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史三部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專訪:美中衝突會殃及人類未來
資料圖:尤瓦爾·赫拉利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李艾鑫】編者按:從講述人類在幾十萬年間自猿類走到今天的《人類簡史》,到審視千百年後人類終極命運的《未來簡史》,再到直面21世紀人類所面臨的重大現實性議題的《今日簡史》,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的作品雖不乏爭議,但其宏大、獨特的視野和豐富的想像力不能不讓人嘆服。10月下旬,在尤瓦爾·赫拉利(如圖)來北京宣傳新書期間,《環球時報》記者見到了他。一如在「簡史三部曲」中所展現的深邃觀察力,從核危機到貿易戰博弈,從看起來支離破碎的「全球化地圖」到天下分分合合的態勢,從「後真相」時代的信息爆炸到進化帶來的「生物學偏見」,這位新銳歷史學家暢談了他對人類命運問題的各種思考。
許多人忘記了核戰爭的危險?
一個傻子就足以發動一場戰爭
環球時報:美國總統特朗普近日宣布將退出《中導條約》,同時有報道稱美國要全面升級核武庫。您在《今日簡史》中表示,「一些民族主義領導人雖然嘴上咄咄逼人,但對於實際發動戰爭卻非常謹慎」。特朗普會成為一個例外嗎?
赫拉利:我個人不了解特朗普,也不是美國問題專家。目前,世界仍處於我們曾看到的最和平時期,更多人死於暴飲暴食而非人類暴力。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我們要謹記,這並非源自神賜的奇蹟,而是人類做出明智決定,尤其是廣泛的國際合作的結果。一旦人類開始輕率做決定,國際合作惡化,那麼戰爭就會捲土重來。
如今,許多人都已忘記核戰爭的危險。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每個人都非常擔心核戰爭不可避免,最終冷戰以和平方式結束。1945年以來沒有任何國家再使用核武器,人們幾乎認為和平理所當然,並已遺忘過去。可是,危險仍在,如果我們不謹慎行事,那麼更緊張的國際局勢就有可能帶來一場最嚴重的冷戰,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戰。
就戰爭而言,智慧和愚蠢之間存在一種內在失衡。和平需要很多有智慧的人共同努力,但有時,一個傻子就足以發動一場戰爭。我並非特指任何一位領導人。世界的這種不幸的失衡屬性使開展合作比發動戰爭更難。
環球時報:我們現在有足夠多明智的政治家嗎?
赫拉利:當下政治智慧稀缺,尤其因為政客們對未來缺乏積極有意義的遠見。
審視當今世界,你會看到許多國家的政治人物無法為未來做出有意義的構想,例如:三四十年後我們將走到哪一步?相反,他們提供的唯一東西是對過去的懷舊幻想。他們想像過去的某個黃金時代,並向人們承諾將讓昔日重現。這只是幻想。過去根本沒有那麼美好——我是歷史學家,我可以告訴你,生活在過去並沒有那麼多樂趣可言,何況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到過去。
新技術正在徹底改變世界,尤其是人工智慧(AI)和生物科技。面對未來,我們需要新構想,並且要將新技術和氣候變化帶來的新危險考慮進來。不幸的是,世界上太多政客要麼不了解這些新挑戰,要麼不知道如何應對。
環球時報:眼下很多人為美中貿易戰擔憂,有人說它像一場較量哪方先讓步的「膽小鬼遊戲」,您認為會如何發展?
