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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賊逼宮諸皇子遇害,母妃用這個辦法救他一命

楔子

他於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清晨醒來,昨夜新落一場雪,窗外皚皚白雪折射出刺目的光,一寸寸映入殿內。空氣里浮著細碎塵埃,宮人們垂手侍立,卻是他率先打破靜謐,他掀開床帳,雙目猩紅,仿若還未完全從夢魘中清醒:「皇后何在?」

近侍心思機敏,喚小黃門去鳳儀宮將中宮請來,他怔怔望著窗外新雪。這樣一個初雪過後的清晨,她應該陪在他身邊,她怎可擅自離開?

「把賀雪帶過來。」他猶自喃喃道,殿中宮人早已跪了一地,只聞點點更漏聲。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怎樣的一個名字,那是闔宮上下從來不敢提及的禁忌。

元熙十五年,他終於將她想起,此時距離他們分別,已過去整整十年。漫長的十年里,他放任自己將她忘卻,將她遺忘在舊時歲月,他不願再回憶起的時日里。

1.

九殿下趙瑀能成為帝君,全然是因為一場宮變。

永清二十九年,先帝山陵崩,凌王舉兵逼宮,幾位受寵的皇子先後被叛軍斬於刀下,偏數清平郡王趙瑀運氣要好些,他母妃用一根麻繩將他吊到西苑的枯井裡頭藏著。

過了整整兩日趙瑀才被人發現,一群四處搜尋錢財珠寶的叛軍將他拉上來,要扒下他的喪服和精緻華貴的玉冠,趙瑀受不得這番屈辱,混亂中奪過一柄馬刀。

數支弩箭穿雲破月而來,為首的叛軍轟然倒地。不遠處梅樹下,一位俊俏的小郎君再度挽弓,無一箭虛發。

生死之間,不過一瞬。

小郎君飛快朝他跑來,將怔坐在一地屍首里的他拉起:「鎮遠將軍的兵馬已攻入皇城,請九殿下速速隨我離去,與鎮遠將軍會和。」

趙瑀踉踉蹌蹌隨他走出數步,突然停下,掙脫開他的手:「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在小郎君的注目下,他撿起跌落地上的馬刀,砍下企圖侮辱他的叛軍的頭顱,然後提著數個頭顱去見了鎮遠將軍。

他始終記得鎮遠將軍賀庭見到他時流露出的錯愕與震驚,但隱隱又夾雜了一絲欣喜。賀庭讓倖存的宮人帶他去偏殿洗漱,他手心冷汗涔涔,沖淡黏膩的血跡。而先前救過他的小郎君跟隨在賀庭身後,悄悄沖他揚了揚下巴。

正是此刻,趙瑀注意到她耳垂上兩個小小的並不明顯的穿孔,目光再往下,是一截雪白纖長的脖頸,原來是個女孩兒。他毫不避諱地回望她,唇邊帶著淺淺笑意,數日來設在心底的重重防備與警戒全然崩潰,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賀雪。她出現在他一生中最落魄最狼狽的時刻,可如果沒有她出手襄助,他早已重蹈他的那幾位兄長的命運,成為叛軍刀下的一抹亡魂。

永清二十九年的宮變最終成了趙瑀的心結,他夜夜為夢魘所困,驚醒時汗如漿出,輾轉反覆再難入眠。加之倖存的皇子中,數趙瑀資歷最長,國喪期間宮中諸事都由他經手操辦,就這樣,他整個人一日日消瘦下去。

賀雪率先發覺他的不對勁,她隨父親入宮奔喪,趙瑀跪在先帝的梓宮前,面容蒼白,眼底布滿紅血絲,喪服鬆鬆垮垮罩在身上,全無少年應有的精神氣。

趙瑀午後方能稍事休息,她尋到一處僻靜宮殿,命侍女將他請來。

殿外種著數株開著花的合歡,遠望去一片緋色,雲蒸霞蔚。天氣燥熱得厲害,就合歡樹間的蟬鳴聲也隱去了,所幸宮室里置放冰塊降暑,稍稍涼爽一些。

賀雪看了看他:「殿下這些日子一定沒有休息好,這處安靜,又與景和宮相去不遠,殿下且安心睡上一覺,景和宮那頭的事,父親會代您照看。」趙瑀欲要開口,卻不知說些什麼,道了聲謝。

