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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十六國簡紙書跡研究

西晉十六國簡紙書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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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十六國簡紙書跡研究

殘紙與孔侍中帖比較

一、曹魏末期至西晉前期木簡書跡

樓蘭遺書含紀年的簡紙有魏「景元、咸熙」、西晉「泰始」等年號。晉武帝司馬炎265年末廢魏改晉,年號「泰始」,邊遠的西北地區信息不暢,仍沿用曹魏「咸熙」年號,樓蘭簡紀「咸熙二年、三年」者,即西晉「泰始元年、二年」(265、266年);寫有晉武帝年號的從「泰始二年」一直到「泰始六年」,另有少量西晉「永嘉」(307—313年)紀年殘紙。

樓蘭簡紙文書里時代最早的木簡之一——魏景元四年簡(沙木738,263年)屬較成型的行書字跡,其筆畫較多規律性的行書化鉤連,末筆具下引、牽發之姿,比如「景、索」下的「小」、「兼」下的「灬」連成「一」。其成熟的字形筆畫等比稍晚幾年的泰始年間簡書並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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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泰始」紀年的幾件木簡中,有些或出於一人手筆,如沙木725、728、729、735、736,孔木50、65等;紀年為「咸熙三年」的孔木51、64亦為同一人所書。這幾件簡書代表當時較典型的西北民間墨跡形態,它們走出早期楷、行書「多體混雜」的時代,其今楷、行書體態大致定型了,一望而知是行、楷書,而非東漢末那種既楷且隸的不成熟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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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西晉後期殘紙墨跡

自西晉初木簡到西晉末殘紙,僅越過40多年,但新體成熟腳步頗快,楷、行書構形的集體性轉變大體完成。新體另一明顯標誌是字態一律左傾(單字左低右高)。西晉間另一個重要變化是書寫材質變化:簡牘日漸退出,紙質漸成主角,樓蘭遺書中,木簡大多屬曹魏及西晉前期之物。

三、樓蘭西晉簡紙與郴州西晉簡牘比較

湖南郴州出土的西晉簡牘時間為西晉惠帝(290—307在位)時期,與西北樓蘭西晉簡紙處於同期。

郴州西晉簡以楷書為主,樓蘭西晉簡紙以楷、行為主。拿郴州西晉簡與樓蘭木簡比較,它們楷化進程大體相當,筆觸上,西部書跡顯得厚重,禿鈍型筆畫較多,郴州簡則秀逸端莊;結字上西部墨字各式各樣、良莠不齊,郴州晉簡則工整規範、今楷技巧似更熟練——這並非地區性演進的差異,而應歸於書寫技術上。兩種墨跡一處西北,一處南方僻蠻之地,相距不啻萬里,然而兩者對新體楷、行的表現可謂殊「法」同歸,在楷、行技術表現上大體一致。西晉間中原士人尚未大舉南遷,各地新體的普及,一方面來自三世紀前葉中原士人新寫法(如鍾繇等)的輻射影響,另一方面歸於社會實用書寫對新體的自覺推進、發展。西晉時期,大江南北新體的進展程度大體相當,至少在永嘉之亂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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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西部殘紙中的十六國前期墨跡研究

北方的十六國與江南的東晉處同一時空,東晉士人書法家的作品為後人津津樂道,庾、王、郗、謝氏等代表的晉人書法被後世追崇效仿,亦為帖學淵藪。同時代的北方書寫是什麼樣子?五胡亂華,戰事頻仍,國號變幻,十六國時期存留系統的、大宗的書跡較少,西北紙簡書跡為我們提供了窺探北方書寫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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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起來看,樓蘭紙文書展示的十六國前期墨跡,既有含有古意的寫法,也有非常成熟的新體楷、行、草。將這些西北書跡和江南書法略加勘比後,我們可以做出以下思考:

