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心裡都知道（情感故事）
打小我讀書就讀不進去，結果初中畢業考了個技校，技校出來分派到一家機械廠上班。班裡有個同學的叔叔是廠里的一個科長，於是他給分配到了勞資科，在倉庫里發發材料什麼的，活挺清閑，其他的人都給分配到車間里。
沒過幾天，我們就發現廠里有這麼個人，樣子看上去挺傻，每天都會從倉庫里幫我們一車一車的送材料過來，晚上下班前還給倉庫打掃衛生。問他問題老答不上來，看到我們只會呵呵呵的傻笑。後來，一打聽，知道這個人名叫李有福，確實是有點智障打小就這樣，他爹原先是這個廠里的工人，一次為了搶救國家財產，因公受傷癱瘓在家，沒過幾年就過世了。就剩下傻子和他娘兩人相依為命，單位里看他們娘兩可憐等傻子十八歲那年，廠里破例讓他頂替他爹到單位里來上班，就干這送送材料，搞搞衛生的活。傻子挺本分還勤快，所以就一直干到現在，老廠長退休前，還特意關照下面的人要照顧好他，我們覺得這傻子名字起的挺好，還真有福氣。
那時候，我們這幫人一上班覺著自己就是大人了，沒事就學著抽煙，還喜歡逗這傻子，把煙發給他，一來二去這小子也學會了，還上了癮，為這事兒沒少挨他娘的揍。那時候，我喜歡管他叫「來福」，因為有部動畫片里有條會說話的狗就叫這名字，一開始他還老愛強調「我叫李有福」，後來估計也是煩了，叫他來福他也就應了，再後來我們全車間的人都管他叫來福。
有一天，下午不知怎麼的，倉庫失火了，還好搶救及時沒多大損失。但是，再怎麼說也要查出個原因，後來那個給分配到倉庫里的同學，說是來福抽煙不小心把材料給點了。開員工大會，他叔叔有模有樣的在台上，總結教訓，把來福還給叫到台上站在邊上狠批了一頓，到最後還嚴厲地對他說：「李有福同志，記住下回不許在倉庫里抽煙。」看著來福站在邊上挺委屈的樣子，我那時候，在下面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冒出來一句：「他到是想，你給他買啊？」結果哄堂大笑，聰明人一聽就明白，這把火不是來福放的，因為平時來福根本就不出廠門更別說買煙了，他連煙什麼牌子都不知道。就算是他抽的煙，旁邊肯定還有個人發給他煙來著，擺明了讓傻子頂包。本來還想扣傻子工錢，經我這麼一鬧也就不了了之了。回去我想著也有點後悔，為了個傻子算是跟那科長結下樑子了。這來福打那以後，和我特別親，沒事老愛粘著我，幫我打打下手，我也沒事給他根煙抽。
有這麼一天，到吃午飯時間了，只見這來福哭喪著臉跑到我這跟我說他飯卡沒了，我說沒關係，我請他吃午飯，他這下高興了。我帶著來福來到食堂跟他說：「想吃什麼呀，來福？」
「紅燒肉。」
「你小子還挺會挑啊，食堂里最貴就這個，行給你來兩塊紅燒肉。」
「不，四塊。」
「你小子啥時候學會訛人了。」我瞪了一眼這傻子，回過頭對食堂里的師傅說：「師傅來四塊紅燒肉。」
那天來福吃得特別香，看著他開心的樣子，我覺著也挺開心的，回頭指著他鼻子笑著說了句：「你小子傻進不傻出啊。」這傻子一嘴的醬沖著我呵呵呵的樂。
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一轉眼三年過去了，可能是我得罪過那個科長的關係，單位里沒和我續約。於是，我失業了，在臨走的那個晚上，單位里的一幫哥們請我吃飯，來福也來了，他知道我要走，有點捨不得，不過一上菜他就把什麼都給忘了，還嚷著要吃紅燒肉，看著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大家又好氣又好笑，倒也少了幾分傷感。
後面的幾個月，我過的挺艱難，失業的事沒敢跟爹媽講。自己在外面面試了幾個單位，不是學歷不夠，就是沒有工作經驗，結果都黃了。不得已為了填飽肚子，在菜場門口學人練攤，賣一些日用雜貨，一天下來賺不了多少錢，有時候運氣不好城管還得來趕你，所以基本上只夠自己兩頓的飯錢。
