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橋話畫:戴進《春遊晚歸圖》觀明代古人踏春賞景
《春遊晚歸圖》,明朝,戴進,,絹本設色,縱167.9厘米,橫83.1厘米,現藏於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
名畫鑒賞
《春遊晚歸圖》前景是一座掩映於樹林之中的莊院,伸出牆外的樹枝與路邊的桃花透露出春天的氣息。有一人來到院門口,下了驢,正在敲門,院里有僕人提著燈籠來為主人開門,這說明夜幕已經降臨,點出「晚」的主題,顯示出春遊主人一定是因為醉心於美好的春景而造成了「晚歸」的詩意來。主人身後還有人挑著行禮物什,正要跨過小橋。中景是一片水域,田野小徑上農人扛著鋤頭回家,再遠處有幾間農舍,農婦在餵食家禽,人物雖小卻顯示出畫家對細節的用心描繪。遠景是一座大山,山下有小嶺,嶺上矗立著樓閣和亭子。山嶺和最遠處的天空加起來約佔畫面一半的篇幅,但是山腳為雲氣所縈繞,顯得迷離縹緲,因而也與近景拉開了距離。整個畫面靜謐、祥和,主題跟南宋馬遠的《踏歌圖》有點相似,間接地表現出一種太平盛世的景象,這跟元代畫家的山水畫不太一樣,因為元代畫家喜歡通過山水畫來表達一種隱逸的理想。
戴進《春遊晚歸圖》
這幅畫的筆墨多取法自南宋時代的馬遠、夏圭一派,卻更進一步,大膽強調豐富筆墨效果的傑作。繪畫技法功力深厚,筆墨靈活而變化多端,奔放中不失法度,嚴謹中又富有瀟洒俊逸的格調,是代表戴進風格的典型作品之一。構圖上雖然仍然舊沿襲著南宋院畫體系風格,保留了大部分空虛的地方,但是畫面比較平板,近景和遠山幾乎是在同一平面上,缺乏景緻空間的深度。畫上並沒有作者的落款和印章,但是從畫風且比照其它畫作來看,雖然筆勢很有力度,但意境仍然比較平和舒緩,似可推測是戴進在北京時期的作品。
綜合其它傳世作品來看,戴進除了兼法宋、元諸家以外,受到南宋院體一派畫風的影響比較深,但是他繼承古人傳統,而不為成法所拘,能夠發展變化,自出新意。
畫趣拾珍
戴進是明代早期聲譽卓著的畫家,也是畫史上正式命名的第一個畫派——「浙派」的創始人。他生活在稱「仁宣之治」的明朝振興時期,卻意外地遭到挫折、打擊,至使一生坎坷不平。然而,正是這種經歷,使其藝術生涯迥異他人,並創造出不同凡響的繪畫風貌和審美情趣。他的經歷大致可分為早年駐足家鄉、中年旅羈北京、晚年返居杭州三個時期。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戴進的父親戴景詳是位畫工,他少時受家庭影響,從事鍛造金銀首飾的手工藝,十分精美,自己也很得意。不料想有一次看見別人把他精心打造的一些首飾都給熔了,大受刺激,回家後就很感慨地對朋友說:我嘔心瀝血於此技,豈是為了糊口?而是冀望藉此名垂不朽。今有人竟熔化我所造之物,看來此技不足為也!但不知怎樣才能發揮自身之長?朋友即說:你將精巧施於金銀飾品是不值得的,這些物品,只能供世俗玩弄和喜愛,若能將智巧用於絹素,必定得以傳世留名。戴進聽後大喜,從此就改學繪畫。到十六七歲時,筆墨已不同凡響。
有一則故事說明戴進很有繪畫的天分:永樂初年,戴進隨父親應徵到了當時的京都南京(事情應該是在明成祖遷都北京之前)。當他快到水西門的時候,轉眼間發現行李被腳夫挑走了,不知去向。戴進立刻向附近酒家借來筆和紙,把那個腳夫的相貌當場畫下來,雖然只見過短暫一面,卻畫得很像,他拿著圖像請眾腳夫辨認,眾人立即認出此人,順利找到了腳夫的住處,追回了行李。此事說明戴進年少時已能畫出酷似真貌的肖像,狀物本領很高。存世有件戴進畫的《歸田祝壽圖》卷,便是在京朝官請他繪贈致仕回鄉的兵部員外郎端木智的,時戴進二十歲,其畫風直追南宋「院體」,筆法勁健。