他合衣躺下,軟枕旁放著一把小匕首。

「這是寧州的風俗,如果小娃娃常做噩夢,放一把匕首在枕邊,惡靈就不敢入夢了。」她一壁解釋著,一壁將帷幔放下。

宮室內光線昏暗,趙瑀望著她的朦朧身影,漸漸有了困意。

這一覺果真無夢,醒來時黃昏將盡,趙瑀慌忙穿上鞋襪往外走去,卻不見賀雪,很久後他才尋到她。殿外合歡樹下支了一張竹塌,她側卧塌上,晚風拂來,合歡落了滿身。

她右眼角生了一顆小痣,如一滴搖搖欲墜的淚,趙瑀不由得想起相書上所云:一生流水,半世飄蓬。可這樣好的女孩兒,誰又會忍心讓她流淚?

2.

待先帝的梓宮葬入皇陵,局勢安定,百官商議新任帝君的人選,請鎮遠將軍拿定主意,鎮遠將軍淡淡道:清平郡王趙瑀。趙瑀十七歲這年被百官擁立為新帝,嘉賞平亂有功的臣子時,他封了鎮遠將軍一個爵位。

他再見到賀雪,是在太掖池邊,她換回了女裝打扮,挽著高高的髮髻,與他一母同胞的小妹妹玩投壺。永寧公主輸了七枚嘉慶子,央著趙瑀替她贏回來。

趙瑀將幼妹攬在懷裡,笑著道:「定國侯常年駐守晉州,賀姑娘自小在邊塞長大,莫說是你,若是尋常男兒,恐怕騎射本領都遠不及賀姑娘。」

說完,他心中卻又想到一事,只是多可惜,她到底是女兒家。

不經意間,他望見她的眸子,那明亮靈動的雙眸宛如上好的寶珠,盛滿柔和的光。他微怔,略有些失神,她沖他笑了一笑,率先挪開視線。

夏日的風攜清新的花木香氣吹了過來,湖面泛起圈圈漣漪,池邊芙蕖迎風舞動,趙瑀側首看著那處,心中莫名騰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日頭漸高,暑熱慢慢浮上來,趙瑀讓女官先行送永寧回宮,一時間只余他與賀雪二人對坐涼亭中。倒是賀雪率先開口:「臣女不久後將隨父親回晉州,此次入宮是想與陛下道別的。」

趙瑀想起今日早朝後收到定國侯遞上來請求離京的摺子。據北地的探子回報,北胡近來異動頻繁,隱約有南下攻打晉州的意圖。大梁與北胡交惡多年,如今京中局勢稍稍平定下來,若此時北地重鎮遭胡人入侵,損失未可估量。

猶疑再三,他低聲問:「晉州苦寒,不比京中,定國侯在京中置有府邸,賀姑娘不打算留下來嗎?」

「可臣女不喜歡這兒呢。」她托腮凝視遠方,目光越過一汪湖水,終是被一堵又一堵的紅牆阻斷,「晉州雖遠,但是自在,況且臣女自小長於邊塞之地,臣女的父親常年駐守晉州,那裡才是臣女的家。」

她一出生便沒了母親,那時她父親奉先帝的旨意前往晉州任職,索性把她一併帶了去,當做男孩兒教養。長到這般年歲,她回京的次數仍是屈指可數,京中的規矩禮儀太多,她向來無拘無束慣了,自是不喜的。

趙瑀靜默,與她同看這紅牆綠瓦內的四方天地,他此前從未離開過帝京,現如今已成為新君,大梁的錦繡河山,多半是無緣親自駐足觀賞。

「賀姑娘今後有何打算?」他問。

「若是陛下願意,待臣女掙得軍功後,請封臣女一個軍銜吧。」她收回視線,認真地凝睇他。大梁女帝開國時立下規矩,女子亦可入朝為官,與男子無異。她想做個女將軍,未嘗不可。

