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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歷史上那些君逼將反的故事

原標題:「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歷史上那些君逼將反的故事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君逼將反的故事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為了消除來自功臣宿將對皇位的任何威脅,做天子的也只好放開手屠戮功臣,且不管對方是否真的有叛逆謀反之心,反正「揀在籃里都是菜」,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抓起來殺了再說。這正是「玉石俱焚」、「靡無孑遺」的釜底抽薪之法。


當年宋高宗趙構授意大奸臣秦檜製造冤獄,風波亭殘殺愛國名將、民族英雄 岳飛,其中固然有抗金問題上、戰和政治路線上存在歧見的因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忌恨岳飛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對自己的寶座構成潛在的威脅。

而從功臣宿將這一面來講,既然頸上人頭很難保全,下場之悲慘可以預料,那麼如陳涉所言「等死(一樣是死),死義可乎!」(《史記·陳涉世家》)也不免破罐子破摔,乾脆豁出去操起武器造反,「殺上東京,奪了鳥位」(《水滸傳》中李逵語),成功了固然走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即便失敗,也無非一死而已,「除死無難事,討飯不再窮」,沒有更多可以失去的。於是,許多原先並沒有謀逆反叛之心的功臣到一定的時候也會鋌而走險,而成為朝廷的「亂臣賊子」。


可見封建君主專制條件下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圍,對功臣宿將的主動或被動叛逆,起著「為淵逐魚,為叢驅雀」的推動作用。用一句古話來形容,便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總而言之,當皇上做天子的百般猜忌,害得眾多功臣宿將猶如驚弓之鳥,整日里處於自疑不安、朝不保夕的狀態之中,一有蛛絲馬跡,風吹草動,就狗急跳牆,狠下心扯旗造反犯上,以求反敗為勝,絕處逢生。


漢初大功臣、淮南王 英布,就是處於自疑震怖境地不能自拔,最終被逼造反作亂悲劇人物中的一個典型。


英布(即黥布)是楚漢之際一名驍勇的猛將,原為項羽手底下的主要將領,巨鹿之戰他赤膊打頭陣,新安坑卒他殺人不眨眼,後因他人遊說,在劉邦與項羽角逐天下的關鍵時刻,搖身一變,叛楚投漢,成為整個漢軍之中除韓信、彭越之外的第三號統帥人物。他開闢漢軍對楚作戰的南方戰場,在項羽身後猛捅刀子,騷擾攻擊楚軍的翼側,給楚軍製造了不少的麻煩,在劉邦翦滅項羽,建立漢王朝統治的鬥爭中立下卓著功勛,大局甫定,劉邦論功行賞,英布加官晉爵,被冊立分封為淮南王。


英布本人雖然不乏軍事才能,然而在政治上並無多大的野心。這一點通過以下一件小事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當年他背叛項羽赴滎陽前線謁見劉邦時,滿心以為會受到劉邦的隆重歡迎(關鍵時刻在項羽身後捅刀子,對劉邦而言不啻是雪中送炭),可結果事與願違,劉邦是在踞床洗腳(終究是無賴本色,狗改不了吃屎本性)時召見了他。英布頓時大失所望,很是不爽,感到受了莫大污辱,後悔自己所作的背楚歸漢之選擇,甚至一度還萌生了自殺的念頭。然而當英布來到劉邦為他安排的館舍歇息,發現「帳御飲食以官如漢王居」,有山珍海味可以享受,有歌姬美女可以偎抱,又立即拋棄煩惱,「大喜過望」了。


由此可見,英布的眼界僅僅局限於生活享受方面,興趣嗜好專註吃喝嫖賭,至於政治上倒是沒有什麼大的抱負,至少他從來沒有當皇帝的固有意念。


不過,對於漢高祖劉邦來說,英布這樣的梟雄不能不加以防範,更何況斬草除根,誅滅異姓諸侯王乃是他既定的國策,所以,英布儘管沒有什麼政治野心,可是也無奈被逼到死角,只好樹起叛幟興兵犯闕。