由此可知,戴進在永樂五年左右時首次進京,畫藝已受時人青睞。繼而他回鄉深造,到永樂末,他三十六七歲時,就已名重海內。其間,他可能為杭州一些寺觀繪過壁畫和掛幅,史載華藏寺、湖鳴寺、上天竺寺、報恩寺等處都留有他的畫跡。存世的《達摩至慧能六代像》卷,畫風承唐宋寺觀道釋畫傳統,推測當作於此時。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在宣德三四年(1428、1429年)時,浙江右布政使請戴進畫門神,他不肯將就,這位長官勃然大怒,給他套上犯人刑具。此事恰巧為同級的左布政使黃澤遇見,在問明原由後,就含笑加以釋放。他十分感激,於是送給黃澤四幅畫,都是平生得意之筆。此事披露出戴進是位性格倔強、不畏強權,同時又甘願為知音者奉獻一切的人。宣德五六(1430、1431)年間,戴進的名聲傳進宮廷,被推薦作宮廷畫家,待詔仁智殿,在同僚謝環、李在、倪端、石銳中間畫藝首屈一指。
很多文獻都說他在北京受排擠,過得很不如意,遇到了影響其一生命運的挫折。有人說因為他給皇帝畫了「四爪龍」(民間的龍是四爪,皇帝的龍應該是五爪),被重責。還有一則著名的軼事:一日在仁智殿呈畫時,戴進以得意之筆《秋江獨釣圖》進獻,宣宗問在場的謝環畫得如何?謝嫉妒心起,回答說「此畫甚好,但恨鄙野,大紅是朝廷品官服飾的色澤,穿著大紅袍釣魚,很是有失體統」,也就是說他把釣魚人的衣服畫成了紅色,而朝廷官員衣服的顏色就是紅色的,穿著紅袍釣魚是有失身份的。宣宗皇帝點頭首肯,其餘幾幅均揮去不再審閱;甚至還有人說,因為他進呈的「四景山水」中有一幅涉及「亂世事」,被讒言,差點掉了腦袋,只得連夜逃走。不過古代的畫史著作,為了突出一個畫家的品德高尚,總會說他不肯輕易為別人畫畫,尤其是不會為銀子向權貴屈服,戴進也具有這樣的性格。
戴進被斥責離開宮廷畫院後,仍在北京逗留了很長時間,生活也很安適,他潔身自好,安貧守素,淡於名利,借詩文翰墨怡情養性,並以曠達的襟懷和高雅的情操尋覓知音,以精湛的畫藝與畫家、名仕相往來。戴進結識了很多畫家,其中與官至太常少卿的墨竹名家夏昶關係最為密切,可謂志同道合。據載,戴進在京都閑居時,十分懷念家鄉置於竹叢之中的幽雅居處,夏昶即為他作《湘江風雨圖》長卷墨竹,他十分喜歡,即名居室為「竹雪書房」。其後夏主事、花鳥畫家孫隆,亦繪《湖上推篷圖》以贈。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正統四年(1439年),畫松名家黃希谷繪贈《喬松毓翠圖》;順天府丞、書畫家朱孔暘,作《墨竹圖》以配戴進的《墨松圖》;即使曾進讒言的宮廷畫家謝環,也在戴進作品《松石軒圖》上題過詩。戴進應酬來往的名公列卿,如內閣中的楊士奇、楊榮,尚書王直及張益、徐有貞、劉溥等人,他們都仰慕其人品和畫藝,經常以詩文相酬。如楊士奇、楊榮作詩,盛讚戴進有「勁節貞心」,似竹「具有歲寒心」,雅興不亞於雪夜訪戴逵的東晉王徽之,曠懷一如「梅妻鶴子」的宋代林和靖。其中以王直與戴進的關係最密切,堪稱莫逆之交,他為戴進所繪或所藏畫題詩,還為其像作贊,在一篇「御賜謝廷循圖畫記」中以含蓄的言詞表露出對戴進遭遇的不平;戴進離京時,又特作「送戴文進歸錢塘詩」以贈;正統八年(1443年)升任吏部尚書後,還作詩寫信向戴進索畫,並在畫上親自書序。
從王直對戴進的敬重中,也可看出戴進居京時的境況和聲望。戴進在京的藝術創作也很活躍。現確定作於此時期的作品有八件:與朱孔暘合作的《墨松圖》卷,為均德寫:《松石軒圖》卷,引首朱孔暘書,後謝環、徐有貞題詩;《金台送別圖》卷,為中書舍人衛靖送行而作,引首程南雲篆;《公岩蕭寺圖》軸;《聽雨圖》軸;《冬景山水》軸;《夏山避暑圖》軸,為克明作;《歸舟圖》卷,為罷官歸鄉的監察御史章珪作,後紙有楊蕭、徐珵、張益、劉溥等京都名公題跋。