這一回,趙瑀再沒有避開,他迎上她的眸光:「以賀姑娘的本事,只去做個將軍,未免太屈才了。」

許是被他的一席話逗樂,她唇邊亦揚起小小弧度:「那陛下呢?臣女記得,陛下小時候曾與臣女說過,此生若是有機會,定要出宮遊歷四方,寫一本大梁地理志。」

趙瑀怔怔坐著,十七年來的經歷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將他挾裹吞噬,父皇的冷漠,皇后的蓄意刁難,母妃的隱忍,宮人們的欺辱……似乎並未有過與賀雪相關的零星記憶。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臣女第一次隨父親回京。」她看著他,將那經年舊事娓娓道出,「先皇后在宮中設宴,臣女的父親攜臣女赴宴,可臣女覺得無趣,悄悄溜出來,在後苑遇到了當時尚是九殿下的陛下。」

他母妃病中想吃新鮮李子,他知道後苑的一隅種有李子樹,便拾了一根竹竿,試圖敲落果子。她覺得他這個辦法太笨,索性自告奮勇,手腳並用爬上樹,將一樹的果子都給他摘了來。於是,他請她吃了一頓未完全熟透的酸澀李子。

那時賀雪心想,做皇子做到這個份上,真真是憋屈。可沒料到,十數年後,她會遇到一個愈加落魄的他。

3.

賀雪走後,趙瑀病了一段時日,癥狀與普通風寒無異,宮中太醫查不出具體病因,開出方子讓陛下好生將養身體。

他以祈福為由,遣散了一批宮人,其中便有定國侯引薦給他的一位近侍。

那近侍平素極其得他信任,知曉消息後,當即跪在殿下哀求,請求他不要把自己送出宮。趙瑀一步步登下丹墀,將他扶起:「宮中畢竟不是頤養天年的寶地,先生年事既高,不如趁早出宮,為自己置辦一些家業。」

他將身邊宮人細細梳理了一遍,至於那位他一度十分寵信的近侍,出宮後便再沒了消息。按照太醫開的方子服藥調理,約莫過了月余,他才漸漸康復。

病好後,趙瑀命花匠在那處偏殿外又種了許多株合歡,他一向沒有養花弄草的閒情逸緻,如此舉動引來永寧發問,十二歲的永寧仰頭看他:「皇兄為何突然對合歡樹有了興緻?」

「覺得這花開得好看罷了。」趙瑀撫了撫永寧的頭,移開視線。

宮苑裡多的是名貴花草,尋常合歡花自是不能入他的眼,可他不願讓任何人窺見他心底的影子。

他無數次從晉州傳回的軍報里看到賀雪的名字,定國侯年事漸長,有意栽培她。如若不出意外,日後晉州的二十萬兵馬定是交由她掌管。

與她的名字一同出現的,還有一位名喚狄烈的年輕將軍,乃是她父親麾下的一員副將,相傳兩人相識數年,交情匪淺。

聽了這樣的傳聞,趙瑀心中隱隱有些不快,但他仍將這份不快按耐下去,越級提拔狄烈,大梁百廢待興,正值用人之際,他無暇去計較這些。

如此過了三年,賀雪終於回京。

北地苦寒,定國侯身體抱恙多時,未見痊癒,不得不求助京中名醫。那日下著鵝毛大雪,趙瑀率百官出城相迎,一行車馬徐徐駛來,只消一眼,他便瞧見騎在馬上的賀雪,她容顏無過多變化,只右臉頰上多了一道淺淺的疤。

許是感應到他的注目,她亦向他望了過來。漫天飄雪裡,他的眼裡只余她的身影,他知曉晉州的景況,三年來枕著風霜刀劍入眠,這女子不知吃了多少苦。

趙瑀將手負在身後,沖她微微點頭一笑,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定國侯的病來勢洶洶,竟連下地行走都艱難,賀雪留在府邸照看,趙瑀與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轉眼便是上元節,照例京中將在這日舉辦盛大燈會。趙瑀批完奏疏從御書房走出,外頭天色陰沉,風雪欲來,廊下懸了一盞蓮花燈,永寧迎上前:「皇兄今夜可有安排?」

