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期選舉為何重要：選區重劃與民主黨的兩個十年

原標題：美國中期選舉為何重要：選區重劃與民主黨的兩個十年

當地時間2017年4月18日，美國民主黨候選人喬恩·歐瑟夫（Jon Ossoff）召開競選集會。 東方IC 資料

民主黨的上一個十年

去年喬治亞州第六選區的補選或許是民主黨在過去十年的「黃金底」。第二輪投票結果出來之後，被黨內寄予厚望的小夥子喬恩·歐瑟夫（Jon Ossoff）發現自己不過是這場漫長失利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當然，那是在共和黨的紅州，首輪48.1%的支持率帶來了不該有的幻覺，一段時間內，民主黨以為自己即將走出2016年大選後的陰霾。538創始人Nate Silver當時的預測是，「歐瑟夫有70%的勝率，如果剩下的30%發生了，不是資料被破壞，就是數學死了」。

然而最終，這名清新的政治小生還是輸掉了競選。自由派大本營《新共和》的一篇評論在開頭就寫到，「哦，天啊，他輸了」。一名選民在接受採訪時的演說很有水平——「即便在尼克松-布希連續執政的漫長歲月里，即便在柯林頓被金·里奇一遍遍痛斥的時候，我們都未曾有過如此的絕望」。

民主黨人自然有理由絕望。按照Fox News在大選後火上澆油般的統計，自2010年失去眾議院、2014年失去參議院、2016年失去總統大選以來，奧巴馬執政的8年間，民主黨已經在總統、國會、州長和州議會各級選舉中丟掉了1042個席位。在大選後新上任的黨主席湯姆·佩雷斯看來，自己的工作簡直不知從何處開啟，其難度像是「去修一架正在天空運行的飛機」。

數學自然不會死，但民主黨內的中間主義路線在歐瑟夫一役過後，徹底將2016年大選後尚在殘喘的餘燼掐滅了。這以後，民主黨迎來了桑德斯、沃倫進步主義一翼的崛起，這兩條路線的相互競逐、各放異彩是本次中期選舉之前民主黨呈現給選民們的基本方案。歐瑟夫的「黃金底」過後，民主黨的日子漸漸好轉了起來，開始在各級特別選舉中陸續獲勝，在一向深紅的阿拉巴馬州甚至實現了歷史性的翻盤。伴隨著特朗普不時傳來的有力助攻，民主黨在最近半年內的選情節節攀升，在卡瓦諾大法官成功獲得提名之前，看起來甚至有可能在本次中期選舉中掀起一股藍色浪潮。

2016年大選以來，民主黨經歷了很多路線辯論，在與共和黨特朗普主義的纏鬥中也做出了各種不同的嘗試，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是一塊難得的試金石。總體來看，回望民主黨過往的十年，在選舉政治這一職能的履行上，是不合格、甚至堪稱浩劫般的十年。本次中選之所以在眾議院和州級選舉層面看起來會實現很大程度的反撲，並不能直接說明民主黨現在的選情就有多好，或是說就已經找到了重生的方向。其實更為簡單的原因在於，民主黨在2010－2014年輸得實在太多了，共和黨在任者到期後必然會迎來民主黨機會遍地的一個大年，能不能真正撿拾起來，說到底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然而這其中同時也有另外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共和黨在2011年的選區重劃中佔得了太多的便宜，這給過往十年的共和黨選情帶來一種持續累積的結構性優勢，民主黨即便奮力掙扎，在很多選區仍然難以實現翻身。

十年一次的選區重劃

選區重劃真的有這麼大的效用嗎？選舉分析機構538曾經就這一問題進行了頗具創新性的研究：以兩黨目前的選民構成為基礎，如果允許共和黨按照本黨利益最大化原則對所有選區的劃分進行操控，所取得的席位最多可以達到263.7席、民主黨只剩下184.4席；而如果一切反過來，是民主黨在操控選區劃分，則可以得到250.6席，而共和黨只有171.3席。從另一角度，如果兩黨嚴格按照各州的選民比例規定各自的選區數量，仍然需要「扔硬幣（Toss-up）」的選區應該只有82個；但如果地圖製作者（Map Maker）最大限度地製造戰場，按照絕對競爭的邏輯留足懸念，理論上可以使242個選區陷入你死我活的激烈廝殺。不難看出，畫好一張餅可以帶來結果迥異的先天優勢，爭與不爭、搶與不搶完全不是一回事。

現實世界又是怎樣的呢？早在2010年之前，共和黨比民主黨更早認識到選區劃分的重要意義，將當年的選舉目標瞄準了能夠決定這一事項的州議會和州長，並率先發起了「選區劃分多數黨運動（RMP）」。從結果來看， 2010年以前，共和黨只能控制36個州參/眾議院，中期選舉過後，共和黨的控制力大幅越升至56個，可以操控210個聯邦議員選區的重劃，同期民主黨只能控制44個。這一戰略取得了奇效，目前全美50個州中有4/5的選區是由共和黨劃定的，在人口密集的24個州中，共和黨劃定比例也佔到了3/4。

2012年，選區劃分後的首次選舉，民主黨在總統勝選光環的加持下，領先了140萬張選票卻只搶回了8個眾議院席位，此後2014年的選情更是一蹶不振，共和黨的選區陷阱功不可沒。對某些具體州而言，這一優勢甚至會產生一種令人絕望的累積效應，在威斯康星州著名的「維特福德訴吉爾案」（Whitford v. Gill）中,民主黨上訴的材料里對共和黨不公正的選區劃分進行了測算，認為2012、2014、2016年三次州議會競選下來，共和黨分別獲得了10%、13%和10%的結構性優勢，這使得民主黨在該州的議席穩步減少。這一觀點與選區劃分方面的權威機構布倫南研究中心獲得的結論相同——「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過度的不公正選區分配破壞了聯邦選區地圖，共和黨的選區優勢已經構成了對美國民主的威脅」。如果說聯邦議員選舉是約束和影響政府現行政策最為直接有效的方法，那麼州議員、州長選舉以及隨後到來的選區重劃則可以帶來長達十年的黨運興盛。某種意義上，共和黨在2008小布希黯然離場時蕭瑟的選情里找到了最為適合本黨的競選方向，通過2011年的選區重劃獲得了一次政治重生。

