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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種味道能代表秋天,那一定是栗子香




大閘蟹、柿子、栗子、烤地瓜……這些都是秋冬時節不得不吃的幾樣東西,如果是大閘蟹是富貴人家的消遣,那麼栗子和烤地瓜都是平民的美食,而且都是暖烘烘的食物,街邊的炒鍋里和著砂礫翻轉的油亮亮的栗子,總是讓人難以拒絕。栗子雖然如今已尋常,但也藏著難以忘懷的鄉居記憶,青年女作者沈書枝說「我不上山打茅栗已有很多年」。

文章首發於公號「盒馬情報局」《人間有味》欄目,一個由盒馬運營的專註於飲食文化的優質內容社區,原標題《堆盤栗子炒深黃 | 人間有味第十話》。 







高村光太郎的《山之四季》里,關於秋天的風物,有幾段栗子的優美描寫。他說自己所在的山村,東北的山麓到山上較矮的地方長滿了栗子樹,秋天樹上結滿栗子,怎麼摘也摘不完,而且十分美味。他的山中小屋被一片栗樹林包圍著,

秋天清晨從門口走出去,就能看見地上骨碌碌地滾著剛掉下來的栗子,每天早上都能撿滿一籮筐,餘下的就不再管。

整個秋天,他就每天做栗子飯,煮栗子,或是用地爐烤栗子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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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飄香板栗黃




在深秋的夜裡讀來,使人不禁口舌生津,心生愛慕嚮往之情。我之不上山打茅栗已有很多年,何況是這樣繁多如星取之不盡的大栗子!


 


小的時候,每年秋天,村子上的小孩子會一起上山打茅栗子。往離村子幾里路的涇縣的山上,那附近有很多低小的山坡,茅栗樹就長在這些山坡上,不高的蓬蓬一叢,灌木模樣。

小孩子穿著長袖褂褲,挎著籃子,籃子里一把剪刀,到了山上,就一個兩個不遠不近散開到四處,找起茅栗樹來。

遇到一叢茅栗樹,就趕緊踮起腳,把遠揚的枝條拉下,剪下上面的刺球,扔到籃子里。



大多數茅栗球還是緊閉,這樣的「蒲」裡面,剝出的栗子多還是淡青或淡黃,尾部一溜溫順的白。而我們更喜歡的,是刺球已經微微奓(音同「炸」)開出「十」字型的,裂縫邊緣已有些些焦枯的痕迹,

露出裡面小而飽滿、深褐或淡褐的栗子,色澤光潔美麗,

使人一見即知這是一顆很好的栗子。但對於完整的茅栗球,我們也有自己判斷的經驗,以刺短而圓鼓者為上,裡面一定是幾顆發育得很好的圓溜溜的栗子。而到了秋天刺還很長、果也小小的球,則多半是只長出了種皮而沒有果肉的空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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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的板栗


 


打茅栗子時,一開始總是很饞,打了一點,走到一面開闊的山坡上,就坐下來,從籃子里用剪刀夾出幾個刺球,腳尖半踩住,用剪刀剝出來先吃。

生茅栗有澱粉新鮮的甜味,於唇齒間漿汁流布。

吃了幾顆,心裡已經安定,這才又趕緊爬起來,繼續去找新的。打半天茅栗子,可得大半籃刺球。



回得家去,到半下午,村子裡的小孩子都在門口剝茅栗子。一個茅栗球裡面,往往端端正正並排坐著三顆小栗子,

左右兩顆大一些,也不過小手指頭大小,朝外部分鼓鼓的

,如同兩個「D」字。中間那顆為兩邊夾擠,常常更小一點,形狀也扁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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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茅栗球里三顆小栗子


 


《本草綱目》里稱之為「栗楔」,是很形象的比喻。有時候也會遇到「獨栗子」,也即兩邊栗子沒有發育,只是兩片彎彎的空殼,整個栗苞里只有中間那一顆栗子,因此長得很好,肚子圓鼓鼓的,看起來十分完美。

遇見獨栗子十分難得,每一個發現的小孩都會為此「哇——」一聲雀躍

,雖然獨栗子的味道比起栗楔來,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茅栗剝好,留一點點揣在荷包里生吃,剩下一大部分,鍋里加少許清水烀熟。

烀好的茅栗子黑乎乎的,是接下來一兩天里我們珍貴的零食。

不管去哪裡,只要家裡還有,我們荷包里總要揣一兩把熟栗子,一邊玩一邊吃。烀熟的茅栗綿綿的,沙沙的,淡淡一點甜味。




一年中唯有這一次上山打茅栗,再吃便只有等明年,這是不依山而居的地方的欠缺與不足,茅栗子的珍貴也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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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對板栗球的印象是巨大與豪華


 


野生的茅栗尚且如此難得,板栗就更不用說。我們小的時候,很少有吃到的機會。安徽的宣城、大別山區是南方產栗的名地,離我們幾里路之遙的涇縣,村子裡就已經有許多大板栗樹,我們村上卻連一棵也無,這原也和一地慣習的物產有關。

偶爾跟了大人去涇縣的親戚家做客,望見人家板栗樹上累累的刺球,我的心裡未嘗不充滿羨慕。

對於從小隻見慣茅栗那小小的刺球的我們來說,板栗球果真稱得上巨大與豪華。




我們吃板栗也多是涇縣的親朋所贈,那時爸爸有一個會打獵的朋友,家在涇縣山中,家裡有一棵大板栗樹。每年深秋農忙過後他到我家來做客,常常帶一包板栗。這在那時我的心裡是極好的禮物!

