中，為皇馬乃至ACS集團獲取最大化的影響力，才是主席大人最關心的終極目標。
當然，在這個終極目標之下，他比自己的任何前任都更熱衷於在伯納烏球場樹立權威，翦除異己，並不惜因此讓皇馬在球場上受到傷害。
佩雷斯並非首位意識到全球化和現代足球工業巨大商業價值的足球俱樂部主席，2000年他在競選中依靠挖角死敵巴薩頭號球星菲戈獲得成功，也還是傳統的西班牙足球政治角力的延伸。但2002年世界盃讓佩雷斯看到了全球化被激發的巨大能量，以往局限於西班牙，以及拉丁美洲世界的皇馬，發現了遠東乃至世界其他角落的「新大陸」。
佩雷斯是從房地產起家的商人，統領皇馬從一開始就是毫無疑問的商業行為，也必然以商業價值貫穿始終。貝克漢姆帶給皇馬的競技價值聊勝於無，但商業價值卻是劃時代的——他的加盟讓皇馬完成了對曼聯在營業額上的超越，也奠定了佩雷斯主義的基礎：從西班牙走向全世界。
從貝克漢姆開始，皇馬簽入巨星的首要意義不再是競技，而是經濟。
C羅是個非常特別的例外，佩雷斯原本為競選主席準備了卡卡，10年前最有競技和商業號召力的巨星，也是梅西的死敵國家巴西最新的巨星。但他的競爭對手卡爾德隆用當時的世界最高薪和最高轉會費秘密簽下了C羅，如果不是賄選醜聞提前爆發，2009年夏佩雷斯還未必能夠上台。
C羅為皇馬開啟了全球化2.0時代的序幕，葡萄牙人與梅西共同成就了1個長達10年的時代，同時也讓皇馬成為社交網路時代的第一足球豪門。
但佩雷斯的「經濟第一」引援原則並未改變，反而變本加厲——貝爾是佩雷斯征服英語世界最新的努力，為此他不惜出爾反爾，力保傷病不斷的威爾士人留在伯納烏，繼續成為皇馬在英語世界的形象大使。
J羅是他進入哥倫比亞工程市場的敲門磚，納瓦斯代表著哥斯大黎加的市場，但包括齊達內和洛佩特吉在內的教練們，都已無法得到球場上最需要的球員，這才是皇馬危機的根源。
誰是皇馬最大的敵人？不是巴薩，也不是梅西，更不是頻繁的傷病。沒錯，正如2年前下課的貝尼特斯所言，皇馬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主席佩雷斯先生。
佩雷斯令人窒息的專制，早在首個任期時就已暴露無遺。他剷除了前任主席簽下的阿內爾卡，以及力挺前任主席的雷東多、卡倫布，在博斯克、耶羅為首的本土幫公開與他對立後，趕走耶羅、莫倫特斯、薩維奧，以及對他表達了不滿的馬克萊萊和格雷米。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他的第2個任期開始的夏季，前任卡爾德隆簽下的荷蘭球員被悉數甩賣，同時還禍及了內格雷多、薩維奧拉、帕雷霍、海因策和卡納瓦羅。第2年，勞爾、古蒂這樣的皇馬本土元老也一道被清除，皇馬倒向了全面國際化的戰略，而這個戰略的背景之一其實就是剷除異己。
這樣的隊內清洗名單還在不斷拉長，伊瓜因、厄齊爾、迪馬利亞，為了給佩雷斯主席心儀的新球員騰出位置，他賣掉了所有可以賣掉的球員。卡西利亞斯和莫拉塔是最近的本土案例，他們證明了在皇馬，佩雷斯帶來的壓力無處不在。球員的命運並不掌握在教練手中，而是在這位缺乏耐心，總是不斷干預更衣室的主席手中。
佩雷斯時代的皇馬，總是在是否保有甚至是尋回俱樂部傳統方面苦苦掙扎，而這種努力最大的障礙就是佩雷斯。18年來，主席大人一直在嘗試通過各種施壓來分裂更衣室、媒體乃至公眾輿論，依靠強力擊敗幾乎所有的質疑者——無論他們來自伯納烏，還是馬德里，或者西班牙。
