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女子「吃吃」的愛，我可以流著口水看一輩子

天下 11-02

以此文紀念金庸先生。

本文轉載於公眾號24季私享家（ID：fanmei-1），作者易小婉。

▼

金庸筆下的女子，無論是靈動智慧如黃蓉，善解人意如任盈盈，還是心狠手辣如李莫愁，邪氣乖戾如阿紫，卻總逃不過一個「痴」字。

這份「痴」，若是體現在「吃」上，那便是黃蓉的叫花雞，任盈盈的烤青蛙，程靈素的三菜一湯，周芷若的肉糜飯，還有郭襄的酒……

若論金庸筆下所有女子里廚藝最好的，那必定是黃蓉了。

當日黃蓉為了讓洪七公教郭靖降龍十八掌，給洪七公做了一道叫花雞。這隻雞怎麼做的呢，原著里是這麼寫的：

黃蓉用峨眉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將內臟洗剝乾淨，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濕泥干透，剝去干泥，雞毛隨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

正是這道菜勾起了老叫花的食慾，眼尖的黃蓉在認出老叫花是九指神丐後，將原本要和郭靖獨享的美食，讓了出來。因她心裡已經打起了算盤，要讓七公教她的靖哥哥降龍十八掌。

洪七公好吃，要俘獲他的心，先得俘獲他的胃。

黃蓉為此下了一番苦心。後來他們投客店，黃蓉特地又做了兩道菜。熟悉金庸的都知道，就是那兩道聽名字就讓人食指大動的菜，一道叫「玉笛誰家聽落梅」，一道叫「好逑湯」。

名目很美，但具體吃的是什麼呢？第一道「玉笛誰家聽落梅」，吃的是牛肉。小說里這麼形容這個肉的味道：

入口滿嘴鮮美，絕非尋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諸味紛呈，變幻多端，直如武學高手招式之層出不窮，人所莫測。

一道牛肉，竟然被洪七公吃出了武學高手的層次感，足見黃蓉烹飪之講究。

第二道「好逑湯」，是一碗用櫻桃和筍尖燉出來的斑鳩湯，櫻桃去掉核，嵌入斑鳩肉，另用荷葉做底，筍尖做輔，新鮮花瓣兒點綴，想想都覺得是清新鮮美的一道美味。

一頓吃下來，洪七公便把自己的武功絕學統統傳授給郭靖了。從此郭靖武功精進，一步步成為大俠。

可以說，黃蓉用這幾道菜，讓郭靖實現了逆襲。

其實黃蓉想讓洪七公教郭靖學武，也有很多辦法。但是她用了很大的心思。

明明她是專門做菜給洪七公吃的，就是打算讓洪七公教武功，但是她不言語，偏要讓洪七公覺得欠了她的情，以還人情債的方式來教郭靖。這就讓郭靖就少了很多壓力。

我們都知道黃蓉的爹是可與洪七公比肩的絕頂高手，她也可以想辦法讓她爹教郭靖武功，但是黃蓉沒有。因為她明白爹爹的脾氣，她不想讓郭靖受委屈，更不想讓郭靖覺得自己是依靠了蓉兒。

世人都只道黃蓉聰明絕頂，廚藝高超，這美食里啊，滿滿的都是只有愛才會花的心思。

年少讀金庸，我們可能更容易被李文秀的「那些都是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而打動，或者被趙敏的「我偏要勉強」所震動，年輕嘛，覺得愛就要愛得鋒利，但當我們漸漸成長，自己也愛過，見過聽過無數愛情，那些不勉強、不自私的愛，你開始懂得其可貴。

我要說的是下面要出場的這位女子。她是任盈盈。任盈盈愛上令狐沖的時候，令狐沖還深深愛著小師妹，甚至直到小師妹死了，令狐沖依然忘不了她，對於令狐衝來說，小師妹就像胸口的那抹硃砂痣，窗前的明月光。

如果你愛的人，心裡留有一處地方，是給另一個女人，你能接受嗎？

任盈盈是怎麼做的呢？金庸用兩個關於美食的場景，點出了一個女人的痴心可以有多麼不落俗套，也道出了相愛的本質。

兩個場景都是任盈盈和令狐沖一起烤青蛙吃。第一次在《笑傲江湖》第

回中，令狐沖初見任盈盈真面目，有一段二人烤青蛙的對話：

令狐沖笑道：「你該說虧得我逗你生氣，才烤了這樣精彩的焦蛙出來。」

取下一隻燒焦了的青蛙，撕下一條腿，放入口中一陣咀嚼，連聲贊道：「好極，好極！如此火候，才恰到好處，甜中帶苦，苦盡甘來，世上更無這般美味。」

青蛙烤焦了，為什麼烤焦，因為兩人聊得太投入！從江湖熱點聊到武功絕學，聊得不亦樂乎，忘記了還烤著青蛙。

這算是讓他們感情升溫的一餐，吃的什麼不重要，聊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以至於時隔很久，第二次烤青蛙，兩人還能想起這次的情景來。

令狐沖伸出左手，輕輕撫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間從花香之中，聞到一些烤肉的香氣。盈盈拿起一根樹枝，樹枝上穿著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沖大笑了起來。

兩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邊捉蛙燒烤的情景。兩次吃蛙，中間已經過了無數變故，但終究兩人還是相聚在一起。