「前幾日找到了一本有趣的遊記,打算稍後回去把它讀完。」趙瑀答道。

他即位三年,未納一妃一嬪,夜裡獨居寢殿,多半是看一些閑書。永寧知道他的這點興緻愛好,傍晚過後便自覺不來打攪他,今日她卻一反常態,把請帖塞到他手裡:「遊記有什麼好看的,依臣妹看來,賀姐姐才是真真好看。」

永寧做主替他往侯府送了份請帖,邀賀雪一同夜遊賞燈。趙瑀換了身常服,匆忙出宮。約定地點是在安和橋,他立在橋頭,不遠處的夜市熱熱鬧鬧開張做生意,往來人群絡繹不絕。這幾年裡趙瑀施行新政,力求休養生息,國庫日漸豐盈,北胡不敢再小覷大梁,一切都在朝著他希冀的方向發展。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一直到月上中天,賀雪踏雪而來。

定國侯的腿疾反覆發作,疼痛難耐,大夫只好施以金針封腦,令定國侯昏睡過去,她守在病榻前,便耽擱了時辰。

趙瑀道:「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明日我再讓太醫去趟侯府。」

「不必了。」賀雪搖頭,「父親的身體是個什麼情況,臣女心裡有數,陛下不必為此事煩憂。」

「現在是在外頭。」趙瑀笑了笑,「阿雪,你竟還同我這樣客氣。」

她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可又不知如何稱呼他,只能靜默地站在他面前,垂著眸子,不敢打量他,眼角眉梢含羞帶怯,一如情竇初開的姑娘。

可他知曉,平素的她,是領兵作戰的女將軍,甚至敢在風雪夜率一百輕騎兵深入北胡腹地,活捉胡人的左賢王,定不會是這般模樣。

趙瑀撐開傘:「城西有雜耍,我們可以去看看。」

長街上行人如織,他小心翼翼護著她往前走,一簇煙花騰空綻放,照亮夜空。人群霎時歡呼擁擠,她足下不穩,就這樣跌進了他的懷裡。

「這些年我過的不是很好。」他再無猶豫,握住她的素手,「阿雪,你呢?」

她沒有掙脫,任由他牽著,輕聲說:「父親已經為我說好了親事,等開春氣候轉暖,父親與我便回晉州。」

趙瑀頓了頓,他清楚那個人是誰,去年年底他就得到了消息,定國侯有意把女兒許配給麾下愛將狄烈。

「朝中臣子總是催促我立後,尤以宋丞相為甚。可我不喜歡京中的任何一個女子,也不在乎她們背後的士族給予我的支持。」他將她的身子一點點扳正,附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想要娶的人,始終只有一個。」

在這樣的雪夜裡,他的聲音清冷低沉,偏偏帶著魅惑人心的意味。

賀雪側過首,試圖避過他的灼灼視線,他就勢將一吻印在她的臉頰。

「你不喜歡狄烈,你之所以同意這門親事只是不想拂逆你父親。阿雪,到我的身邊來,做我的皇后。」

他伸手為她撣去髮鬢上的落雪,她兩靨艷若煙霞,眸中映著璀璨燈火,餘下的便全是他。

「我一向自在慣了,自然是不喜歡宮闈里的生活的,也不求什麼富貴榮華。」她輕踮腳尖回抱住他,十數載時光過去,那個深夜裡向她訴說心事的少年長成了堅毅男子,而她終於走回他的身邊,終於能再度給予他關切。

「所以,你若想要我做你的妻子。」她將聲音放得極低,「那麼趙瑀,這一生你都不能負我。」

4.

他欲納賀雪為後,竟遭到定國侯的率先反對。

年逾半百的定國侯不顧病軀,乘一頂小轎悄悄入了宮,懇請趙瑀收回賜婚的旨意。

「阿雪性子莽撞,擔不起身為中宮應背負的重責,還望陛下放她離去,讓她安心待在晉州做個小小將領,為陛下守衛大梁河山。」定國侯如是道。

趙瑀靜默地打量面前的長者,與三年前相比,他已老去太多,額上溝壑縱橫,鬢邊華髮叢生。他尚記得初見定國侯賀庭那時,他甚至緊張到手心全是冷汗。

賀庭是剿除叛賊的功臣,只因他一句話,大梁的萬里錦繡山河便落入他的手中。他需仰仗賀庭,不得不封他爵位,但也打心底里畏懼他,畏懼晉州的二十萬的兵馬不知何日又會攻到皇城根下。