從這些作品中可以了解,他居京期間的創作,有很多是與朋友的酬酢之作,如抒寫離別之情的送行圖,表現高曠情懷的山水、松石等。同時在廣泛的社交中,受到更多傳統藝術的影響,畫風與早期有顯著變化。同時代宮廷畫家分別宗法北宋李郭、南宋馬夏、元代盛懋等畫風,在其作品中也都有所反映;文士所喜愛的宋元文人水墨畫風,也較多地在這一時期出現。戴進中年畫風,從早年主宗南宋「院體」轉為博採諸家,呈現出多種面貌和格調,技藝趨於全面、精熟,但尚未形成鮮明的個人風貌。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約在正統七年(1442年)前後,戴進離京返回杭州定居授課教徒,專心作畫,交友廣泛,創作甚多,聲譽隨年事俱增,時人推崇他為「良畫史」。他借才藝與當地名士酬酢往來密切,如天順庚辰年(1460年)應莫琚之請繪《南天雅集圖》,上有浙杭高逸孫適、夏時正等人所題的詩、記;正統十四年(1449年)贈文序至契《春山積翠圖》;所繪《靈谷春雲圖》卷後,有景泰間仁和訓導、名士聶大年致戴進的信札。
晚年的戴進創作進入鼎盛期,所繪作品有:《雪溪行旅圖》、《攜琴訪友圖》、《雪山高士圖》、《大禹治水圖》、《雪景山水圖》等。其風格,一是從南宋「院體」演化而成雄勁簡逸,一是融諸家之長而成行列兼具的集大成面貌。戴進所創畫風,遂成「浙派」,影響後世。當時追隨者甚多,如其子泉、女戴氏、婿王世詳,均得家傳;門生有方鉞、夏芷、葵、仲昂等;私淑弟子有陳景初、陳璣、吳珵、宋臣、汪賢、謝賓舉、何適、釋朴中等。戴進於天順六年(1462年)秋去世,享年七十五歲,葬於西湖橫春橋。
作為明代最有成就的畫家之一,戴進在繪畫史上是屈指可數的全才,山水、神像、人物、走獸、花果、翎毛,無不精能,獨步當時,死後其畫被稱作「絕藝」,一時影響極大。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不僅如此,他的繪畫風格也呈現出一種多樣性和複雜性,這和他廣泛吸取宋元諸家大師的表現技巧,並且善於融會貫通與發展創造有關。
在南京的報恩寺,杭州的華藏寺、潮鳴寺都有戴進的手跡,所作宗教人物畫捲軸,文獻記載中就有相當數量,據說「神像之威儀,鬼怪之勇猛,衣紋設色,重輕純熟,亦不下於唐宋先賢」。如《達摩六代祖師圖卷》,畫佛教禪宗祖師達摩至慧能六代事迹,人物在荒僻的山谷流泉旁,或面壁而坐,或佇立於樹下溪前,貌相各異。清癯的面容,凝眸的表情,顯得寧靜、矜重和虔誠,形象地展示了宗教人物「外形骸脫,死生視來去」的內心世界和超塵絕俗的生活境界。
戴進以畫聞名於世,他存世的作品通常也只落一個簡單的署名,從不題寫詩文,這可能與他文化素養不高有關。因此,他雖深得楊士奇、夏昶、王直諸名士的敬重,但在後來的文人眼中,他仍然只是個出色的職業畫家。
戴進死後約過了八十餘年,陸深在《春風堂隨筆》中說:「本朝畫手當以錢塘戴文進為第一。」比陸深稍遲的郎瑛則對戴進給予了更高的評價。如果說陸深、郎瑛力推戴進,還只是將戴進放在明初這樣一個特定時代,與院畫中的同輩人相比較,那麼李開先的《中麓畫晶》則是力圖尋找戴進在繪畫史上的位置,他認為戴進的繪畫風格,是折衷了宋代繪畫並加以消化而形成的,清朝的孫承澤、李日華、《圖繪寶鑒續編》的作者韓昂等人都持與此大致相同的意見。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明代初期許多人都跟戴進學畫,其中包括吳偉和張路,甚至宮廷里也有人學他的風格。其所學的主要是南宋畫家如馬遠、夏圭的風格,用筆比較簡練,畫面上留出大量的空白,以產生艨朧的詩意和深遠的意境。但是戴進在這種主導風格中也加進了一些北宋山水畫的因素,其明顯的體現是突出山的氣勢。為了表現山勢的磅礴峭拔,戴進對宋代畫家的筆墨技法也做了適當的改造,力度明顯增強,筆觸凌厲迅猛,蘇軾曾稱讚吳道子「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這話差不多也可以放到戴進身上。作為浙派的領袖,人們對戴進的評價一般都很高,翻檢與戴進同時代的文人的詩文,會發現時人眼中的戴進不僅畫藝精絕,而且氣格高雅,無一絲畫工之俗氣,似乎與後來的吳偉、張路以及那些被稱作「狂態邪學」的浙派畫家有著不同的氣質。