赫拉利:目前的趨勢是孤立主義上升,合作減少,從貿易開始,然後蔓延到其他領域。更詭異的是,這並非僅發生在中美之間,目前的美國正在攻擊其盟友,破壞其與加拿大、墨西哥、西歐、日本和韓國之間的傳統同盟關係。
我真的不理解美國為何這麼做,但結果是,過去幾十年幾代人建立的整個合作架構正失去平衡並遭到破壞。即便美國改弦易轍,人們也不太可能再信任它。假設特朗普在2020年選舉失敗,新總統迅速改變政策並試圖加強與加拿大、德國及中國的關係,屆時人們會說,誰知道再下屆總統會做什麼?如果每次不得不等待4年才能知道發生什麼,那麼在任何領域都無法進行長遠規劃。
我認為做出改變的方式之一是,打造一種相對不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合作和信任機制。所有其他國家都不坐等美國領導它們,而是構建一個無論誰成為美國總統都能正常運作的全球共識。
環球時報:可是,今天依然有相當多外國媒體和政客無視中國的發展,而是緊盯與北京的意識形態分歧。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赫拉利:這種狀況正在發生變化。每個人都意識到中國的巨大發展,如今中國無論在經濟還是政治上都變得與美國平起平坐。人類21世紀的未來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兩個超級大國間的關係。倘若兩國進入軍備競賽或新冷戰,尤其是在人工智慧領域,那麼它將是人類面臨的最嚴峻狀況。
我希望兩國能克服意識形態分歧和緊張關係,至少一定程度上在對人類生存至關重要的領域開展合作。上個月(9月)我在美國,眼下我在中國,我正嘗試告訴人們:看,我並非研究美國或中國的專家,我也知道雙方都有合理關切,但你們需要在某種程度上將視線投向這些矛盾之外。就真正的大問題而言,比如氣候變化或人工智慧,除非兩國找到合作方式,否則整個人類都會遭殃。
越來越多政客宣揚「本國優先」?
需要改變這種「對話模式」
環球時報:中國古語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作為歷史學家,您如何看待世界戰爭與和平的周期規律?
赫拉利:這話並非完全正確。回顧歷史長期發展趨勢,你將看到「合」比「分」的力量更強大。是的,你看到帝國起起伏伏,看到合作後狼煙又起,但從長期看,你會看到更大的趨勢是合作。
一萬年前,人類被分成眾多幾乎沒有任何聯繫的小部落。如今,全世界是一個文明的一部分,國家間有非常緊密的經濟聯繫和不少政治文化協議。當然,分歧依然存在,但最大的分歧通常存在於家庭成員之間。我們與家人之間的「鬥爭」遠多於與陌生人。國際舞台上也是如此。
環球時報:過去幾十年,人們紛紛討論全球化的好處,如今反全球化力量快速上升。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劇變?
赫拉利:原因太多。正如所有重大歷史性發展一樣,全球化並非完美無瑕。在20世紀,全球化的領軍者多為西方國家,尤以美國最突出,之前是英國。它們從全球化、自由貿易等領域中獲益頗豐,但現在這些國家環顧四周,意識到「我們或許也曾受益,但中國等其他國家的受益程度其實遠超我們,(所以)我們不再那麼想要它了」。如今,那些曾經的全球化領軍者反而成為反全球化的領軍者。
從長期看,包括美國人在內的每個人都應意識到,良好的全球關聯符合所有人利益。倘若全球化分崩離析,大家都得吃苦頭。這並非僅僅因為由此產生的經濟困難,還因為我們在21世紀面臨三大全球問題——核戰爭、生態崩潰和科技顛覆。缺乏全球合作,我們就無法解決這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你不可能靠一個國家的力量應對氣候變化,也不可能僅在一國內對人工智慧和生物科技進行規範。這是比貿易更應引起美國關注的問題。
環球時報:但未來開展有效合作的前景似乎有些悲觀,越來越多的政客為贏得選舉而宣揚「本國優先」。
赫拉利:你說得對。這種狀況正在發生,而且極其危險。當我說我們需要全球合作以解決全球問題時,無法確保人們真會這麼做。歷史上,人類破壞性的行為方式比比皆是。我希望我們能克服目前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愈演愈烈的趨勢,這正是我寫這本書(《今日簡史》)的目的——改變目前的對話模式。
那些民族主義政客試圖通過談論移民、恐怖主義、一個國家的工作流向另一個國家等話題來贏得支持,我想嘗試改變這種對話並告訴人們,移民和恐怖主義都是重要問題,但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是核戰爭、生態崩潰和科技顛覆,應對這三大問題的唯一有效方式是全球合作。因此,如果你將票投給那些破壞全球合作的政客,或許能有效應對移民問題和恐怖主義,但註定會使我們無法應對氣候變化和科技顛覆。
「後真相」時代信息泛濫?
