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群：如果回到過去，你想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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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克群很真。
這裡說的
「真」
，一指他真誠、坦白，願意在採訪中剖白自己真實的心情，快樂、失落、困惑……會陷入沉默，會表達渴望。二指，他有著與年齡和閱歷不符的天真單純。
他信奉「一群人用心去做事應當有所收穫」，也有著為實現夢想不管不顧的勇氣。
「我只想做讓自己心跳加速的事，拍電影就是其中之一。即使過程很痛苦，結局不完美，但我還是會為它興奮得心跳加速。」
這樣的真，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才能；是幸運，亦可能帶來痛苦。
結局難料，前路未卜。但如果不去做，讓生命空留遺憾，又是另一重可惜。
01.「遺憾」
拍電影是吳克群16年前還在念書的時候「吹下的牛皮」，也是他那時深埋在心的一枚種子。
種子在夢想的催化下萌芽、開花，最終結出了名為《為你寫詩》的果實。
吳克群花了足足5年時間籌備和拍攝這部導演處女作。
劇本改了很多稿，一開始並沒有「穿越」情節，他只寫了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
為什麼想到穿越？
因為遺憾。
「人到了一個年紀，會有一些後悔的事情，遺憾的事情。比如一段戀情，回去想的時候，你還是會覺得在一起的過程都很快樂，但兩個人沒有走到最後。如
果回到過去，會改變一些遺憾的記憶嗎？」
帶著這個問號，吳克群寫下了一個有趣又哀傷的故事——
中年龍套演員陳詩傑
（吳克群 飾）
，正處在工作愛情雙失意的漩渦。每次打開電視看到前女友黑小甄
（周依然 飾）
的臉，他都會心痛不已。一次意外讓陳詩傑發現，只要自己心跳加速到160，就可以穿越回大學時代。
他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改寫人生的遺憾，追回愛情，贏得事業，重新走上人生巔峰。
為了穿越，他不顧醫生叮囑，用盡方法把自己逼到心跳160。
喝咖啡、灌白酒、挑戰高空跳水、極限滑雪……
只是，每次陳詩傑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一切時，卻總因為一些小差錯而前功盡棄又回到現實。
來回穿越了幾次之後，他發現一個難題：
自己的心臟已經無法負荷。
在瀕臨死亡的時刻，陳詩傑會選擇接受慘敗的人生，還是拼盡全力回到過去、為心愛的人再傻一次？
按照一般愛情片或者偶像劇的邏輯，接下來的劇情發展應該是，男主回到過去挽回女主，然後兩人甜甜蜜蜜攜手並肩一同走向人生巔峰。
但《為你寫詩》帶來了一個
意外
——
你看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故事的結尾一早就註定。
所謂逆天改命，不過是心底的執念。
現實與過去穿插呼應，形成敘述性詭計，讓結局更富懸念，反轉也順理成章。
原來，一切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
在真相揭曉後，再回首前面劇情的細枝末節，你會恍然大悟——
陳詩傑做的那些瘋狂的事，都有跡可循；
黑小甄的糾結猶豫，是背負著苦衷；
就連影片設定的穿越載體——
「心跳速度」
，也有著豐富的內涵：
一則，這麼多年來，黑小甄一直是讓陳詩傑心跳加速的那個人，他的愛從未改變；
二來，重溫黑小甄的心跳，是陳詩傑回到過去的原因，也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
