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老苗黃魚
文/黃宣林
老苗是誰？集貿市場魚攤上一個領到營業執照沒多少時間的個體攤販。他雖說做魚生意時間不長，卻心眼活絡，很會動腦筋。這不，別人攤位上一式掛的都是牌價，而他攤位前還有一塊比牌價更醒目的廣告牌，上面寫著：老苗黃魚給您帶來好運氣。
這天，老苗正在攤位上起勁地招徠顧客：「買魚啦，買魚啦，吃了老苗的大黃魚，會給您帶來好運氣。來來來，買大黃魚啦。」
忽然，他看見樓上鄰居小李拎著菜籃子走過，老苗連忙招呼道：「小李，買條大黃魚吃吃吧？」
小李笑著搖搖頭，說：「老苗叔，我本來很歡喜吃魚，就因住在你樓上，天天聞魚腥味，聞得我再也不想吃魚了。我還是買點別的菜，謝謝你了。」小李一邊說一邊繼續朝前面走。
老苗朝他背影哼了一聲：「吃銀行飯的，買什麼都要撥算盤橫算豎算。」
正嘀咕著，一個四十朝外的中年男子在他攤位前停了下來，掃一眼攤上的黃魚，問老苗：「同志，這黃魚身上的冰怎麼這麼厚啊？」
「哎呀，」老苗連忙解釋，「朋友你不知道，冰厚說明這魚新鮮。你想想看，魚不上冰，不是早就發臭了嗎？告訴你，我這黃魚是從北冰洋來的，你買回去絕對不會上當。」
「怎麼？黃魚游到北冰洋去了？」
「我講的是大實話。這魚身上有冰嗎？」
「有。」
「這冰拿回家，你要剝下來吧？」
「當然要剝。」
「剝下來的冰會不會烊掉？」
「那還用說。」
「這就對了，北冰洋的上海話跟『剝、冰、烊』不是一個讀音嗎？我這個人做生意實事求是。朋友，你稱幾斤？」
中年男子苦笑著搖搖頭：「唉，要不是海外幾個親戚來吃飯，指明要吃我老娘燒的大黃魚，你就是再新鮮的『北冰洋』，我也沒胃口啊。算了，你就幫我揀三條吧。」
「好嘞！」老苗一副熱心的樣子，幫他揀了三條黃魚，一稱，總共十斤零四兩。
老苗挺大度地揮揮手，嘴裡嚷著，「我們交個朋友，十八元一斤，十斤180元，四兩零頭去掉算了。怎麼樣？」
碰上這種口甜心辣的生意人，中年男子還有什麼話說？今天硬是自己伸出脖子去給人家斬的。他只好摸出皮夾子，把鈔票一張張數給老苗，十元一張，一共數了十八張。付了錢，拎了黃魚就走。
顧客前腳走，老苗立刻就從攤位後面竄出來，彎下腰蹲在地上縛起鞋帶來。這個動作似乎有點怪，有人要說，這一定是心眼活絡的老苗又生出什麼花頭來。
你猜對了！原來剛剛買黃魚的中年男子從皮夾里抽一沓鈔票點數時，不慎帶出一張紙來，眼尖的老苗斷定這是一張存單，故意不露聲色，這會兒，趁著這怪動作，他想把存單佔為己有。
可是，他還來不及把存單藏進褲兜，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老苗，你這樣不大好吧？兩千元不是小數目啊！」
老苗抬頭一看，剛才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的樓上鄰居小李，不知什麼時候又折了回來，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老苗心裡火啊：你這個銀行鐵算盤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而且眼睛像雷達，連存單上的金額也看清楚了。但是他又不便發作，腦子一轉，站起身，拍拍小李的肩膀，悄聲說：「既然你看到了，我們一人一半，怎麼樣？」
「那怎麼行？」小李口氣非常堅決，「我在銀行里做的，這樣做要犯錯誤的。而且我已經看清楚了，這張存單就是我們儲蓄所開出去的。」
「哎呀，」老苗手一拍，說，「這不是更好嗎？是我拾到的，我出面去拿，你在裡面照應著點，豈不是十拿十穩的事？怕啥！」
小李還是搖搖頭：「不行，我勸你還是把它還給人家。」
老苗一聽，心想：完了，小李口氣這麼硬，看來我是一分錢也別想拿到。今天算我倒霉。
他暗自嘆了口氣，忽然心裡一動，又拍拍小李的肩膀，眨眨眼睛說：「小李啊，你到底是住在我樓上，住得高看得遠。剛才我是存心考考你的，銀行有你這樣的好青年，我們老百姓參加儲蓄也就放心了。我老苗雖說是個魚販子，但也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你放心，今天就是收了攤，我也會等在這裡，這個人總歸會找上門來的。」
