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金庸」我的降龍十八掌
以此文悼念金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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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身懷武功,出手就是一套降龍十八掌。
而我的對手則會六脈神劍,這令西域番僧眼紅的武功能壓制住我。
我對手的對手有倚天劍,劍泛寒芒,專破赤手空拳。
但也絕對有人使屠龍刀,刀劍相交,打成平手。
我們在英語書和語文書上畫武林秘籍,奪之可稱霸江湖。
我們是武林高手,在巷口追逐,在桌子上交戰。
我們折竹為利刃,一招定輸贏,然後背向而去,目不斜視直到走進家門。
那是一個人人想做大俠的年代,想到小小的腦子裡都是武林中的英雄美人。
我不同,我大多數時候以一個妖女的身份出現,代表著邪惡,複雜與恐怖,豢養著一堆邪氣橫生的殺手。
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背上,兩隻袖子在胸口前打一個結,立在樹後或是某個陰影中,指使手下的殺手去殘害英雄。
英雄們終於奮起反抗,懲惡揚善,他們殺掉我身邊的殺手,然後向我逼近。
我記得很清楚最後一個殺手,個子矮小的男生,他殘血狀態返回來報信,我為他的忠誠萬分感動,可一瞬間,他終於背叛我,我帶著驚慌一掌將他斃命。我睜著眼睛不可置信,他瞪著眼睛死不瞑目。那是個很溫柔很幽默的男孩子,他始終願意做我手下的殺手。直到十六年後的今天,我都記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英雄們都怕我,因為我所知的武功招數比他們都多,所以我總能用一些高明的武功迫使他們遠遠地逃開,直到下一個課間,他們想出辦法,突然合圍,一齊用很多種武功殺死我。
英雄們終於取得了勝利,可他們馬上就開始內訌,他們開始爭誰才是武林盟主。於是天下大亂。
我和我最後的殺手大笑著遠遠遁開。
我念的第一所小學是極其破舊的,在最西邊有一堵牆,這堵牆由於年久失修,輕輕一推就能夠晃動。
這堵牆是我們練功的絕妙去處,我們無數次使出降龍十八掌,先天神功,彈指神通,甚至還有三分歸元氣和如來神掌,一掌過去,那面牆就像軟豆腐似的晃動起來,彷彿我們的武功日益精進,我們都認為集大成之日時,那面牆便應聲而倒。
只可惜這絕妙的練功之處到底是被隸屬魔教的教導主任發現了,於是我們不再被允許接近那裡。
那天我們站在空曠的操場上,虛構了一個令全校轟動的謊言。風卷沙塵,自天際而來,吹來的還有泡桐樹蜷縮枯槁的樹葉。我們仰頭盯著那樹葉,一直仰頭,忽然開始發瘋,有人造了一個詞「地球娃娃」,於是我們重複大喊這四個字,像中邪一樣圍在一起轉圈跳躍。這種恐怖的舉動馬上引起了人群的注意,更多的人加入我們的行列,我們越來越興奮,那該死的泡桐樹葉就在空中旋轉,如被詛咒。直到後來,地球娃娃被傳成了外星人,UFO,路過的老師也抬起頭朝天上仰望,直到坐不住的校長終於出現,問我們到底天上有什麼?