懷著對小甄的愛，陳詩傑一步步走過回憶，再次來到她身邊，最終寫就一首關於愛的「詩」。它和第一次見面一樣，令人怦然心動。
02.「回憶」
很多導演會在作品中留下一些與自己有關的彩蛋，供影迷去玩一場不一樣的「尋寶遊戲」。
吳克群也不例外。
《為你寫詩》中兩位主角的名字——看似古靈精怪的「黑小甄」，是另一位編劇的手筆；而看起來平實普通的「陳詩傑」，則是吳克群兒時好友的名字。
兩人因為一個誤會，已經失去聯絡很久了。
「我一直到處找他，也問過很多人，但都沒有找到他。」
失去也是人生的遺憾之一。於是，吳克群啟用這個名字，是希望真正的陳詩傑能夠看到並知道，吳克群從未忘記他，未忘記那段時光。
包括影片里主角們讀表演系的設定，也是因為吳克群大學時就讀戲劇專業。
他把一些揮不去的個人回憶精妙地融於劇情，讓故事細節更真實有趣。
有些回憶幻化成了時代符號，拿它們做點綴，不僅能幫助普通觀眾理清時間線，也能帶來共鳴和直接的喜劇效果。
比如，接連出現的草蜢、《古惑仔》、《拳王》的BGM。
大學招新那天，陳詩傑手裡拿著宮澤理惠的寫真集。
電視屏幕右下角顯示的《甄還轉·大結局》和《留心花園2018》。
還有電影開場時出現的《百夜追兇》中的潘粵明，《轟雲》里的何潤東，《微笑posta》中的張棟樑和王心凌……
片名不是院長寫錯，是導演的惡搞~
另外一些細節則埋藏得更深，成為劇情線索，讓人回首時心不自覺一揪。
比如，黑小甄代言的回春霜，廣告語是「讓你喚回青春」，台標是「again」，底部熱線電話「400-5307-1705」，這些數字都有其內涵。
第一次回到過去時，社團招新的橫幅為「流年話劇社」，暗示著影片設定為時光流轉，不斷的輪迴。
黑小甄多場出鏡喝的飲品，也是吳克群特製的「回味咖啡」，強化穿越的故事背景。
這些充滿暗示意味的細節，一刷時也許不會注意，但回過頭再看就會覺得獨具匠心。
我尤其喜歡
與經典影視擦邊的那些巧思
——
陳詩傑職業設定為「龍套演員」，除了劇情推動因素，還因為吳克群是周星馳的鐵粉，這是在致敬《喜劇之王》。
盜版碟小攤上掛著《花木蘭》《泰坦尼克號》《天使愛美麗》《甲方乙方》等電影海報，每一張海報都與劇情發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天使愛美麗》的主題也是幻想世界，女主艾米莉被診斷患有心臟病。
《泰坦尼克號》的結局是男主傑克離開，暗示影片的情感結局。
《甲方乙方》則是幾段「拼演技」的故事，跟《為你寫詩》中幾位主角飆演技打敗壞人的構思不謀而合。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也許是經由黑小甄之口說出來的《時光倒流七十年》——那是吳克群看過的第一部穿越題材電影。
採訪中他興奮地回憶當年看完電影后的趣事：
「我是小學的時候看完，就跟著影片里男主學習，拿一塊硬幣一直放在額頭祈願，希望一覺醒來能穿越到女神身邊。那時候喜歡奧黛麗赫本嘛，就很白痴地
把她的照片放在枕頭底下，然後一直拿硬幣拍在額頭上，幻想去穿越。結果一覺醒來，臉上只留下硬幣的引子。試了一個禮拜，終於放棄了……」
當時年紀小，覺得這種事情會發生；但長大了即使知道這只是幻想，也寧願去相信。
「因為只有你相信這個故事，你才會去拍。」
《時光倒流七十年》經典劇照
03.「宿命」
細節彩蛋，構成了《為你寫詩》「最奇妙的地方」——
「你每次看，都會有新的發現和感受。」
而影片的BGM和演員的即興表演，也絕對是亮點。
聊到最後我才發現，原來所有我以為的順理成章，背後都有著精心設計，甚至天作之合。
比如，陳詩傑第一次告白時唱的《愛很簡單》，歌詞是「I LOVE U/一直在這裡 baby/一直在愛你 oh yeah~」，黑小甄唱的歌詞部分則是「I LOVE U/無法
不愛你 baby/說你也愛我」。
這些歌詞無不暗示著兩人的感情走向。
