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詩梵：從珠穆朗瑪到翠華山

95後晚輩即將大學畢業，我們聊天，她日後的理想是邊雲遊邊代購邊攝影的生活。其實說白了就是要滿世界逛，之所以加上代購，是因為還要養活自己，攝影是愛好，能讓自己開心。不想天天上班，不想當先進，不想出名，活不下去了就代購，直播賣萌也行，就這樣。

想起偶然聽過的一首歌，歌詞和旋律都記不清楚了，只有最後那段旁白讓我記住了：

他們讓我找本地的小孩結婚……我不要，

他們讓我當老師……我不要，

他們讓我去一家正規的動畫公司工作，

我試了，最後說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但是我知道我想好好生活，

做點什麼別白活這麼久，

對。

清澈又有些任性的聲音，淡淡敘述著。這小孩一點也不聽話的樣子，不過也並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妥，甚至可以說挺好啊，沒毛病啊。 畢竟，惡狠狠的競爭屬於叢林法則，心平氣和地選擇成為一個平凡的人，享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不為他人知曉的幸福，這聽起來就有人類進化和社會進步的感覺。

吃不飽沒力氣的時候靠喊號子給自己加油，心裡沒底的時候才動用意念給自己打氣，走黑巷子唱歌，過墳地吹口哨，不安全感讓人看上去鬥志昂揚。我出生前我媽給我寫了一本子日記，字字血淚，滿篇都是期望，我實在沒有勇氣卒讀，還給她老人家了，她很傷心。估計95後曾聽到我說他們也可以像我們這一代這樣賣人設，也許一樣沒有勇氣把話聽完，但他們這代情商很高，最多心裡「呵呵」而已。

早上總買牛肉餅，戴白帽子的胖大叔生意太好，經常得站在鍋邊等，背著電腦戴眼鏡的小哥等著等著就急了，不迭催問：熟了沒熟了沒快點啊快點啊！一會兒催得大叔潑煩起來，反問他：「你看你吃得成？」終於，肉餅出鍋，熱騰騰地遞過來還附贈一句箴言：「娃呀，不要把自己給滴太扎！慫管撂遠，蒸饃餾軟，鹹菜切短，稀飯熬羼。」出口成章，食客皆頓悟，這三塊五毛錢，不僅給你果腹，主要賣的是智慧。

小鮮肉也好，賣肉餅的大叔也好，看上去都比我這個中年人活得通透輕鬆，有些人修鍊了一整，只是到了達別人的起點。應該不僅是心性使然，也是與時代背景和接受的教育相關吧。上高中的時候，老師經常鞭策我們要力爭上遊，時常引用一句粗鄙卻犀利的俗語：「如果你們不抓緊，吃屎都吃不上屎尖兒！」所以屎尖兒就是緊箍咒，不想爭屎尖兒就不用那麼抓緊了啊。

曾經買了一套有意思的手賬本子，武功秘籍主題，一年取用一本，《九陰白骨爪》《葵花寶典》《降龍十八掌》都依次用過了，去年的一本《化骨綿掌》，到年底終於掙扎著給剩餘事項全部打上了對勾。今年的《悲酥清風》，邊做邊劃掉了三分之一，如今還沒有完全妥帖。家裡書架上有一本出家人編的禪畫書，封面已經殘損，裡面有一頁畫著一座高山，壁立千仞的樣子，下面的小和尚仰頭而望，題曰：

若起精進心,是妄精進 ,若能心不妄,精進無有涯。

後來知道這句子出自《指月錄》，意思是先去虛妄，才能進步，沒事別拉發心立誓，指天指地，該幹嘛幹嘛就好了，干著干著總會幹完的，當然也只有干著才能發現原來是干不完的。

不知有多少人少不更事的時候都立志登上珠穆朗瑪，美其名曰「征服自然」，即使登上了，自然還是自然，一部分人的身體卻變成遺體擱在那了。孫悟空終於尿在了如來佛的中指上，還題壁般寫下「到此一游」，不知道這算不算把佛祖征服了。

上小學的時候年年春遊，六年倒有三年都去的是翠華山。年年都是徒步「吭哧吭哧」爬上去，當年覺得翠華山真是太高了。其實我並不喜歡爬山，只是隨大流地爬上去，從饒有興緻到意興闌珊地一遍一遍走過奈何橋，鑽過一線天，在天池邊上跟大夥一起野餐。現在遇上爬山活動我基本上不會跟著爬了，在山腳下一邊喝著茶吹著風看著流雲聽著溪聲，一邊等待其他精力充沛的友人也很好啊。無論如何，這些年爬過這麼多次翠華山，掐指算算怎麼也抵得上一個珠穆朗瑪了，行了。

網上這兩天流行一測試:你得什麼病？診斷結果有焦慮症、強迫症、抑鬱症、狂躁症等等。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病，我點進去，答題一過，少頃醫囑出來了：「病入膏肓。餘生瞎混著過吧。」

寫完這些字，自己讀了一遍，隱約覺得是否微微有些「喪」？不像新開年的感覺。轉念一想，人之悲催在於不是躊躇滿志就是萬念俱灰，攬鏡自照，還好，都沒有。聽信方子，瞎那什麼過吧，也許一不小心就過好了呢。

去年大寒的時候好像下雪了，我記得當天吃了肉喝了酒還填了詞。今年任胖子來看我，仍然喝了酒吃了肉，他帶來了佛家莊的臘梅花骨朵，盛在一個帶木塞的玻璃瓶里。我泡了金駿眉，撒幾顆花骨朵在裡面，甘甜裡面飄出淡淡香氣。時令風物，過了這村沒這店，胖子慣會這樣不失時機地趁熱享受生活，我也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就這樣斟飲起來。

東坡居士說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風雨或是晴雲又有什麼關係呢？好在翠華山沒有沒有那麼高也沒有那麼陡，慢慢走吧。

曾經覺得要深入一個城市，就得在此發生愛情，其實與菜市場的大媽大爺產生情誼也一樣，甚至更加平易、踏實。

摘自解詩梵《市井珠璣——老西安的文藝與煙火》

解詩梵出生在西安西南城腳，在城牆下度過童年，長期求學、工作、生活於此。她生於市井，熱愛市井，以身在其中的視角敘述自幼熟知的城牆根下每天上演的日常片段，以自身的生活哲學詮釋在古城中的生活體驗及思想狀態。作者文字中古長安的遺風的隱約餘味與對當今市井民風的充分體味，給讀者古風時風兩相映，詩心世心兩通之閱讀感受。作者是一位青年畫家，文筆又特別講究。本書是一部文畫相映的圖文書，不但文字優美，插畫也非常地道且完全是作者創作的書畫作品，版式設計，印裝工藝也特別講究，是一部既可閱讀，又值得收藏的文化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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