「想必侯爺也曾遺憾過阿雪不是男兒身。」趙瑀笑著說,「否則以侯爺的功勛,這江山恐怕早改了姓氏。」

定國侯眸光驟冷:「陛下是何意?」

趙瑀說:「孤從未懷疑過侯爺的忠心,為表對侯爺的感激,孤願與賀家結秦晉之好,日後儲君必定是皇后賀氏所出,即便是孤百年之後,賀家的恩寵絕不會消減半分。」

這位歷經兩朝,戌邊二十餘載的老臣,在賀氏滿門可獲得百年榮寵的許諾之下,終究低下了頭。他不再是馳騁沙場的定國侯,比起讓唯一的女兒重回晉州,以功勛換取賀家的壯大,不若讓她就此入宮,成為天子的皇后。他日中宮誕下儲君,必定會有他賀家一半的血脈,如此也算是了卻他的一樁遺憾。

定國侯低低的道:「臣只有阿雪這麼一點骨血,願陛下好生待她。」

「侯爺年紀也大了,往後就留在京中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晉州那頭的事,孤會另派人前去打點,侯爺不必再為此這些事操勞。」趙瑀將手負在身後,「至於阿雪,孤自會珍重她。」

欽天監推算了黃道吉日,大婚定在六月末。

彼時鳳儀宮外梧桐其葉蓁蓁,趙瑀擁著她回到內殿。她尚穿著大婚時的禮服,發間的沉沉首飾早讓他摘了個乾淨,長發肆意散開,烏黑的發映著雪白的肌膚,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他一壁耐心地解她衣裳上的繁瑣盤扣,一壁與她咬耳道:「原本是想讓花匠把梧桐伐了改種合歡的,後來一想,覺得梧桐也不錯。」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她眼中含著笑意,滿滿皆是堅定,「從今往後,我是你的皇后,亦是你的妻子。」

帷帳落下,掩去一室旖旎春意。

自帝後大婚那時起,定國侯的身子便徹底垮了下去,賀雪擔憂父親,時常出宮前往侯府探視。若回來的晚,宮中早早落鎖,她索性就在侯府歇下。

皇后夜不歸宮的事很快傳遍整座宮城,但趙瑀無甚意見,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多嘴,倒是永寧在他面前提過一回。

永寧打趣他:「皇兄當真是十分疼賀姐姐的。」她與賀雪相處的時日雖不多,但由衷喜歡賀雪的爽快性子,賀雪回京後便親昵地稱呼她賀姐姐。到如今賀雪入住中宮,永寧都改不了口。

趙瑀將書捲起,佯裝要拍永寧的頭:「沒個正經,我看你亦是想找個郎君嫁了,也好有人來管束你。」

永寧避開的及時,不忘沖他扮了個鬼臉。望著機敏伶俐的幼妹,趙瑀終只是無奈的笑了一笑。

誠然,他寵著賀雪,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來,彷彿是要以這樣的方式昭示天下,他的皇后是他親自挑選,亦是他心頭所愛。

他絕不會向任何人道出心底的秘密,永清二十九年,與賀雪初見時,他便喜歡上了這個女子,而此後種種,不過是沉淪得更深。

而賀雪需做的,不過柔順地是依附在他身邊,與他共度這宮中歲月,看山河變遷。

5.

鳳儀宮外的梧桐落葉時,定國侯的病終是藥石罔效,縱是宮中醫術高深的太醫,亦無回天之術。

喪訊在一個雨夜傳入宮中,侯府使者夜叩宮門,向帝後二人稟報定國侯病歿的消息。那時賀雪躺在他的臂彎里,她睡得沉,竟沒有被外頭的雨聲和喧囂聲驚醒。

趙瑀屏退侍從,端詳她的恬靜睡顏,她右臉頰的疤已淡去了七八分,若不細看,很難瞧出端倪。可他知道,她戌邊三年,身上大大小小的瘡疤卻再難消去。燕好時,他也曾輕緩地撫過那一道道疤,她卻抓住他的手,聲音微微發顫:「這般模樣,是不是很難看?」