我們要尋找真正重要真實的故事
環球時報:您說,當今時代,人們對舊的故事,比如自由主義、全球化失去信心,人們處於幻滅與憤怒的虛無主義時期。這種狀況將持續多久?
赫拉利:我不知道。這並非不可避免。為未來勾勒一個新構想和人類新故事的關鍵,首先是意識到眼下的危險和可能性,尤其是有關新技術的。科學家、政客及普通民眾都需要明白人工智慧和生物科技意味著什麼。
我並不認為每個人或每位政治家都應獲得計算機科學或生物學博士學位,這不可能,但你確實需要有基本的了解。例如,包括政治人物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人工智慧並不那麼危險,因為人工智慧將永遠無法了解人類感情或與人類爭奪需要創意的工作。我認為他們完全不了解情況。
人工智慧已變得比人類更擅長理解人類的特定情感。我們已經進入一個機器比許多人更能通過你的語氣判斷你的情緒狀態的時代。在特定領域,例如遊戲和國際象棋,機器已經能夠展示出優於人類的創意。所以,任何聲稱計算機將永遠無法具有創意因而不必擔心的人,根本不了解我們正在面臨的挑戰。
環球時報:您曾說「人類是『後真相』物種」,當前出現的「後真相」時代和信息爆炸之間存在關聯嗎?
赫拉利:是的,信息爆炸正在改變審查制度和宣傳方式。過去,信息稀少,如果想操縱一個人,可以對他封鎖信息。如今信息泛濫,幾乎不可能完全封鎖,相反,他們開始利用更多信息來「淹沒」別人。
你可以通過將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無關或相對不重要的事情乃至假新聞上,來實現操縱,你能通過了解這些人的弱點做到這一點。例如,人們擔心恐怖主義。在美國,「9·11」以來恐怖分子每年平均殺害幾十人,而每天死於車禍的人通常要更多。但利用恐怖主義故事進行「轟炸」,使人們每天花費整整一小時閱讀相關的駭人故事,這就如同灌輸對恐怖主義的恐懼,使你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嚴峻的問題,因此不再關注氣候變化等其他問題。你不看有關氣候變化的信息,儘管互聯網上到處都有;許多人不相信氣候變化,因為他們正過度忙於閱讀有關恐怖主義的故事。
環球時報:「這是一個信息爆炸卻多半無用」的時代,但許多人似乎已習慣於接觸鋪天蓋地的無關信息。這個趨勢有轉變的跡象嗎?
赫拉利:我希望有,但我不知道將發生什麼。目前還看不到任何重要轉變。問題之一是新聞市場的運作方式。目前在世界大部分地區,新聞市場的原則是免費閱讀令人刺激的新聞,以此換取關注。真正重要的資源就是人們的關注。新聞越刺激、有趣、令人害怕,得到的關注就越多。吸引人們關注的最簡便途徑是「按下他們的情感按鈕」,無論是「恐懼按鈕」還是「仇恨按鈕」。這如同一種惡性循環。每天,你都在給仇恨、憤怒和恐懼「添油加料」。我們需要轉向不同的模式,重要的不是捕獲人們關注的刺激新聞,而是真正重要、真實的故事。
問題在於,很多情況下,重要且真實的故事也是複雜的。它們不會那麼輕易地引發共鳴。從進化的角度講,我們的大腦存在一個問題,它導致一起小型恐怖襲擊這樣的事遠比氣候危機更能有效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我們需要意識到,這就是大腦的運轉方式,我們要找到規避這種內在「生物學偏見」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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