明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發生急劇變革的時期。南宋的院體畫風,在經歷了元代的沉寂後,又在明代宮廷重新興起,其中政治原因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明初的山水畫還帶有元代余習,「元四家」中如黃公望、王蒙、倪瓚等人明時都尚在,流風餘韻廣被天下傳。一時間,徐幼文、馬琬,王紱、趙原等人的作品,皆純然元風。元代的統治者是不太過問繪畫活動的,一任其自由發展,畫家多能直抒胸臆,表現自我,傳達一種冷逸寂靜的氣氛,所以元畫重逸趣,重文人隱士所尚的荒率趣味,這是文人自己喜尚的畫風。到了明代,畫院制度恢復,畫家有了進身之階,於是非專門的士夫畫衰蛻,專門的院體畫則復興起來。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到明代中期以後,隨著吳門畫派的興起,浙派的地位逐漸下降,原因是人們又不喜歡南宋的風格而偏愛元代畫家了。在文人評畫者中,出現了按畫家身份地位來評價其作品的惡劣傾向,文人畫備受推崇,浙派則日益受到排斥,地位一落千丈。被奉為浙派鼻祖的戴進,也因其出身職業畫家被貶為「氣格卑下」,其作品也被橫加指責。對於浙派的貶斥與攻擊,可以說是宗派的門戶之見在作怪。毋庸諱言,浙派畫家大多為非文人士大夫出身的職業畫家,他們中一些人與民間有著密切的聯繫,不少畫家更是直接出身於民間畫工。如果以文人富於文學修養而注重詩文題跋、書法意趣來說,自然有所不足,但也決不能因而抹殺浙派繪畫之長,在藝術史上給予這一畫派一個客觀、公允的評價,顯得十分必要。簡言之,浙派繪畫繼承的是宋代繪畫的優良傳統,注重題材的生活意義,側重全局結構,畫風豪邁。而且浙派畫家多兼擅山水、人物,所畫題材廣泛。
作為一代宗師的戴進,在藝術史上前續唐宋、後接明清這樣一個橋樑作用,是不可抹殺的。
名家小傳
戴進《春遊晚歸圖》局部
戴進(1388—1462年),明代傑出畫家。字文進,又字文節,號靜庵,又號玉泉山人。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擅長山水、人物、花果、翎毛,臨摹精博,早年為製作金銀首飾工匠,後工書畫,以賣畫為生。其山水源出李唐、馬遠、夏圭,技巧縱橫,中年猶守陳法,晚年縱逸出蹊徑,自成一家。畫風健拔,雄峻高爽,蒼鬱渾厚,一變南宋渾厚沉鬱的風格,畫神像、花鳥,都極精緻。他畫人物遠師吳道子、李龍眠,創蠶頭鼠尾描,行筆頓挫,筆法豪放。其畫風風靡於當時,有多人繼承其畫風而形成「浙派」,故戴進稱為浙派開山鼻祖。其作品有:《江村雪霽圖》、《山水人物圖》、《溪山長卷》、《江山清趣圖》、《風雨歸舟圖》、《皇帝問道圖》、《渭濱垂釣圖》、《春遊晚歸圖》、《達摩至慧能六代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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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橋話畫:李唐《萬壑松風圖》南宋簡括畫風代表作
※花好月圓,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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