孫楠的客串亦讓人驚喜。
吳克群逗趣地說道，自己邀請孫楠客串時，並沒有交待戲份。
「我就問他，『哥能不能來』，他說，『好，什麼時間地點？』結果來的第一天我不在，總共拍了五天，還幫我們唱了一個現場的版本。」
吳克群原本想用《你快回來》這首歌，孫楠卻覺得《不見不散》更貼合劇情——它如此貼合陳詩傑的心愿，不斷穿越，只為見到黑小甄。歌詞中「用心去尋
找」，也與穿越的方式「心跳加速」相關聯。
最終，影片效果證明了孫楠的選擇。
在一場關於生離死別的重頭戲裡，吳克群選用的歌曲
《離心力》
從意義到情感都無比貼合。
楊乃文溫厚的聲音一出，不僅觀眾鼻酸，吳克群自己也忍不住落淚。
每一句歌詞，都精準地對上了畫面：
「不要擁抱，切莫親吻」——病房裡陳詩傑和黑小甄互相擁抱；
「這不是陰謀論」——陳詩傑的追求，黑小甄的閃躲；
「欲言又止，也很快樂」——黑小甄睡著了，陳詩傑輕撫她的頭髮；
「陪你到死去，多迷人」……
我將這樣的恰如其分視作一種美妙的巧合，吳克群卻說，這可能是「命中注定」。
「我平時不太敢聽這首《離心力》，是因為曾經在媽媽過世後突然聽這首歌痛哭到不能自已。所以每次試映時聽到這首歌，也會忍不住很難過。要真正聽進去，才能發現每一個字句之間的照應。這也許是命中注定吧。」
用命運來解讀人生，不失為一種浪漫純真的選擇。
但很多事，要經歷過之後才能真正懂得它的意義，也才能寫出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因此，影片從頭到尾並沒有出現《為你寫詩》這首歌曲，但看完之後，卻覺得句句都是「詩」。
04.「真情」
「穿越不過的是時間，能夠靜止的叫回憶。有時候，人只不過是想逗留而已。」
這是《為你寫詩》里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句台詞。
吳克群說，這句話是他坐在媽媽的病床邊寫下來的。
在影片拍攝過程中，吳克群經歷了母親發現罹癌、重病至離世的全過程。
一邊是導演處女作籌備困難不斷，一邊是眼睜睜看著母親遭受病痛折磨，在多重壓力之下，吳克群幾近心力交瘁。
他想過要放棄，但最終還是打起精神，用元氣滿滿的狀態帶著整個劇組向前沖。
他不再多說，只是把自己的擔憂、想念、痛苦編織成一個個密碼，放進電影里。
如果你用心感受，一定能破解他的情感信號。
那場病房相擁的戲，正逢吳克群得知母親病情進一步惡化，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他一時撐不住，坐在片場里抱頭痛哭。
攝影師搶拍到了他最失控、也最真情流露的一刻。
電影里沒有男女主角接吻的戲碼。吳克群認為，有一些表達方式比接吻更浪漫動人。
比如兩人越靠越近臉紅心跳的瞬間，比如踩在對方腳上慢慢行走的畫面；比如黑小甄將一個個吻印在媽媽的額頭，彷彿沒有明天一般依依不捨……
這是現實中他和母親的「常規」動作。
「我經常親在媽媽的額頭，這是一種表達愛的方式，所以我也把它放進電影里。女主角每一次親媽媽都很用力，親很多次，是因為她把每一次都當作最後一次，她捨不得結束……」
最讓吳克群心痛的一場戲，恰恰是一場搞笑戲。
那時他剛處理完母親的「頭七」事宜返回片場，馬上就要走進戲裡的「靈堂」和其他角色PK哭戲。
「剛送走媽媽，再進又一個靈堂披麻戴孝，還要去故意搞笑假哭。當時覺得很荒誕，也很混亂。時空好像交錯了。」
劇情設定中，幾位主角都要為表現悲傷情緒而誇張假哭。
女主周依然一時哭不出來。
「她覺得太荒謬了，找不到那種真實的感覺。」
最終，是另一位演員「光頭」周鍵銘走過去，跟周依然說了一段話。
「下一刻我就看到她跪下來哭得稀里嘩啦。我都很納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那麼傷心。」
吳克群衝進片場，發現不只周依然，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在默默落淚。
