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圖鑑》是打擊渣男，還是女性徹骨的哀鳴？！
原標題：《渣男圖鑑》是打擊渣男，還是女性徹骨的哀鳴？！
「寫這首歌，首先是基於我愛這個生存的空間和環境。如果說不愛這個國家，我就沒有必要寫，沒有必要這麼憤怒了。」
——遇·周雲蓬
一首登上微博熱搜的《天朝渣男圖鑑》在發布後的48小時中一波三折，先是被網友大量轉發，之後遭到「嗶嗶」舉報，最後以製作人——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學生徒有琴的微博、B站、網易雲賬號全部刪除結束。
一邊是大量網友的自發轉播，一邊是在號稱精英聚集的知乎上，《天朝渣男圖鑑》被指責為「對男性的污名化、煽動兩性間的仇視，以及田園女權的自嗨」。
這首翻唱自音樂劇《芝加哥》的《天朝渣男圖鑑》究竟說了些什麼，才會在短短時間內導致了共鳴與反感並存的兩極化的對峙？
▲講真，當遇言姐看到「天朝渣男」這個標籤時，心裡是有些反感的
然而，漫不經心點開歌曲後，我驚覺這不是一首普通意義上聲討「直男癌」、「媽寶男」、「劈腿男」的歌曲，而是一首赤果果的「犯罪圖鑑」、「人渣圖鑑」。
六段口述的謀殺男伴故事令人不寒而慄，戲劇化的方言和談笑般的描述背後，是聲聲喪鐘錘擊人心。
不寒而慄的六段「女囚唱吟」
《天朝渣男圖鑑》翻唱自音樂劇《芝加哥》的選段《監獄探戈》，原作是六個女囚犯在監獄中訴說自己形形色色的殺人往事，以諷刺1930年代美國的腐敗、糜爛、貪婪、淪喪。
比如，一個女人因為嫌棄老公嚼口香糖時吹泡泡，於是用霰彈槍射殺了他。
比如，一個女人發現自己的男友有6個老婆，於是用一包毒藥解決了他。
比如，一個女人發現丈夫和自己的姐姐搞在了一起，於是她把兩個人都殺了。
這些口述荒誕不經、匪夷所思，更像是一出滑稽的黑色喜劇。
▲音樂劇《芝加哥》海報
今年1月，一系列針對女性的惡性社會事件接連爆發，編曲人徒有琴和詞作者狐不舉商量：「我們可以翻唱《芝加哥》了，但原作中強勢而冷血的女性罪犯形象不符合眼下環境，要改。」
就網上一個又一個的那種令人非常心寒的事，我看到這種新聞就是思考，人的底線在哪裡？
徒有琴說。
高度濃縮的前因後果，口述中透著凜冽的幽默。「衚衕」、「薩克斯」、「龜兒子」、「嗶嗶」、「十四樓」、「妹兒睡著」，《天朝渣男圖鑑》中，六個因為殺死自己的男伴，或被男伴連累陷害而被關進監獄的女犯自吟自唱，每個人都有一個關鍵詞。
衚衕
在這段東北話敘述中，女子發現丈夫在記事本為他睡過的女人編號。
帽兒衚衕就是喜歡玩上面的，菊兒衚衕就是愛玩下面的，而我被標的是死胡同。
她說。
死胡同當然和死人相配咯。
薩克斯
在這段上海話敘述中，女子將家暴慘劇娓娓道來。
吹薩克斯的男人打起老婆來噶有腔調，用薩克斯打，打起來順手，血擦著方便。
她說。
我也只好讓伊感覺一下頭被薩克斯敲——梆，比吹出來還要好聽。
龜兒子
在這段四川話敘述中，因丈夫不孕不育，女子領養了一個娃兒，可丈夫卻從不認這個孩子，總叫他龜兒子。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就看到娃娃臉朝下趴在浴盆里，我衝上去搶回來，娃已經不會動了。
她說。
他還笑，說龜兒子就該潛水嘛。那龜兒子的爸爸也應該潛水底，嘉陵江夠他撲騰了。
14樓
在這段廣東話敘述中，女子愛上了古惑仔，以為他會為愛改過自新，兩人同居在14樓的一個小房間。誰知道，男人販毒跑路，女子被警察抓捕。