可以這麼說,英布的叛亂完全是被漢高祖逼出來的:公元前196年春,異姓諸侯王中功勞最大、擁兵最多、佔地最廣、威望最高、但建國不久即被廢為淮陰侯的韓信,被劉邦、呂后等人扣上「謀反」的罪名而殞命未央宮鍾室,並誅滅九族。英布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頗有兔死狐悲之感,心中充滿疑懼不安。同年三月,第二號大功臣梁王彭越也為蛇蜴心腸的劉邦呂雉這對狗男女所殘殺,而且其骨肉被菹為醢(肉醬),裝進陶缽遍賜諸侯王以示警告。


當盛裝著彭越肉醬的飯缽送達到淮南王都城的時候,英布正在田野中狩獵。看到肉醬之後,英布的臉色頓時變成死灰,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襲上心頭。他唯恐漢朝中央派兵突襲淮南,使自己步韓信、彭越的後塵,不明不白地做屈死的冤鬼。於是,他密令部將集合士卒,加強王國邊境的警戒。

正在此時,英布疑心其愛姬與大夫賁赫私通,決定逮捕賁赫加以懲罪。誰知走漏了消息,賁赫提前一步逃出淮南國轄境,乘驛站車馬飛奔至京都長安,向劉邦舉報英布「謀反有端」。劉邦聞訊即與丞相蕭何商議對策。蕭何認為英布一貫比較奉公守法,表現良好,懷疑是賁赫因個人私怨而行誣陷,建議劉邦先將告密者賁赫囚禁起來,然後派人去淮南秘密偵察,等搞清真實情況後再決定處置辦法。


英布本來就對賁赫的出逃告密心存疑懼,惶惶不可終日,這時又發現朝廷派員前來偵察,便陷入自疑而無法排遣,認為自己的陰事已經為劉邦所知悉,朝廷就要對自己痛下殺手,離家破人亡已為期不遠。既然橫豎都是一死,與其束手待斃,還不如乾脆撞一個魚死網破,痛痛快快拼一場。倉促之間,英布遂下令夷滅賁赫的家族,公開打出了反叛的旗幟。


到了這個時候,英布才決定以武力奪取政權,取代劉邦君臨天下,「欲為帝耳」。從表面上看,英布的反叛是由於賁赫告密的一次偶然事故,可是實際上,這只不過是一根導火線而已。英布的反叛乃是歷史的必然,這就是劉邦誅戮功臣,削平異姓王既定國策逼得英布深陷自疑的巨大恐懼之中,使得他不得不以叛亂的途徑(這當然是下下策,但有策總歸比沒有策來得好)來求得自己身家的安全。


對於這一點,當時就為楚國故令尹薛公一針見血道破。當英布反叛的消息傳出之後,滕侯夏侯嬰表示不解,向薛公詢問說:「上裂地而王之,疏爵而貴之,南面而立萬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從容回答說:「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史記·黥布列傳》)這番話揭示了一個歷史的真實情況,即歷史上許多功臣的謀反作亂,主要原因在於「自疑禍及身」,不惜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尋求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像英布這一類因自疑恐懼而被逼無奈造反的事例,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更是層出不窮。這或許是與當時政局動蕩、互相殘殺不已、人人朝不保夕的險惡形勢直接有關。就南朝四代來講,劉宋、蕭齊、蕭梁、南陳的江山都是憑恃武力從他人手中搶奪來的,生怕有朝一日人家照貓畫老虎,把大江河山再從自己的手中給奪了去。所以,對手握重兵、軍功卓著的大將格外猜忌,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樣一來,功臣宿將自然人人自危,不得已而舉兵反抗,欲成帝業。因此,在南朝四代中,功臣宿將因自疑恐懼而被逼造反的情況也就特別普遍。


劉宋末年大將 沈攸之的叛亂是典型的一例。


沈攸之是名將沈慶之的侄兒,他早年從軍後,「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在平定「南賊」劉胡、薛安都的反叛和鎮壓南方地區少數民族的反抗中,驍勇善戰,多所建功,是當時享有盛名的大將。他因而官至鎮西將軍,都督荊、湘、雍、益、梁、南秦、北秦諸州軍事,幾乎掌握了近半個國家的軍事力量。