一是,南、北新體發展進程的一致性。此時期南北大分裂、大動蕩,而字體演進仍然繼續,南北各地文化乃至書寫的流布互通並未真正中斷。從東晉諸種墓誌、二爨與北方碑銘的共通性,到敦煌遺書中數件王羲之《十七帖》臨本(雖然時間較晚些),等等,表明南北書法的持續交融。一般認為江左書體演進與書法行為依循常態、更代表主流和先進性,其實北中國未見得落後多少。北方政權迭替頻繁,似乎文事荒蕪,但西北紙書墨跡告訴我們,這裡書法發展同樣持續不斷,西北殘紙與江左名家的諸多相似處足以證之,若得見十六國前期北方名家崔悅、盧諶(均活動於三世紀末到四世紀前葉)等,想必也是江北領新體風騷之屬。如上所述,郴州、樓蘭的西晉墨書何其相似,其楷、行的成熟度幾近一致。新體的主導與古法的遺存,於南北各地都同樣存在著,新體普及是大勢。而銘石書系統屬另一種情形,南、北方的銘刻完全承漢魏舊法,與手寫體不能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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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時代風氣大體一致,表現在構字、用筆、氣息諸方面的一致性,這是書體演進歷史與書寫環境決定的,亦即說,在那個時代,不管是名門士人還是基層胥吏、平頭百姓,他們筆下總含有近似的格調、情趣,包括筆墨技巧與作品氣息。陸機《平復帖》在樓蘭紙書中能找到不少類似的筆觸表現(如孔紙19.6、孔紙26.1等);《九月十一日紙》(孔紙24.2正)與王右軍手札何等相似;王右軍《十七帖》,於沙紙929、孔紙31.8及一些習字紙中可找到近似草法;王珣《伯遠帖》可以在《李柏文書》(橘紙538a)、《濟逞白報》(孔紙7正)等作品中發現相似技法;啟功先生說:「至草書之奇者,如樓蘭出土之《五月二日濟白》一紙,與閣帖中刻索靖帖毫無二致,『無緣展懷』一紙則絕似館本十七帖。其餘小紙,有絕似鍾繇賀捷表者。」……後人所謂的「魏晉風度」,在魏晉南朝名家身上得以系統性體現,其實這種「風度」在西北殘紙上亦能覓得,乃時代風氣使然,與其說這是東晉名家書寫藝術與精神品性的追求,不如說是文字書寫特殊階段歷史規定性所決定的,換言之,漢末魏晉字體演進的特殊情形,使新體逐步成熟,同時古體(篆隸等)並未徹底褪盡,新、舊元素並存於當時社會書寫中,其特徵反映在筆畫和組構間,令字跡呈現著獨特的氣息。所以晉書「瀟洒」韻致不止於士人名家,而具有時代性、普遍性,這在西北殘紙中也嗅得出。

三是,名家的個性風格離不開社會基礎。西北殘紙顯示了書寫面貌的豐富多樣性,其中不乏與東晉名家作品相近的樣式——有的還早於江左名家時代。名家技法與風格不是孤立突出的,他們一方面有其傳承譜系,如鍾、衛、王、羊等,另一方面不得忽略社會性書寫的基礎作用,如東漢末新體發展與同期劉德升、鍾繇之間關係那樣,個人與社會、名家與基層書寫間相互影響、互為作用。西晉至東晉,從衛瓘、張華、陸機到庾亮、王導、郗愔、王羲之、王獻之、謝安……新體愈來愈成型並臻於藝術高峰的腳步清晰可見,然而王右軍們不是孤立的、高高在上的,其實當時整個社會都在寫類似王導、王右軍們的書體,只不過王右軍們擁有更高超的技術、更廣博的素養並多有創造,從而成為時代的代表。總之東晉名家無法脫離時代總體風格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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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社會書寫間的差別,體現在用筆風格上(如粗厚筆觸型,出鋒顯芒型,古樸型與雅逸型)、新舊體含量上、技術(高低)層面上等等。字體演進尚未徹底完成的歷史階段,不同書寫群、不同寫手筆下的墨書各不相同,因此也形成此期墨跡風格豐富多彩的局面。

七、樓蘭殘紙中的練字紙

樓蘭文書中的練字殘紙不少,絕大多數為紙質,時間大多為十六國時期,我們將這些練字紙做簡要書體統計,統計顯示其書體集中於今草、行、楷,隸書、章草極少,草、行、楷三體比例大體持平。練字紙說明當時人們練書習字之風非常盛行,而且大家主要在苦練新體楷、行、今草,亦可佐證新體流行程度。