一天傍晚，五點多這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時候，很多人都會下班來菜場買菜，順便就在我這買點日常用品。有兩個中年婦女正在我攤子上挑東西，我看到遠處的幾個地攤正在狼狽的收拾東西，知道城管又來了，一邊和那兩個女的打招呼，一邊也趕緊收攤。這時候，只見一個身影跑過來熟練地捲起我地攤上的四個角，打了個活結，扛在肩上還對著我說：「快跑。」仔細一看是來福，那會兒也沒多想就跟著他往小衚衕里跑。
見後面沒人追來，我停下來喘著粗氣地問他：「你小子怎麼來了？」
「你不在了，我挺想你的，聽二子他們說你在這，就過來看看你。」
「你小子怎麼說話呢，什麼叫我不在了，我還健在呢。」一想跟個傻子也犯不著咬文嚼字的，兜里掏出煙也給他點上一根。
「強哥，你別在這擺攤，這風水不好，你看城管老是過來，我帶你去個風水好的。」
「你小子還懂風水，行，帶我去看看唄。」
跟著來福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鐘，他帶我進了一條小路，路口看不出有什麼好的，再往裡走，便發現裡面可熱鬧了，賣什麼的都有，就像一個小的集市，買東西的人也多。來福對這一帶似乎挺熟，很多人都認識他，還和他打招呼，他把我帶到一塊不大的空地旁，指著這塊地就對我說：「強哥，賣地毯的老俞叔前幾天回鄉下去了，不來了。以後這塊地方以後就是你的。」
「好，謝謝你，來福，晚上我請你吃紅燒肉。」
「不吃了強哥，我娘叫我晚上回家吃飯。」來福咽了口口水，看得出他還是很想吃紅燒肉的。
晚上回到家，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要一個傻子來幫自己，欣慰的是平日里沒白對那傻子好，還知道報恩。打那以後，我算是在這裡定了點了，因為路面窄，城管車子開不進來，所以基本不來，兩邊的住戶原本不多，在這買東西基本都是不賺他們錢，隔三差五地還往他們那兒塞點東西，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向街道反映。而來福隔天下班就會跑到這來幫我練攤，別看他傻，他像是天生練攤的料，一來就會吆喝，甭管你賣什麼，他就這麼一句：「走過路過別錯過，這裡有你要的貨。」效果還特別的好，他來的那天生意總比往常要好，收攤的時候，我總是給他買包煙擱他兜里，起先他不肯收，後來，拿了也就拿了。再後來，興許是生意做精了，我換了幾個進貨商，進價便宜了，質量上去了，居然還有了回頭客。一個月下來，竟然比原先在單位賺的錢還多，於是，我每個月的月底，就請來福去吃頓好的，再給他幾百塊錢算是獎金吧。就這樣又過了兩年，街道政治環境，在不遠的地方建了個室內的市場，我們這些練攤的都往裡請，攤位費也不是很貴。也許是看在來福的份上，街道里給我安排了個位置挺好的攤位，從那天起我算是真正有個窩了。
來福還是隔天上我這來幫我做生意，我總是愛問他原先廠里的事兒，起先還挺好，後來聽他說廠里效益不好了，每個月的工錢越發越少，接著我那幾個老同學也都走的差不多了。不過這傻子有時候嘴還是挺緊的，我問他家裡的事兒死活問不出來，只會呵呵呵的笑。
有一天，來福來的比往常都要早，而且還挺高興，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他退休了。還跟我說單位發給他一大筆錢，然後跟他說以後不用上班了。雖說這來福我們進廠那會兒就在了，但是怎麼看也不像是退休的歲數，於是我打了個電話給原來廠里的哥們才知道是廠里倒閉了，員工每人給一筆安家費買斷下崗了。那天我讓來福帶我去他家，他死活不肯，我嚇唬他說要是不帶我去，下回就別來我這了，他只好乖乖的答應了，還跟我說如果他娘問起來就說是我偷偷跟來的，我點了點頭，讓他等我一會兒，我匆匆地在超市裡買了點東西，跟著來福去了他家。
他家離我那市場也不遠，就四五分鐘的路，不一會我們便來到了一片棚戶區，外面看著挺簡陋，他推門進了屋。在門口他還叮囑我要過會兒再進來，因為我是偷偷跟來的，於是我在門口抽了根煙，推門進了屋。屋子不大，十幾個平米，傢具也不多，不過收拾得挺整潔，一看就知道老太太是個挺愛乾淨的人。老太太見有人進來先是一愣，還沒等她開口呢，來福先急著說道：「娘是他跟來的，不管我的事兒。」
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強哥吧，地方小，您隨便坐我去給你泡茶。」