他一時懵了，後來才知道，「光頭」對周依然說的話是：
「你沒有辦法去參加導演媽媽的告別式，就把這裡當成是靈堂，跟導演的媽媽好好告別吧。」
一句話，讓他再次淚崩。
吳克群很感慨，拍《為你寫詩》的一個收穫是結識了幾位真誠純粹的朋友。
他們在拍攝中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被劇本打動，一起暢想明天……
他很感激這些同甘共苦的演員們，不僅用心工作，也在努力為他分憂，撫慰他失去母親的痛苦。
可是，真正的痛苦是無法分割給他人的，無論肉體還是心靈。
吳克群坦承，自己至今還無法承受沒能聽到媽媽最後一句話的遺憾。
那些猜想和後悔，無時無刻縈繞著他、擠壓著他，讓他難過而不知所措。
《為你寫詩》的片尾字幕上，寫著致敬母親的話語。
而影片中那個出現多次的病房號——
5307
，是吳克群媽媽在台灣的病房號碼。他把所有思念都寄托在這部戲裡。
他相信，媽媽看到了。
05.「如果」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會改變什麼？」
「陪在媽媽身邊，帶她去旅行。」
面對這個戳心的問題，吳克群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一瞬間，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不帶任何掩飾。
「有一天爸爸跟我說，你陪在我們身邊的時間太少了，我才意識到自己做的並不夠好。」
「最後媽媽彌留的那一天，我遲到了三十分鐘，那可能是我人生最後悔的一個moment。一直忍不住想，假如媽媽真的能醒來，她會跟我說什麼？
」
因為不會有答案，才更加想要知道答案。
這是人生跟很多人開的一個「玩笑」，殘忍，卻無力斡旋。
時至今日，它仍是扎在吳克群心頭的一根刺。
而拋開現實中的遺憾，談及電影本身，他承認也許回到過去能夠拍得更好，但是，他不會做改變了。
「運鏡，剪接，光線，表演……這些技巧我都可以做得更好，但是，可能它就呈現不出我想要的感覺了。包括我們的女主也是這樣說，她覺得當時的表演再也無法重來了。」
都說人生如戲，某種程度上，也許是因為人生跟戲劇一樣，拍出來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可以回首卻無法改變。
如果回到過去，還會犯傻嗎？
如果回到過去，還會為了夢想不顧一切嗎？
如果回到過去，還會拍這部電影嗎？
……
再多如果也於事無補。
吳克群深知，因此他無法給出答案，只是坦誠地表白困惑：
「一群人用最純最真的感情去做一件事，可是卻沒有得到應得的結果，我覺得很奇怪。我一直認為用心才是打開電影最正確的方式。所謂戲假情真，情感的力量是最大的。但是現實中卻有很多人因為歌手身份去做一個主觀的判斷，不給一個機會去了解電影本身，這讓我很不懂。」
所謂的IP是一把雙刃劍。它提升了影片的關注度，也招惹了無端惡意。很多人在沒看過電影的情況下就妄加揣測甚至批判，令人不解與心酸。
也許這是速食時代的弊端，也許這是電影市場怪象的一角。
我們現在都無法獲知答案。
我只能寬慰他，遺憾常是人生的主旋律。
用吳克群自己寫在《周星星》里的那句歌詞形容再合適不過——
「用眼淚玩遊戲。」
人生就是一場場用眼淚澆注的遊戲，笑中帶淚，喜憂參半。
只有闖過去，才知道「失去一切」值不值得。
希望下次見面時，我們都能有答案。
作者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簽約作者
一個zan=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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