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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風暴的弦子麥燒

虎嗅註:這是虎嗅「新女性」系列報道的第五篇文章。自從公開指認那位知名主持人性騷擾行為之後,弦子和麥燒的生活徹底變了,全世界的惡意鋪天蓋地而來,江湖已無寬閑處。頭圖視覺中國

虎嗅原創組作品

作者丨常芳菲

「你還折不折騰,再折騰信不信我去老家找你媽。」

8月23日這天,弦子接到威脅電話。對方有備而來,不僅對她的個人信息了如指掌,聲音似乎也經過變聲器處理。儘管她在電話里說自己會報警,可這個25歲的女孩對「敵人」一無所知。不確認對方是誰,不知道手機號碼是怎麼泄露出去的,不清楚對方會不會真去騷擾自己的父母。

一個平靜午後,她坐在家裡緩緩對虎嗅說起這些的時候,一隻暹羅貓跑來跑去,弦子很放鬆。「這個人如果真去找我媽,大概會被我媽打死吧。」她笑了。實際上她並非不害怕。接到電話後,她還是叮囑了父母上下班注意安全。不論是在老家還是在北京,弦子都盡量不單獨出門。

弦子的人生以7月26日這天為分水嶺。

在朋友圈發表長文,稱自己4年前在央視《藝術人生》節目組實習過程中遭遇主持人朱軍性騷擾後,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家庭幸福、安分守己的女孩和一個站在陽光下的性騷擾受害者被蠻橫地阻隔開來。弦子希望法律能告訴她,一個男性未經女性同意摸她,需不需要承擔法律後果。為此,她不得不承受圍觀者興盛的語言暴力。從動機到舉報方式,她遭遇了全面質疑。普通網友說朱軍位高權重,沒必要性騷擾普通女學生,甚至對她進行人身攻擊;知名女公知劉瑜也發文,稱這種舉報方式有「貼大字報」的嫌疑。

弦子自己也沒想到,早已重獲的平靜會在7月26日這天被打破。

那天,弦子一個年長的女性朋友發文講述了自己多年前被性侵的經歷。弦子很清楚,這個工作優秀的朋友,因為性侵事件,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精神狀態都不穩定。這直接給了弦子把四年前的一切寫下來的動力——「不想她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凌晨5點17分,弦子把長文發到了朋友圈。

一個半小時後,通過共同好友的轉發,麥燒在朋友圈看到了這篇文章,並最終發布到微博。事情的發展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結束晨跑,在發布微博約兩個小時之後,麥燒就對可能發生的訴訟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短時間內,轉發量就突破一萬。」她明白,自己已經成為了舉報朱軍性騷擾事件中的重要傳播節點。

8月15日,朱軍的代理律師事務所「北京星權」將麥燒、弦子分別作為第二和第三被告起訴至北京海淀區人民法院,她們決定積極應訴。這意味著,女性權益、司法公正、權力運行機制的討論將給出法律維度的答案。

當大多數人都在為這種「站出來」而鼓掌,稱讚她們勇敢的時候,聚光燈也改變了弦子和麥燒的生活。

站出來的代價

站出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與一個代表「正能量」的社會名流和它背後的權力運行機製為敵

這滋味並不好受。

8月14日下班時分,當麥燒走到張自忠路地鐵站時,突然接到了房東的電話。

一開始,房東只是旁敲側擊地問她最近是不是在微博上發了什麼東西,麥燒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房東說是不是發了和主持人有關的內容,她這才想到朱軍。

房東立刻跟她攤牌,說自己在公安部門的朋友在案卷里看到了麥燒的名字,稱她牽扯進了大案要案。如果麥燒不立刻刪除和朱軍有關的微博,自己國企的工作會受到影響,麥燒也要立刻搬離。

麥燒突然成了一個麻煩人物,而某種解決麻煩的機制正在默默運行,齒輪轉動的聲音清晰可辨。

她掛掉電話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憤怒,而是發懵。在盤算自己短時間內搬家的可能性之後,她選擇刪掉了幾篇不太重要、沒有提及朱軍的微博,立刻告知了房東。直到一覺醒來,她才感到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被人抓住「北漂」這個弱點,如果她這次選擇低頭,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她徹底喪失自由表達的權利。麥燒其實已經決定搬走,但房東最後讓步了——麥燒可以住到合同期滿。

很遺憾,讓他改變主意的並不是麥燒仗義執言的勇敢,而是號稱要人肉房東一家人的憤怒網友

如果說這還只是一些生活瑣事,那曾經尊敬的業內前輩的否定和拒絕伸出援手,才真正讓她失望。昔日的主編聽聞種種故事之後,評價道:「(麥燒)太激進了,這樣公開應訴完全沒有必要。」隨後,麥燒供職長達五年的這家知名媒體機構,也拒絕了她將該案報道作為證據並進行公證的要求。

「我父親作為一名男性,都可以理解我站出來的必要性。一個女性高級知識分子卻不行。難過倒是沒有,就是失望。」

麥燒一直扮演著絕對理智的角色,負責分析和解決問題,自動屏蔽流言和情緒干擾。而弦子與她全然相反。

庭前證據交換的準備過程並不順利。

弦子會反覆假定如果官司輸了怎麼辦,儘管律師告訴她不要想這些,可她還是無法停止擔憂;接受媒體採訪也是一種折磨,她必須反覆回憶那些此前儘力遺忘的細節,也並不是所有媒體都願意保護她的隱私,在一次採訪中,弦子老家的住址就險遭曝光;昔日朋友拒絕出庭為她作證,還透露了當年在筆錄里對她的評價,而這個評價可能會讓弦子遭遇羞辱。

和母親最近一次拌嘴也是因為打官司的事情。母親堅持認為手寫證詞交給法庭顯得更鄭重、更有誠意,可律師需要提交的是word版本。因為一時著急,她就直接回復:你以為法庭是你家開的嗎?