孔紙31.2正背均為習書字跡,至少出於兩人手筆。該紙背面以楷、行書為主,另有幾個草字。其楷字屬今楷法,行筆堅定粗獷,幾個「頓」的「頁」之橫折部頗另類,像「丁」形,似兩筆寫成,而非規範的折部寫法;點線沒有過多藏、調鋒類動作,顯得直截了當。該殘紙正面則出於另一位書者,「首、白、洶、無、十」等楷字頓挫分明,點畫起止頗顯規矩,很有鍾繇、二王楷書的技巧與風致;紙右中部的「十月九日白」等大字筆畫粗重,豎筆折逆鋒起筆,訖筆回隱鋒,行鋒有跡而毫芒不顯,橫畫起止無痕,潤澤含蓄,可謂典型完美的橫、豎筆;這幾個大字看上去和左部的「首、白、洶」等字雖不相似,其實應是一人書寫,這從「白」字寫法可以看得出,特別是「白」首畫「丿」的寫法——同一書者訓練一種書體(如楷書),且同樣工謹書寫,也會有不同面貌。古人操毛筆書寫,日夜為之,一生為之,甚至「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他們筆下的墨跡世界遠比我們以為的要豐富,一個民間普通書手或基層胥吏,能夠寫出不同風格的書跡,這很自然。這種情況既給今人探究古代墨跡以豐富的實物資料,也因其書跡複雜性常令人困惑,今天的研究者須以多樣性的、流變的、發展的、辯證的觀念看待字體尚處於變動期的古人書跡,像孔紙31.2這樣,背面樸拙的字跡和正面新妍的筆法並不代表它們有時間先後之別(它們基本是同時期字跡),該紙正面妍俏、粗厚兩組楷字其實出於同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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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近期字體「新舊」間的差異也在習字紙上反映出來,這些紙書大多為十六國前期之物,時間間隔並不大,這種「新舊」之別實屬個人書寫技巧與習慣上的。孔紙33.2背面中下部的大字,粗長捺筆如掃帚般不成型,豎筆一拓直下含隸意,「及」的「丿」頭尖尾粗——書寫水平低劣、舊有寫法的慣性影響、新體技術的不成熟不到位等,造成這種情況。

從當時識字習書的重要範本《急就篇》的練習殘紙,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新、舊體仍存在不同的認知和接受程度。樓蘭《急就篇》殘紙由馬紙171、172、173等殘片組成,正背面皆為《急就篇》起首部分。正面似為範本模樣,用了兩種字體:先是四行含隸意的楷書,再用章草重寫之,似乎在以正、草兩體做示範。背面為習書者筆跡,基本依正面楷字模樣照寫,寫得樸拙稚氣,且字體較大。《急就篇》作為漢代傳續而來的字書,其古體(隸、章草)特色一直比較濃郁,即便到了新體流行的魏晉時期,人們習寫《急就篇》時仍以隸意為之。樓蘭《急就篇》殘紙正背兩面的正體字,是以時書(今楷)抄寫本應是隸書體的內容,或是對隸體母本的楷書化理解、發揮,於是才有了這種兼楷兼隸的字跡。該殘紙正面草字為含波磔的較規範的章草,應是基本依照舊母本(有可能出自漢末或更早)之法所書,或表明魏晉時代古體草書在人們心中仍占相當分量。

關於習字所依據的新體範本,有研究者認為必是由內地傳入西北邊垂的[26]。我們認為,習書範本應是多種多樣的,來源也是多渠道,包括內地傳入和當地楷模。其主要的背景是,新體楷、行、今草的發展成熟,自中原至邊遠地帶,漢末三國西晉間,大體依同步進變態勢;同時期同地域內,有著新、舊寫法的差異,這在海內各地都存在著;誠然,比較而言,中原地區的新體發展應有一定的引領作用;從書寫主體看,士人名家的楷范作用也是不容忽視的。河西地區東漢即是書法、特別是草書發達地區,之後,早期楷、行、今草在這一地區的發展也不會落後於其他地區,例如,「蘭州伏龍坪東漢紙書」(早期楷書),其新體含量不亞於同近期的東牌樓簡牘。在書家之名人效應尚未步入熱潮期的西晉以前,中原書家的影響雖然存在,但不是唯一的示範標杆。所以西北地區人們學書取法,既有內地楷模(名家書跡以及官府公文、書信等),也應有當地的書寫楷則。

原載《中國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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