這是出現在《笑傲江湖》第

回的橋段，任盈盈和令狐沖吃的第二次烤青蛙。

這是非常令我感動的一段。為任盈盈和令狐沖千辛萬苦終於在一起而感動，更因為任盈盈和令狐沖之間有了共同的獨特的美食記憶，這是令狐沖和小師妹之間所沒有的。

發現了嗎，美食記憶對於兩個人的情感建立是非常重要的。某種程度上，你和一個人的情感濃度，取決於你們在一起吃了多少頓飯。

在你們初相識的第一頓飯里，你知道了對方的情史，你讀懂了他心中所珍視的感情，還從來沒有讓他置身於二選一的困境，懂得體察和顧及對方的感受，你理解又寬容。

許久之後的又一頓相似的晚餐里，你想起了那第一頓飯，又想起你們一路走來多麼不易，你知道你愛的這個人一輩子心裡都無法完全忘掉那個人了，但你仍然慶幸，至少你們之間有了你們的故事，你們的記憶，關於美食的，以後還會有更多。你已經很知足了。

這便是任盈盈了。這便是任盈盈的痴心了。

還記得金庸的《雪山飛狐》嗎？還記得裡面的故事與人物嗎？這本書里你最喜歡的是哪個女子？

其實這本書我已經沒有印象了，但我唯獨記得一個出場並不艷麗，氣度自是風雅的貧家女子，她是程靈素。

程靈素一生最愛的人是胡斐，而胡斐最愛的是袁紫衣。所以程靈素的愛，註定是必得相忘於江湖的愛。

金庸的書中其實鮮有寫到做飯的情節，都是江湖兒女怎麼會經常做飯呢。但程靈素給胡斐做過飯。

三菜一湯：煎豆腐、鮮筍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鹹菜豆瓣湯。「雖是素菜，卻也香氣撲鼻」。

程靈素精通醫經葯經毒經，下毒的本領出神入化，與胡斐同行的鐘兆文江湖經驗豐富，不肯飲食怕中毒，胡斐沒半點機心，隨飲隨食，結果反而沒中毒。

程靈素一顆芳心就這麼被胡斐偷走了。她不負胡斐所託治好苗人鳳，救胡斐脫險、為胡斐救馬春花，最後以自己的生命換回胡斐的生命，卻從來沒有對胡斐說過半個「愛」字。

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金庸筆下的女子，他最喜歡的是程靈素，他說她「一片冰心，只在玉壺。很難得啊」。

那時候我不懂得，暗戀而已，痴心而已，何以難得。後來我明白，不僅僅是暗戀那麼簡單。程靈素用她的一生在表白一個人，當我們可以不那麼赤裸裸地說愛和喜歡時，這份感情就厚重了。

比起《雪山飛狐》里程靈素的三菜一湯，《倚天屠龍記》中周芷若漢水渡口的那碗肉糜飯，似乎更令人印象深刻。

一飯之恩，是周芷若和張無忌從友情到愛情的開始，周芷若就是用這一碗飯，讓張無忌對她始終牽念。

她就是要他欠她。這裡面有周芷若的心計，也有她的愛意。

關於這碗飯，《倚天屠龍記》中這樣寫道：

周芷若將魚骨雞骨細心剔除乾淨，每口飯中再加上肉汁，張無忌吃得十分香甜，將一大碗飯都吃光了。

周芷若為什麼會給張無忌一碗飯？她覺得自己和他是一樣的，同是天涯淪落人，這種感同深受，讓周芷若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是跟他一體的。這碗飯里，有善良，有同情，更有愛。

雖然後來這位喂飯的小女生黑化了，背信棄友，誤入歧途。可是誰又能說，相忘於江湖的愛是愛，相逢一笑恩仇過的愛，就不是愛呢。

很早的時候，看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就發現一個秘密。武俠小說里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不是「我愛你」，不是「豈有此理」，而是「就此別過」。

江湖，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告別啊。而江湖中的兒女，最大的特點是，哪怕告別愛情，也可以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當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紅衣女子嬌俏可愛的模樣，她是郭襄。

郭襄愛情的開場，是從一場酒局上開始的。

風陵渡口，郭襄和郭芙去住店，店滿了，郭襄就在大堂里跟江湖豪傑煮酒論英雄，大家都在談論神鵰大俠，郭襄神往無比，一擲千金買了好多酒跟他們一起喝。

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豪情，金庸筆下的女子，唯有郭襄。這種豪情，也充分體現在她對待感情的態度上。

襄陽城下，當她終於見到了龍姐姐，她嘆了一口氣，道：「也真只有你，才配得上他。」絲毫沒有嫉妒，有的只是對大哥哥的祝福和自己暗暗的傷心。

我很喜歡新修版的神鵰里，金庸後來加的一段郭襄的心理描寫：

郭襄這時心中想的卻是：可惜我遲生了二十年。倘若媽媽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學會了師父的龍象般若功和無上瑜珈密乘，在全真教道觀外住了下來，自稱大龍女，小楊過在全真教中受師父欺侮，逃到我家裡，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會跟我好了。他再遇到小龍女，最多不過拉住她手，給她三枚金針，說道：小妹子，你很可愛，我心裡也挺喜歡你。不過我的心已屬大龍女了。請你莫怪！你有甚幺事，拿一枚金針來，我一定給你辦到。

這裡，我讀出了遺憾，更讀出了豁達。

唯此豪情，更顯痴情。

不論是漢水渡口，還是風陵渡口，不論是黃蓉的雞，程靈素的湯，還是周芷若的飯，郭襄的酒，不論曾經跋山涉水在哪裡，不論之前活得有多麼辛苦，和愛的人吃過這頓飯，還是會笑著回到江湖。

如果現實生活中的你，畏首畏尾不夠勇敢，憂心忡忡不夠豁達，不妨重新讀讀金庸，重新讀讀書中那些鮮活的女子，她們一直以來都以愛為行走於世的準則，一顆赤誠熾烈的心，便是行走江湖最大的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