民主黨的下一個十年

本次中期選舉，人們習慣於將目光聚焦在國會的聯邦議員改選，不會太去注意地方層面還有36個州即將選出新州長，88個州參、眾議院即將面臨議席調整，涉及州議員6070人，約佔全部州議員人數的82%。按照聯邦憲法，州議會和州長是聯邦議員選區和州議員選區劃分的直接決定者，在絕大部分州，州議會擁有最終決定權，州長擁有一票否決權。如果雙方無法達成一致，司法系統會最終介入協商解決方案。由於距離2020年人口普查和2021年選區重劃只有不到3年的時間，本次選舉過後，27位州長及參與本次改選的全部州參議員、部分州眾議員屆時很可能仍然在位，並直接參与本州的選區劃分工作。換句話說，從遠期來看，本次中期選舉已經能夠通過選區重劃影響兩黨角力的「下一個十年」。

目前，共和黨在32個州佔據兩院多數黨位置，控制著67個州參/眾議院；民主黨在14個州佔據兩院多數黨位置，控制著32個州參/眾議院，其餘4州為兩黨分治狀態。此外，在州議會政治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被稱為「三殺」（Trifectas），即一黨同時佔據州長和州議會兩院的多數黨地位，這樣便可以將行政機構與立法機構的權力連通起來，在本州重大事項的決策上往往可以暢通無阻，自然也就包括選區重劃。目前，共和黨在26個州擁有「三殺」的絕對優勢，而民主黨僅有8個州，其中新澤西州和華盛頓州的兩個「三殺」權還是2017年補選後剛剛填上的。

不管怎樣，民主黨人看起來充分吸取了上一個十年的教訓，為本次中期選舉專門成立了選區劃分委員會（NDRC），竭盡全力爭取20個州參/眾議院的多數黨地位和9個州長位置。民主黨候選人將面向87.7％的競選選舉席位發起攻擊，這一比例也是2010年以來最多的一次。按照歷史規律，總統所在黨在中期選舉中平均失掉350個州議員議席，截至目前，僅有羅斯福1934年和小布希2002年的中選，執政黨微弱地增加了席位。奧巴馬執政的8年里，民主黨一共丟掉了988個州議席，是戰後所有總統中最多的，拜之所賜，共和黨在82.3%的州參/眾議院增加了自己的存在感。

選情分析方面，州議會的選情無法像聯邦議員那般逐個詳細的展開，總體來講，更容易受到整個大選的氣氛影響出現集體性的偏移。由於選舉周期更為頻繁，所以州議會的搖擺屬性更為敏感。2010-2017年間，有32個州參/眾議院發生過叛變，其中28家叛變過1次、7家叛變過2次，4家叛甚至叛變過3次。本次中選，共和黨在8個州存在參/眾議院優勢小於5票的情況，存在被掀翻的可能，據Ballotpedia的預測，共和黨在4個州的「三殺」優勢極端危險，民主黨相應為2個州。

州長競選方面，總體而言黨派色彩會明顯淡化，選民們會更為看重候選者本人的執政能力和個人魅力，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溫和派共和黨人現在在東北部的民主黨腹地做州長做得非常舒服。目前來看，共和黨籍州長的表現分布十分分裂，Morning Consult的州長支持度排行榜可見，排名前十的州長全部是共和黨籍，遺憾的是，排在最末位的十人名單中共和黨人也佔了8個。按照Ballotpedia的預測，本次中選，民主黨有5名州長的位置較為危險，共和黨則多達13個。這一役過後，不出現太大的意外，民主黨應該會在在州議會和州長競選方面得到一份相對紮實的收穫。

下一個十年的起點是2020年總統大選，然而兩黨對下一個十年的競逐則從本次中期選舉開始就已經正式有意義起來。2018、2020年兩次州議會和州長競選，直接決定2021年選區劃分時的Map Maker，直接決定兩黨在下一個十年的結構性命運。

有些東西現在就可以預測，比如由於人口普遍在由東北部、中西部向南部轉移，得克薩斯、佛羅里達、亞利桑那、北卡羅來納等州屆時將很可能會獲得1-4個不等的新增選區名額，共和黨目前在絕大部分人口增加州擁有「三殺」優勢，這對於駕馭新的選區劃分尤為重要，這也是民主黨人在這些地區埋下重兵、奮力廝殺的主因之一。

但有些東西著實很難預測，比如以現在兩黨政治的極化狀況和特朗普挑釁分裂的能力，2020年會不會出現民主黨版本的「華爾街運動」，如共和黨在2010年所做到的那樣，將特朗普變為跛腳總統。近年經驗來看，州級競選的改天換地不過也就是兩三次選舉的事，如果民主黨在本次競選中能夠如願拿下眾議院，在下一輪選區重劃前實現與共和黨的平等博弈還是頗有希望的。

21世紀以來的兩次選區重劃，民主黨都輸掉了。一直以來，人們總是習慣於看著人口分布圖、看著浩浩蕩蕩的移民大軍樂觀地預測，這將是一個屬於民主黨的世紀。如果民主黨人第三次浪費掉這一機遇，不知道下一個十年到底會不會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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