作為位尊權重的軍事統帥,沈攸之自然懂得功高震主的道理,為避免「樹大招風」的無妄之災,他處處刻意表現謙讓大度和對朝廷的高度忠誠:立下戰功推與他人,別人反叛他去彈壓,別人引誘他置之不理,一再向朝廷表白自己盡忠報國的心跡。皇帝怕沈攸之「自控閫外」,時間長了尾大不掉,局面失控,徵召他入朝,就近控制。為避嫌疑,沈攸之「一片冰心在玉壺」,二話不說,輕車簡從,立即入朝為官。總之,只要能取信於皇帝,什麼委屈他都能忍受,怎麼能顯示忠誠他就怎麼表現。


然而,事物的發展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隨著沈攸之的功勞越來越大,權勢越來越重,劉宋的皇帝們對他的猜忌與整肅也日甚一日。廢帝蒼梧王聽說「沈攸之欲反」的消息,當即下了手詔,命令直閣高道慶派遣刺客去暗殺沈攸之。沈攸之在狩獵時遇刺,幸虧利箭只射中了他的馬障泥,才撿得性命一條。


這樣蹊蹺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使得沈攸之不勝煩惱和憤慨。他眼見皇帝如此報答他,把他的好心腸當做驢肝肺,心便徹底涼了,漸漸也就萌生了反心。到了宋順帝即位,命沈攸之留在京城作人質的兒子沈元琰拿了廢帝剖割人腹的工具給沈攸之看,算是一個嚴厲的威脅和警告。這下沈攸之再也按捺不住了,終於把心一橫,「是你先不仁休怪我不義」,舉兵反叛,忠臣轉眼變成了逆臣。

這場反叛導致一場大動亂,使得本來就上下離心、風雨飄搖的劉宋政權雪上加霜,「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最後雖然得以平定,但劉宋王朝亦元氣耗盡,不久便滅亡了。


其實,這本來是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叛亂,就是因為劉宋王朝一再猜忌逼得沈攸之自疑恐懼、無路可走才有這個變故,堪稱為「君逼臣反」的一個典型實例。


南齊大將 王敬則的反叛又是一例。


王敬則是南齊明帝時的著名大將,官至征西大將軍、豫州刺史、南兗州刺史。他曾為南齊朝廷東征西討,所向破敵,屢立戰功。他不但軍事才能出眾,而且對朝廷也忠心耿耿,別無貳意。


可是在刻薄殘暴的齊明帝蕭鸞眼中,王敬則再是低調、再是乖順,也是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故而處處提防,時時警惕。為了窺知王敬則的動態,齊明帝經常派人探聽他的飲食起居情況,看到他年老力衰才稍稍安心,暫時不下殺手。但是在臨死前,他還是決定對王敬則實行肉體消滅政策。適逢王敬則的乘龍快婿、詩人謝朓向朝廷舉報他萌發「異志」,齊明帝就順水推舟,馬上對王敬則作出「具體安排」。王敬則聞訊大為「怖懼」,不得已只好起兵反抗,旋遭殘殺。


他這麼一反,可是「拔起蘿蔔帶出泥」,使得齊明帝對另一外大將,時任江州刺史的陳顯達更為猜忌。陳顯達聞報朝廷在打自己的算盤,要讓自己徑向死路前行,於是也仿效王敬則的做法,起兵反叛。這真可謂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的又一出好戲。


當然,也有少數功臣宿將能利用各種途徑,跳出「自疑」之地,擺脫天子處心積慮設下的謀殺圈套。在劉宋末年任南兗州刺史,後來成為南齊開國皇帝的 蕭道成算是一個。


當其他功臣宿將如檀道濟、沈慶之、沈攸之、吳喜、臧質等人先後遭受屠戮後,同為功臣的蕭道成自然而然成為「兔死狗烹」的候補對象。當時的情況的確對他非常不利,因為民間有傳言(至於這傳言是否是其政敵故意製造和散布的,則是疑案),蕭道成「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身有異相,日後當為天子。宋明帝本來就因為蕭道成在軍中日久,怕其萌生異心,覬覦非望,正打算收拾他呢,就愁找不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如今一聽有這傳言,便就坡下驢,立即下詔要蕭道成脫離軍隊,來朝廷擔任黃門侍郎、越騎校尉的虛職,這實際上是誅戮的先兆。