即便是C羅，也因為來自前任主席卡爾德隆而沒有得到佩雷斯的全力支持。C羅長年強調自己沒有得到皇馬的力挺，佩雷斯對功勛球員的冷漠，就像托拉斯公司輕易與年老力衰的職員解約一樣殘酷。
皇馬的主席先生很明顯不喜歡在俱樂部的任何人擁有更高的威望，人氣凌駕於他之上，或者得到更多的權力。為此付出代價的不僅是博斯克、穆里尼奧、安切洛蒂或齊達內，還有耶羅、勞爾、C羅。
在佩雷斯身上，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熟悉的權力鬥爭影像，他對於球隊無孔不入的控制，以及過度追逐商業回報，僅僅將球員視為自帶銷售指標的職員，都在進一步惡化皇馬更衣室的生存環境。
從佩雷斯入主皇馬以來，征服世界足壇，讓這個星球上最好的球星齊聚伯納烏就是不變的主題。而對於足壇英語語系地區的入侵，則是他擴張計劃的重要一步。銀河一期，佩雷斯不計代價地從曼聯簽下了貝克漢姆，讓皇馬在足壇的商業領先地位遙不可及。
雖然英格蘭人和西班牙足球風格之間格格不入，但這並不影響佩雷斯利用貝克漢姆的商業價值攫取利益，於是主教練收到了來自高層的鐵命令——貝克漢姆必須首發。儘管拿到歐洲金球獎的歐文在皇馬的失敗成為了壓倒佩雷斯的最後一根稻草，但佩雷斯對英超球員的青睞，從沒有任何衰減。
二次入主皇馬，佩雷斯很快又入侵英超，莫德里奇、貝爾相繼加盟，尤其是後者，頂著當時世界第一身價，代表著足壇西班牙語勢力對於英語勢力的完全碾壓和征服。
然而，加盟皇馬五年，貝爾留下了不少經典時刻，卻和貝克漢姆一樣，始終無法融入西班牙足球。威爾士人，甚至直到現在都無法流利地用西班牙語和隊友交流。而貝爾的加盟，直接導致了C羅和皇馬之間的矛盾爆發。皇馬更衣室內，一片祥和的表象之下，分裂的暗流不斷涌動。
不僅是球員，佩雷斯也在分裂著皇馬的球迷，反對他的死忠球迷失去了堅守數十年的傳統區域，被趕上了更高和視線更疏遠的看台。一方面是作為對敢於質疑他的懲罰，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這些看台賺取更多的比賽日收入。
經過幾乎10年的統治，如今的佩雷斯在俱樂部幾乎沒有對手，但他也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輿論支持。對於佩雷斯來說，這幾乎是他在皇馬支持率最低的時期。只是因為他更懂得如何為皇馬賺錢，才沒有遭遇強有力的挑戰，因為他的競爭候選人們，完全沒有ACS集團這樣的全球500強公司作為背景。
經濟價值高於一切讓皇馬失去了曾經的傳統，也失去了球場上的競技價值。而佩雷斯的專制又讓權力鬥爭成為皇馬最大的內耗動力。這就是佩雷斯帶給皇馬的現實，一方面是不斷高漲的營業額，另一方面則是教練們勉為其難，更多時候只能依靠巨星的個人能力以及命運女神的青睞才能讓球隊在競技層面上取得成功。
穆里尼奧、安切洛蒂和齊達內的成功，無不建立在艱苦應對佩雷斯主義帶來的高壓之下，洛佩特吉不過是繼卡馬喬、貝尼特斯之後，又一個被佩雷斯主義壓垮的犧牲品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