他細細親吻她的眉眼,只說:「是我沒用,害你吃了這麼多的苦頭。」

可如今,悉心撫育她十九載的父親病去了,骨肉分別的苦楚無異於生生剜開她的心,他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再忍受一次。

大抵是感知到什麼,她慢慢醒了過來,一雙杏眼氤氳著水光,瀲灧迷離。

「外頭的燭台怎麼點的這麼亮?」她一向不喜入眠後宮室內有光亮,禁不住輕聲嘟囔了一句。

趙瑀將她的臉按向自己懷裡,低聲告訴她:「阿雪,方才侯府傳來消息,定國侯去了。」

她靜默地由他抱著,未有動作,應是過了很久後,才答了一句:「我知曉了。」便是這簡單的四個字,令他的衣領處暈開一片水漬。

他撫過她的長髮,一遍遍不耐其煩的安撫她:「你還有我,還會有我們的孩子。往後的日子,他們會與我一起陪伴你。」

定國侯的喪事辦得隆重,天子前親自扶柩,滿朝臣子,任誰也不敢肖想這樣的盛大恩寵。定國侯病逝後,他生平最喜愛的副將狄烈上書帝君,懇求帝君允他赴京中親自弔唁。

而趙瑀第一次見到狄烈,是在侯府之中,他換上素色喪服,在靈柩前跪拜上香。那張面孔並不出奇,麥色的肌膚,被邊關風沙打磨的越發堅毅的五官,他沒有過多的留意狄烈,也無需留意他。那時賀雪就站在他身側,她是他的皇后,再不會有誰把她從他身邊帶走。

而賀雪待他,再尋常不過,道了一聲兄長,斂衽還禮。

可後來的傳聞卻說,侯府的下人在後苑撞見皇后與狄將軍在蓮池邊談話,不知狄將軍與皇后說了何話,皇后微笑著攏了攏發,將狄將軍遞來的一朵薔薇簪在鬢邊。

是夜賀雪回宮,他的的確確在她的鬢髮邊見到了那樣一朵開得甚是明艷的薔薇,他禁不住誇讚了她,而她含笑將花摘下,鄭重放置在妝奩中。

他疑心賀雪與狄烈的過去,那未曾與她謀面的三年,如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裡。他故作無意在她面前提起狄烈,她坐在銅鏡前,怔了片刻,說:「狄大哥與我說過,這次再回晉州他就要成婚了,那姑娘賢惠端莊,是城東酒坊老闆的女兒,這是門不錯的親事。」

「是么?」他走至她身後,捧起一束髮,試圖掩飾眼底一瞬而過的慌亂,「南地流匪猖獗,我想把狄將軍調走領兵除匪患。這些年一直在與胡人打仗,讓北邊消停一段時日,百姓們也好休養生息。」

賀雪卻搖頭,認真地道:「北地的將領中,數狄大哥對胡人的戰術最為熟悉,陛下萬萬不可把他調離晉州。」

趙瑀吻了吻她的臉頰,低笑:「不過是與你說笑的罷了,難為你這般較真。」

6.

賀雪入住中宮後,宮中歲月不起波瀾,安寧靜好,轉瞬便是兩年。

這兩年里,趙瑀未納其他嬪妃,夜夜宿在鳳儀宮,可中宮始終沒有傳出半點喜訊。縱然賀雪表露出了擔憂,私下裡亦同他提及選妃的事宜,他置之一笑:「皇后怎麼也和朝堂上那些無趣的老頭子一樣了?」

賀雪垂下眼眸:「永寧今年開春出嫁,不過數月公主府就有了喜。你是天子,到了這般年紀膝下仍沒有子嗣,難免會遭人非議,況且,宋丞相的女兒便很不錯。」

若按她往常的性子,斷斷不可能同意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但選擇了入宮,她便接受了順應這既定的命運,盡她所能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