直到母親給律師發去電子稿,弦子立刻後悔。「4年前父母被迫承諾不公開這件事,是為了我好;現在,公開寫下證詞也是為我好。想想就很難過。」她說。

「我們想贏」

10月25日,長達2個小時庭前會議結束後,朱軍並沒有出現,媒體把話筒遞到弦子和麥燒面前。

「這個案子最後你們希望得到怎樣的一個結果?」記者問。

弦子和麥燒對望,彼此笑了一下。麥燒回過頭篤定地連說了兩遍:「我們想贏。」

10月底的北京,天氣已經徹底冷下來。法庭外面除了蜂擁而至的媒體,還有從全國各地趕來為她們鼓勁打氣的普通網友。然而這只是事情比較好的一面。

早就有律師朋友直白地告訴麥燒,這場官司凶多吉少。可即便麥燒做好了為這場戰鬥身負重傷的準備,艱難程度依然超出預料。在庭前會議結束後,她甚至不太想和我回憶對方律師的辯護策略和過程。

弦子多年沒有聯絡的熟人,在法庭上再度相見,卻已經成為了朱軍的證人。在問及證人的作證經過時,弦子立刻發來信息:證人是不是不適合寫,會不會給對方壓力。

而對弦子和麥燒來說,獨自承擔這些並不容易。

庭前會議的前一天晚上(10月24日),弦子和朋友聚在家裡,靠看王晶版的《天龍八部》來緩解緊張。當弦子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這部老電影,她的世界是溫暖安穩的。但幾小時之後,她必須再次回到那場風暴里

這4年來,她和她的父母一直迴避談及朱軍和性騷擾的細節,「覺得尷尬,說了會傷害彼此。」但因為這場官司,她的微博被朱軍翻看。為了應對朱軍出庭的可能,弦子強迫自己看由他主持的節目。她希望自己不要因為情緒而表現失准。

上一次弦子站在媒體面前,還是在4個月前,以粉絲的身份參加樂華七子在首都體育館的巡迴見面會。

2018年6月25日,這一天是屬於一個親媽粉的歡樂時光

當時她穿著鵝黃色上衣,紅色長裙,隨身帶了兩個發亮的頭箍——一個寫著大大的Justin(黃明昊),另一個寫著朱正廷。面對《每日文娛播報》的鏡頭,她低頭害羞地稱讚自己的偶像:(他們)才華和顏值都有。

而現在,她時常要面對的問題卻變成了:為什麼4年前放棄追究,今天又選擇站出來。

命運的推手

當然也有朋友勸弦子退卻,不要站出來。可她從來沒想過要逃跑。「他們總是誤會這件事情的主動權在我們,我和麥燒是有很多選擇的。其實完全不是這樣。」

最新的證據是,就在三天前(10月30日),同樣在微博舉報迷笛音樂節副總周翊性侵的羅絲接到了海淀法院的電話。後者通知羅絲已經被周翊以侵犯名譽權起訴。而爆料人「我是落生」即便在收到涉嫌誹謗罪的律師函後迅速在微博向周翊道歉,也無法免於被列為第三被告的命運。

認慫沒有用,弦子也不願意認慫。

「可能包括我男朋友在內都認為,正義感是個錦上添花的事。不站出來是應該的,站出來是好的。可我不這樣想。如果不站出來,我會愧疚。」她說。

她最近頻繁想起《沉默的羔羊》這本書。她自己既是受害的「羔羊」,又是可以拯救少女免遭厄運的人。如果她不這麼做,腦海中羔羊的尖叫就不會停止。

而麥燒的使命感或多或少與她的記者生涯有關。

2011年年底,在調查河南、安徽兩地交界處丙肝疫情爆發的時候,當地衛生局阻攔麥燒在醫院裡採訪患者,於是她想將幾個病人帶回賓館房間。她走在隊伍的後面,一個彪形大漢追上她,攔在她面前,在對峙的五六秒時間裡,她沒有害怕也沒有哭。「反正他總不能打我吧,那我就一定要帶這些病人走。」

麥燒的冷靜、執著一直讓弦子佩服。弦子也順理成章的相信官司沒有給麥燒壓力,直到閑聊時的一個提問——「如果現在朱軍撤訴了你會怎樣?」麥燒說:「會高興得想跳樓。」

那一刻我也意識到,她們並不是鬥士,是被際遇、命運甩上了浪潮之巔。

從2017年下半年以來,對Me Too運動的討論此起彼伏。《新周刊》副主編蔣方舟實名舉報章文性騷擾;羅絲舉報迷笛音樂節副總周翊性侵;光明日報記者周洪雙被實習生指控性侵;北京電影學院學生「阿廖沙」遭遇教授性侵;甘肅高中女生遭班主任猥褻跳樓;公益人鄧飛被舉報性騷擾……

然而故事的走向不是聊著聊著ID消失,就是下一個熱點來臨,因無人關注最終不了了之

但正因如此,弦子和麥燒的挺身而出才更具意義。就像麥燒在微博中說的那樣——有些事情,即使再無力也要去做,是因為這一次的失敗會幫助下一次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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