板栗個頭是那樣大,剝出來澄黃澄黃的,生吃起來甜津津。

但我們也不怎麼生吃,大人們只允許拿幾個吃著玩,彷彿生吃板栗是很奢侈的事情似的。




地方上覺得板栗最應當的吃法還是燒雞,家裡養的當年的公雞,捉一隻殺了料理乾淨,斫塊與板栗紅燒。

燒好的板栗粉坨沙軟,浸透了雞肉的油脂與香味,是極受小孩子歡迎的菜。

但這道菜的板栗一定要好,加入的時間也要得宜,否則便形神俱變。自從離鄉後,未曾在外地吃到過如同記憶中完美的板栗燒雞,多與栗子燒得不得法有關,至於洋雞不如家裡土雞滋味濃郁,還在其次了。





 家常美食板栗燒雞


 


南方板栗大多個大而糖分偏低,水分較多,澱粉粳性,主要是作為菜食栗存在,而華北板栗個頭不大,糖分較高,澀皮易剝,澱粉糯性,因此主要用於炒食。


 


因為這種原因,我去城市上大學前,從沒吃過糖炒栗子,甚至不知道板栗還可以炒來吃。城市裡糖炒栗子自然是很多了,無論南北,秋冬街邊常見支一口鐵鍋、手持長柄鐵鏟用鐵砂翻炒栗子的人。

黑砂里往往裹著糖,炒得栗殼鮮紅油亮,栗子端頭破了口,露出裡面明黃的栗肉。

也多有小小一爿的店面,三盞紅色吊燈下,炒好的栗子小小成堆。店家招牌上標榜栗子產區,往往都是有名的地方,良鄉栗子,遷西板栗,燕山栗子,諸如此類。





 

盒馬工坊新鮮出爐的「花花栗子」


 


去年冬天有一天,下班後我從菜場買菜出來,經過門口一家「良鄉栗子店」,為栗子的香氣吸引,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店主熱情招呼:「剛出爐的栗子!來一點!」我看那栗子並無熱氣,心裡不信,但不好意思,還是讓他稱了一袋。等接過紙袋的一瞬間,心裡不由得大吃一驚:當真是滾燙的栗子!




菜場外天色陰沉,大風刮過,零星小雨始落,我還是扶著裝滿了菜的共享單車的車籃,艱難而執著地打開那包滾燙的炒栗子,拿起一顆吃了起來。

栗子秀麗,個頭小小,薄殼一捏即開,內皮也自動分離開來,栗肉暖熱甜美。

是這幾年吃過的最好吃的炒栗子呀!炒栗子還是要滾燙地吃,才能吃到最好的味道呀!


 


日本導演森淳一的電影《小森林》里,秋天有一道糖煮栗子很受歡迎。將板栗外殼去掉,保留完整的內皮,用清水加小蘇打浸泡一夜後,反覆用清水小火熬煮,直至黑色的汁水變作酒紅,中途挑凈內皮上的筋絡和雜物。最後加板栗重量百分之六十的砂糖再煮,關火前可以加一點白蘭地或紅酒。這樣久煮之後的栗子據說甜軟柔膩,十分好吃,在糖汁中浸泡兩三個月後,

栗子會變得像糯米果子一樣柔軟





 電影《小森林》中的糖煮栗子


 


比糖煮栗子的做法更簡單誘人的,還有風乾栗子。將新鮮栗子放在網兜或布袋裡,或是攤開,在陰涼乾燥的地方晾三四日,就可以了。這時栗子的澱粉轉化為糖分,

栗肉失去水分,微微皺縮,吃起來咯吱咯吱的,比初摘時更為甘甜。




《紅樓夢》里怡紅院的檐下有風乾栗子,寶玉因乳母李嬤嬤吃了留給襲人的酥酪生氣時,襲人忙笑著說:「我只想風乾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炕。」「寶玉聽了信以為真,自向燈下檢剝。」一時是很繾綣的場景。




但使我對風乾栗子嚮往而有情的,卻是沈從文。許多年前的冬天,看他筆下漂在船上或是住在河邊的人,冬夜裡圍在火塘邊,常有那麼一袋風乾栗子出現。《丈夫》里,本對妻子上船為妓心存木訥的丈夫,去看她時也帶著一壇自家的風乾栗子。「鋸子、小撈兜,香煙大畫片,裝干栗子的口袋……我認識他們的哀樂,這一切我也有份。看他們在那裡把每個日子打發下去,也是眼淚也是笑,離我雖那麼遠,同時又與我那麼相近。」

於是風乾栗子也不再只是風乾栗子,也是過去那些故事裡真實的哀樂人生。




「 作 者 簡 介 」


沈書枝

,80後,皖南人,南京大學古代文學碩士。熱愛自然與文史,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文藝風象》等雜誌,已出版散文集《燕子最後飛去了哪裡》、《八九十枝花》。







桂花總宜人,柿葉滿庭紅顆秋,山深熟石榴,楝樹花開黃魚來……秋天的這幾樣美食,在盒馬情報局《人間有味》欄目中一一化作詩意佳篇,既講古人食法,也講背後的民俗與文化。吃,原來也可以這麼高級有內涵,歡迎掃碼關注「盒馬情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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