「太醫說你早些年受過太多傷,損了身子,待調理好了,定能很快有孕。」他湊近她的耳邊,壓低了聲線,「你再像昨兒晚上那樣勾勾我,說不定明日腹中就有了。」

他故意說得曖昧旖旎,礙著宮人們都在,賀雪不好發作,將他推開:「快去批摺子,臣妾要吩咐鳳儀宮的守門小宮娥,若陛下又回來晚了,不準開殿門放陛下進來」

趙瑀無奈起身,想到堆滿桌案的奏疏,便覺得頭疼。

初入夏,北胡的老單于病逝,新單于入住金帳不久,就打起了南下侵佔大梁疆土的主意。大梁與北胡交惡多年,定國侯駐守晉州時,主張與北胡力戰到底。晉州二十年未曾止戰,打了大大小小將近上百場戰役,元熙二年,胡人退回塞外,自此不敢越界半分。

可邊塞的寧和僅維繫了三年,三年後潛伏在北胡王庭的探子傳回密報,胡人厲兵秣馬,將於入秋時分再度南下。

朝臣們意見紛紜,一派主戰,一派主和,趙瑀每日聽臣子們爭論不休,並無表態。他在等晉州發來的奏疏,等待狄烈的意見。儘管他希冀這回狄烈能聽從他的調令,掩護百姓南撤,把一座空城留給胡人,可他知曉,狄烈是定國侯的得意門生,身為主帥,他定不會接受這樣的屈從。

可他是大梁天子,要為萬千百姓考慮,綿延二十年的戰事早已使國庫空庫,縱然他力行新政,每年多增加的收入仍用來填補到連年增長的軍餉中。

誠如趙瑀所想,狄烈並不肯接受棄城南撤,而他與賀雪的爭執亦起於此。

她一向是不關心朝政的,無論是當年定國侯在世時,還是如今。但現下的局勢,卻又容不得她繼續沉默。她出身將門,從小在邊塞長大,對晉州這塊土地自然是感情深厚。晉州告急,她只盼有良將能平亂,不懂趙瑀為何一味地委曲求全,甚至不惜讓出一整座城池,任胡人的鐵騎踐踏。

起初賀雪只是在他面前稍稍提幾句,勸諫他務必不能讓胡人入城。他當她是心念故土,隨口應下,安撫她勿要憂慮太重,他自有計策。

戰事持續三月之久,八百里加急傳回軍情,胡人為此一役準備良久,從東面的柔然人那兒求得援助,柔然的十萬精兵南下,晉州危在旦夕。

趙瑀立在桌案前,靜默良久,終究提筆寫下勒令撤兵的詔書。

此詔一出,天下嘩然,二十萬晉州軍亦沒有後退半步。

賀雪與他生氣,拒不讓他入鳳儀宮,他便在鳳儀宮外接連坐上兩宿,看星河耿耿,銀漢迢迢。

第三夜,賀雪走下石階,為他披上那件鶴羽織成的大氅,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們彼此沒有交談,一直到天階夜涼如水,流螢點點飛舞。

趙瑀轉過身,把方才捕到的一隻流螢放在了她的掌心。即使成親兩年有餘,這樣的小把戲還能哄她開心,她唇角銜上一抹小小弧度,輕聲與他說:「這些年的戰事,令晉州百姓疲敝不堪,如今的大梁尚無十足把握與胡人決戰到底……阿瑀,讓狄將軍回來罷。」

他伸手攬她入懷,可不知從何說起,嘆了一聲:「阿雪,好在還有你。」她再沒做聲,撫了撫他的臉頰。

7.

狄烈到底沒能回到京中,掩護晉州百姓南撤時,他被胡人的流失所傷,跌下了馬。那時城門已經關上,胡人七萬兵馬不出半刻就會攻到城下。部下為了救他,不惜刺傷協辦此事的朝廷使者,逼迫使者重新打開了城門。

他傷得很重,弩箭穿胸而過,宮中派去的太醫和狄夫人日夜不休照料著,縱然如此,狄烈還是死在了回京途中。

收到密函,趙瑀反覆看了十數遍,沉聲吩咐近侍:「去將此事告知皇后。」賀雪在應玉山的行宮小住,剛入秋,暑熱尚未消減,她近來身子睏乏,恰巧永寧意欲前往行宮納涼安胎,於是邀她一同前去。