小李正想說什麼，這時候只見剛才那個買黃魚的中年男子一路匆匆找了過來。老苗一看存單，這個人叫「林之輝」，便招呼了一聲：「哎，林之輝！」
小李到底是銀行出身，謹慎仔細的職業習慣提醒他趕快推推老苗，轉身問林之輝：「同志，你找什麼？」
「我……我找一張存單。同志，你看到過沒有？」
「你叫什麼名字？」
「林之輝，雙木『林』，三曲『之』，光輝的『輝』。」
「存單上面金額多少？」
「兩千，已經到期了。買魚前存單還在皮夾里，買好魚回家，存單不見了，所以我想來問問。」
小李挺熱情地說：「林之輝同志，別著急，這位老苗同志拾到了你的存單，正等著你來認領哩！」
林之輝一聽存單有了著落，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心裡很感動：這世界上到底還是好人多啊。他一步上前，緊緊握住老苗的手，說：「老苗先生，買了你的魚，真的給我帶來了好運氣。謝謝你，謝謝你啦……」
此刻老苗臉上在笑，心裡在哭，眼看到手的鈔票飛了，也沒辦法。不過，他心裡總歸有點空落落：現在不是時興有償服務嗎？我還他存單，也得拿他百分之十的勞務費。可是小李不走，自己就不便直截了當提出來。怎麼辦？
他腦子一動，於是拐彎抹角地說：「小事一樁，就不要說謝了，我們個體攤販也要學學雷鋒嘛。現在是市場經濟，雖說為了保管你這存單影響了我不少生意，不過這也是應該的嘛……」
「是的，是的，我一定要好好地表示我真誠的謝意——」林之輝不是呆瓜，哪裡會聽不出老苗的話中話，所以他一面再三向老苗表示感謝，一面周身上下摸了一陣子，挺不好意思地對老苗說，「老苗同志，這張存單先留在你這裡，我去去就來……」說著，他轉身就走。
小李見狀，一個勁地埋怨老苗說：「老苗叔，你這樣說不是變相在向他討錢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老苗頭一昂，「我總不能白做好事吧？再說，我也沒向他要，他願意給我是他的事。」
老苗說得振振有詞，小李偏偏寸步不讓，於是兩個人爭了起來。
這時候，林之輝手裡捧著一個禮儀大信封，急匆匆地趕過來，氣喘吁吁地說：「老苗同志，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無論如何一定得收下。」
老苗接過信封一按，厚篤篤，他好不高興地說：「朋友，拾金不昧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美德，你何必如此客氣呢？」他一邊說一邊把存單交給了林之輝。
待林之輝一走，老苗對小李說：「你看看，人家派頭多大！」他趕緊打開信封，啊，抽出來的不是人民幣，是一封寫在大紅紙上的表揚信。
老苗氣得面孔都變了色，把表揚信隨後一扔：「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
小李樂呵呵地在一旁勸道：「老苗叔，你犯不著生這麼大氣嘛，依我看，林之輝這封信你是出了錢也買不來的，這是顧客對你的信任和評價啊……」
哎——老苗眼前一亮：小李這話有道理。
他撿起表揚信，只見上面寫著：「老苗風格，無私心雜念；愛心一片，棄拜金主義。」老苗一面看一面腦子裡又活絡開了，心裡頓時有了主意。他吩咐小李說：「小李，幫個忙，把這封表揚信貼到我廣告牌上，讓來買魚的人都知道我老苗是個雷鋒式的誠實人，我生意會更加好……」
小李萬萬沒料到老苗的腦子轉得這麼快，真是門門不落空啊，佩服，真是佩服。他想了想，說：「今天的事我是見證人，要不要我在表揚信上籤個名？」
老苗一聽當然拍手叫好，於是小李掏出筆在表揚信上寫了起來。
老苗明明看到他在簽自己名字，可誰知他簽完名後的表揚信變成了：「老苗風格無，私心雜念；愛心一片棄，拜金主義。」動了三個標點符號，把意思完全變反了。
老苗急得雙腳跳：「這還叫我怎麼貼上去呢？」
小李說：「老苗叔，我這是為你好。你現在擺攤頭，更加要講究實事求是這一條，不要投機於一事，也不要取巧於一時，否則你生意做不大的。今天的事過去就算了，好在你擺攤頭時間還不長，吸取教訓就是了。」
小李一番話說得誠誠懇懇，推心置腹，老苗眼睛瞪著他，好像今天第一次認識這個樓上鄰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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