不過,蕭道成「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他不僅僅是軍事家,更是了不得的政治家,終於借「挾寇自重」的高招,躲過了這一劫。到了後來乾脆用兵逼宮,取代劉宋自立為帝。然而,像蕭道成這樣的幸遇,仍是個別的現象,並不具有普遍性意義。


由此可見,依靠武力奪取並維持政權的天子,始終會對掌控兵權、雄踞一方的功臣宿將分外的猜忌,生怕他們效仿自己來個「馬上取天下」,他們稟奉的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際交往哲學,他們心裡都很清楚,所有人都是講求現實的,也即十分功利與勢利的,這一點,連父母與子女的關係都不例外:「且父母之於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此俱出父母之懷衽,然男子受賀,女子殺之者,慮其後便,計之長利也。」(《韓非子·六反》)

有血緣骨肉之親的父母子女關係尚且如此,那就更不必說沒有血緣骨肉之親的常人關係了。君臣關係也好,君民關係也罷,就本質而言,都是赤裸裸的利害關係、買賣關係,「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之出也。」(《韓非子·難一》)


因為人本來就是動物,人性的本質都是惡的,都是醜陋的,人人都有「自為心」,也即「計算之心」,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溫情的成分,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害關係,彼此之間都千方百計、處心積慮算計他人來滿足自己的私慾。鑒於這樣的認識,他們總是把防範和誅殺功臣宿將擺在首要的位置。


而功臣宿將身處嫌疑之地,耳聞目睹前人或身邊同僚「兔死狗烹」的悲劇,也深受刺激,導致精神失常,歇斯底里,格外地敏感驚恐,常常杯弓蛇影、「自疑」不安。一有風吹草動,感受到斧鉞加頸的危險,就難免使出「狗急跳牆」、「魚死網破」的招法,抱著與其束手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的僥倖心態,鋌而走險,以求一逞,絕處逢生,進而峰迴路轉,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樣皇帝一方百般猜忌,功臣一方如驚弓之鳥,兩下一湊合,不反也反了。中國的封建傳統政治,就這樣在君臣互相猜忌、互相殘殺的過程當中,一天天地延續了下來,「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孫子兵法·勢篇》)。這無疑是歷史的悲哀,更是蒼生的不幸。因為君臣之間互相殘殺導致社會大動蕩的後果,最終要由千千萬萬胼手胝足的普通民眾來承受,來買單,這就是元曲中所唱出的萬古永恆的真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本文摘自 《人間幾回傷往事》


黃朴民 著,嶽麓書社出版



《人間幾回傷往事》





由於閱歷、知識、視野以及觀念的差異,每個人對歷史文化的認知會有很大的不同,事實復原可能光怪陸離,價值判斷更可能南轅北轍。誰也不敢說自己的解讀與認知就是準確的,但是,有責任心與使命感的文化人,理應秉持追求真理的立場,儘可能去接近真相,在事實復原上,努力做到「近似真實」與「邏輯真實」;在價值判斷上,努力實現「理性平和」與「溫情超越」。






黃朴民,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教育部歷史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史學會理事兼副秘書長、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理事兼副秘書長等。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思想史、中國軍事史。代表性專著有:《春秋軍事史》《天人合一:董仲舒與兩漢儒學思潮》《孫子評傳》《道德經講解》《孫子兵法詳解》等;主編有:《孫子探勝》《中國歷代軍事思想教程》等;並著有《尋找本色》《歷史無間道》《難得糊塗:中國古代官場政治智慧》等學術隨筆集;曾在《歷史研究》等海內外各類刊物發表學術論文二百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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