黃昏將近,宮室內只點了一盞燭台,晦暗的燭光將他籠住,他禁不住揣測她聽聞消息後的反應,她必定會傷心難過,興許會落淚……

可那又如何?他想,從今往後,她所能依靠的,僅他一人。

狄將軍的棺槨下葬那日,皇后賀氏未能前去送行。皇后與狄將軍相交十數載,卻沒有親臨府上弔唁,此舉不免引來猜測。

慢慢的,那經年舊事浮了上來,世人皆說宮變後天子能順利繼位,是因為攀附了除亂功臣鎮遠將軍賀庭,謀得了鎮遠將軍的庇佑。為表感激,天子賜了爵位予鎮遠將軍,又於三年後求娶賀家的女兒。

賀庭罔顧女兒已許了婚約,為求榮華,把女兒嫁入宮中為後。

而那時,賀皇后心中已是有了人的。

趙瑀聽說這些傳聞,當庭大怒,原本是要將那亂嚼舌根的宮人杖斃。賀雪將他勸住:「我與陛下相識多年,陛下是怎樣的品行,我心中難道不會有數嗎?陛下又何必與宮人置氣。」

說這番話時,她的眼睛望向了窗外,一對白鶴一高一低飛過長空,她就這樣怔怔看著,竟出了神。

他其實能明顯感知到她的變化,很多時候,她都不願再看他的眼睛,彷彿是有意躲避什麼。他主動示好,攬過她盈盈一握的纖腰:「這幾日還是悶熱得很,你不若再去應玉山住上幾日。永寧還在那兒,也好陪你說話,兩人做個伴。」

她搖了搖頭:「狄夫人這幾日便要回北邊,她離京前,我想召她入宮與她見面。」

狄夫人比賀雪預想的要年輕許多,近來她一直在為狄烈的身後事操勞,眉眼間倦色重重。陪著說了會兒話,狄夫人便向賀雪辭行,賀雪道:「陛下賜了一些東西予夫人,我讓宮人取來。」

那鬢邊簪著白花的女子看了她良久,眸中漸漸漫上水意:「皇后難道就真的沒有疑心過狄將軍的死因?那支箭並沒未傷到重要臟器,他原本是好轉了的,可宮中的太醫過來,給他開了新的方子……」

那女子笑了笑,笑意里儘是哀戚:「皇后大概不知曉,民女略懂一點醫術,那張藥方根本就不能救他。」

8.

當初聽到狄烈的死訊,她便是不肯相信的。可無論她信不信,狄烈都已經不在了。

狄夫人的一番話徹底引起了她心底的懷疑,她暗中派了心腹去查此事,尋到給狄烈看過傷的老大夫,向他求證狄烈最初的傷情。

而知道的越多,她越是害怕枕邊的人。

收到侯府管家發來的信件那日,帝京落下初雪,賀雪屏退了所有宮人,在鳳儀宮靜坐一整日。

到了掌燈時分,小黃門來報,陛下的步輦從宣政殿出發了。

趙瑀近來依舊政務繁忙,晉州讓胡人佔領了去,大梁的將領依仗潯河這道天險,將胡人阻擋在潯河以北。戰事未平,南地又遭受了水患,只有入了夜,他才能來陪她。

賀雪合衣躺下,聽聞那道腳步聲漸漸近了,她沒有起身給他行禮,便只是靜靜躺著。趙瑀以為她已經睡下,將宮室內的燭火熄了大半,將將正要放下帷帳時,她忽然開口:「有一本有趣的書,你去替我將它取來好么?放在書架第三層的暗格裡頭。」

他笑了起來,欲為她理一理鬢邊碎發:「你哪裡學來的誆騙人的小把戲,壓根便沒睡。」她側頭避過他的手,闔上雙眸,似有些疲憊:「你快些為我取來。」

趙瑀應承下來,走到書架邊,打開暗格,見到的竟是一摞齊整的書信。看著信上的字,他一時如墜冰窖,四肢百骸皆浸在寒意之中。

「這信上所言,可有冤枉你半分?」她冷聲質問道,「趙瑀,我父親的死,狄大哥的死,是否都與你脫不了干係?」(小說名:《君恩薄》,作者:歸歸歸歸噓。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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