「叫我強子就行，您別客氣。我今兒就是來看看您，沒別的意思。」說著我把手裡的東西擱在一邊的桌子上，拉了把凳子坐了下來。
「我在家一直聽我們有福念到您，說您特別照顧他，每個月請他吃飯還給他錢花。」老太太指著桌子上的東西說道：「這東西我們堅決不能要，您的心意我們娘倆心領了，東西是萬萬不能收的。」
「老太太，您這話說的，我也不跟您客氣，這些年要是沒這來福，不，有福幫我，我還真過不了這個坎。其實，我早就該來了，這有福嘴緊的很，死活不說我也拿他沒辦法。」
「這孩子，命苦啊，天生腦子不好使，後來為了給他爹治病，我們只好把原先的房子賣了換到這兒來，結果還是沒能保住他爹的命。我和他爹是插隊時候認識的，是個農村戶口，在這找不到個工作，他爹過世這幾年我就靠在前面那菜場賣賣蔥姜為生。」老太太，講到這眼睛有點濕潤了：「後來，有福十八歲那年，單位看我們娘倆可憐，給他在廠里安排了個工作，雖說錢不多，也算是一份收入，打那以後日子算好點了。」老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
「今天，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我都聽說了，我們原來那廠倒了，有福現在回家了，以後您有什麼打算哪？」
「我也老了，我打算把我那蔥姜攤傳給他，讓周圍的街坊鄰居照應照應，好歹也能有口飯吃。」
「我想呢，這有福這一帶人頭這麼熟，還這麼會做生意呢，這練攤的活原來是從您這練出來的。」我笑著指了指來福：「要不這麼著您看行嗎，讓有福來我這幫忙吧，說白了吧，也不算幫忙。這幾年原本就是我們兩一塊乾的，我這攤位有他一半兒，打明兒起，讓他正式來我這上班吧。」
老太太一下子眼淚出來了，激動地握著我的手：「強哥，您這算是去了我一塊心病啊。有福能有你照應著，是他的福分哪。」老太太擦了擦眼淚起身「強哥，今兒個別走就在我這吃飯，我去買兩個菜，馬上就回來，千萬別走啊。」
見老太太一片誠意，我也不好推辭，點了點頭：「哎，聽您的，不過您少買點，我吃不了那麼多，記得給有福買紅燒肉他愛吃。」
那天晚上老太太忙了一桌子的菜，還有來福最愛吃的紅燒肉。
第二天，來福就正式在我這幫我看攤子。自從我去了他家，問他點事兒他也不瞞著了。後來來福告訴我，我去他家那次那是他第一次在家吃他娘燒的紅燒肉，我問他那在廠里那會兒，怎麼知道問我要紅燒肉吃來著。他告訴我說，倉庫著火那次他回家委屈地跟他娘說了那檔子事兒，過了幾天他娘叫讓他找我，要我請他吃廠里最貴的菜，還要雙份的。我問他為什麼，他跟我說他娘告訴他，要是碰到一個不欺負他護著他，還肯請他吃廠里最貴的菜的人，就讓他往後一直跟著這個人，准不會吃虧。後來還知道，我失業那會兒，其實我練攤的那地兒，就是他娘原先的蔥姜攤，她把攤位讓出來給了我，自己到別處擺攤去了，來福下班以後，一天在她娘的攤位上幫忙，另外一天就上我這來幫忙吆喝。我心想，可憐天下父母心，有這麼個娘，真是來福的福氣啊。
又過了幾年，我的生意越做越好，在附近幾家菜場里都包了攤位，還找了個對象。談戀愛那會兒，來福沒少出力，又是幫我去送花，又是幫我去送信。我怕女朋友，嫌他傻還教他見到我那女朋友，一定要叫「漂亮的嫂子」。他嘴巴甜，招人喜歡，我女朋友老護著他，我心裡也挺高興的。結婚那天，我請了來福和他娘，他那天送了我一個紅包，還支支吾吾地說了句：「祝我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想必是他娘讓他背了好些天了。
兩年以後，他娘生病住院了，在病床前他拉著我的手把來福託付給了我，我讓她放心，我飽了絕不讓他餓著，沒幾天他娘就走了。我幫著料理後事，開追悼會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來福哭了，哭得特別傷心。老婆對我說：「來福不傻，誰對他好，其實他心裡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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