我說,樹葉。
一群隨時都能興奮起來的小孩子,像極了不諳江湖規矩的邪魔外道,毫無道理可講,在鈴聲響起的一瞬間作鳥獸散。
這記憶,我想只有我一人能夠記得起,那時候,我頂多二年級,我敏感而膽小,卻唯恐天下不亂。
我小的時候很內斂,但我和同齡人交談第一句一定是「貴姓」。對方一般都會說免貴姓某,只有一回,我記得那小姑娘對我還來一個驚恐又陌生的眼神。那回正巧是在廁所,她尷尬,我也尷尬,我後來就不再這樣問。
這其中有一段很陰暗的回憶,十歲那年,我們共同經歷過的人還談起過,壓抑,失落,憤懣。那是個再爛俗不過的故事,有錢有權的世家少爺,將我們這些賤民踩在腳底。世家少爺錦衣玉食,拿著我們不曾接觸過的秘籍和寶劍,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江湖見聞,用白眼和身世來羞辱我們。我們是他的馬,是他的坐騎,是他的奴僕,是他的桌子凳子,是他用來出氣的工具。我們在六七歲的時候就知道低人一等,我們在孩提時代就知道江湖勢利。連我們的師長也只敢小心翼翼,看著他欺辱我們卻無動於衷。
師門對我們來說,什麼也不是,我們沒有依憑,我們只有我們自己。
於是我們知道,我們做不成大俠。我們只是小角色,卑賤而無力。
我總是容易記住令人悲傷和難過的事情,不知緣由。
但也有很好的事情。有個長得像異族的少年,離開我們的時候留下很多東西,記憶最深的是一件全新的羽絨服,他送給了一個最窘迫的少年,那個窘迫的少年就穿了很久。那長相殊俗的少年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彷彿離別對我來說,一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後來大家告訴我,他問我為什麼沒去。
直到後來我見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八個字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世上很多時候竟是後會無期。
江湖太大,太廣闊,大到我們把一些自以為無關緊要的人一一忘記。我們喪失了武功,成了廢人,不再想做武林盟主,不再進行無意義的決戰。
我們成了我們。
08年射鵰英雄傳又熱播的時候,我們一致對83版產生了興趣,於是整個晚自習都在郭靖黃蓉東邪西毒里度過。
有一晚有個最熱的話題,段天德和段皇爺到底有沒有關係。為了證明無關係,我們從道德層面進行論述。為了證明有關係,我們從血緣方面論述。那晚爭執不下,於是決定從書里找答案。
江湖終於用另一種方式回到我們生活里。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歷史是開卷考試,於是除了參考資料,我同桌竟然把射鵰英雄傳一起帶了進去。她告訴我王罕和鐵木真是歷史,「靖康恥,猶未雪」也是歷史。我無語,監考老師也沒有反對。
同桌在考場上把射鵰看完了,她告訴我,全書沒有寫段天德和段皇爺有關係。
本來就不應該有關係。
我先看的卻是書劍恩仇錄,在香香公主自刎後恨極了陳家洛。他背叛了姐姐,又背叛了妹妹,該死個十七八遍。除此之外,我迷上了陸菲青的芙蓉金針,後來我寫武俠小說,女主一水的會用暗器,金針銀針梅花針,這種痴迷直到我熟知東方不敗才作罷。
我開始寫武俠小說,寫一部武功秘籍惹起天下紛爭,寫有世仇的男女不慎相戀,寫出軌的男人愧而出家,寫少年為國家大義手刃外敵卻殺死自己的父親······而降龍十八掌,將以丐幫的名義永遠震懾江湖。
震懾我的江湖。
直到古龍闖入我的世界,江湖反轉。
那之後所有的豪情與英雄主義,都化成陰鬱巷子里不可說的惆悵。
2012年2月的我寫道:我們大聲的笑,笑聲似乎振落雲層上更多的雪片。風狂吹,忽然覺得我們四個像極了某武俠小說里的英雄,髮絲狂舞,在白茫茫的荒原上追尋江湖,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還懷揣了一兜美好又易碎的夢想。
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古龍而不金庸。我好像是走進了一個陌生的江湖,陌生得可怕,陌生得令人絕望,令我抱緊自己。
從前我有我們,後來有另一個我們,最後,只有我。
江湖原來不是廣闊,而是全部。
我開始嘲諷金庸,嘲諷他筆下的成人童話,嘲諷那些輕而易舉就能獲得一切的大俠,嘲諷那舉世無雙的武功,嘲諷那滿是英雄美人的世界。
嘲諷我不能擁有的。
為此我獲得了讚揚,獲得了關注,也被人遺棄,被人批駁。
而那個夢的締造者,一夕之間悄無聲息的逝去了,我總想寫點什麼,想到的卻是絲綿樹上綠色的汁液,那是少年時代我用木頭做的寶刀不斷揮舞留給樹的傷痛。
我才發現,我嘲諷的是我曾經擁有的。
我終於失去了降龍十八掌,徹底失去。
那套傳說中的掌法,我再也無法完整地打出。
----------丸----------
文:祁門小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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