隱約聽到他說十四樓，對，十四樓，之後他就走咗。
她說。
5分鐘後差佬上門，我再沒有見到過他。
嗶嗶
在這段湖南話敘述中，女子分手後不斷遭到開「嗶嗶」的前男友騷擾。
天天葷話恐嚇輪番來，報警教育三天就放出來了。
她說。
在他說要把我這個賤人乾死在他車上的第三個月，我在他車上澆了汽油。
妹兒睡著
在這段山東話敘述中，女子生下的第三個孩子「還是個小閨女」。
孩子睡覺不老實，我就起來餵奶。那天娃沒動靜，我就問她爹，問了三次，他都跟我說妹兒睡著。我覺得不對勁，拉住一摸，孩子身上冰冰涼，早就斷氣了。
她說。
他爹說隔壁村花兩萬塊錢給小姑娘結了陰親，值。妹兒大婚，親爹咋能不在呢，我送他去了。
他罪有應得，他罪無可赦，都怪他自己搶著做鬼，你如果在場，在當時當刻，只怕會比我更加乾脆。
這段不斷重複的副歌被反對者認為是「極度血腥暴力，宣傳以暴制暴，鼓動女性殺夫，洗白犯罪女性」。
然而，也正是這首「不當」作品，從徒有琴默默無聞的微博上推出後，迅速得到網友的關注和轉發。犀利的黑色幽默背後是深刻的凄涼和恐懼，《渣男圖鑑》被支持者們認為是非常成功的本土化改編。
《監獄探戈》中有一句歌詞，是女殺手們為自己開脫時唱的：「It was a murder， but not a crime（這是謀殺，卻不是犯罪）」，用來形容《渣男圖鑑》中自殺式的報復更為貼合。
當女性遇害案層出不窮，社會和機構卻無所作為，大家渴望獲得歌曲中憤而反抗的原始力量，甚至通過極端的方式來體現自己的訴求。
▲電影《天註定》劇照
這片土地上的女性
活得太不容易了
的確，人渣不值得你搭上自己去報復，然而可悲的是，《渣男圖鑑》中的「我無可奈何，我非殺不可，休想強加我半分慚愧」亦不過是弱者憤怒的意淫，事實永遠比創作更加悲哀。
看看近年發生的幾條新聞：
蕪湖男子求複合遭拒，將前女友陳晨燒死車中；中山女子在公交車上被猥褻，當事雙方有事實婚姻；北京女孩董珊珊家暴致死，丈夫王光宇被判處六年六個月；還有幾天前剛被報道的——父親將初生女嬰裝袋扔下山崖：已有三小孩，是男孩絕不拋棄。
這些現實中的女性並沒有機會像《渣男圖鑑》中的妹子那般快意恩仇，犀利無謂地吟唱起「都怪他找死還無所謂」。
根據《環球時報》的報道，被燒死車中的30歲姑娘陳晨長期遭到兇手王某的威脅、恐嚇、毆打，以至耳膜穿孔。其家人累計向警方報警9次，但未獲蕪湖警方重視。兇手王某作為一個有犯罪前科的緩刑人員也未得到當地公安部門的有效管理和監督。這一切導致了慘案的發生。
被家暴致死的26歲姑娘董珊珊，被丈夫毆打致多臟器功能衰竭死亡。此前，她先後八次報警並提起過離婚訴訟，但所有這些努力都未能挽救她的生命。
▲《渣男圖鑑》中因諷刺「嗶嗶一下，你就出嫁」、「嗶嗶一下，找死自殺」，遭到某公司投訴
《渣男圖鑑》中，最令遇言姐如鯁在喉的是「龜兒子」和「妹兒睡了」這兩個頗具「地方特色」的殘忍殺嬰事件。
當大城市的女性在討論男女薪酬平等、機會平等、責任與義務平等這些平權觀念時，我們總是忘了，在社會的底層，還有婦女兒童為了生存權而掙扎。
▲電影《找到你》中，律師姚晨對孩子病亡、丈夫家暴的保姆馬伊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難！"
腦癱詩人余秀華提起前夫討薪時讓她去攔老闆的車，只是為了800塊。
「你是殘疾人，他不敢撞你。」前夫說。
「在他眼裡，我的命只值800塊，還不如一頭豬。」余秀華說。
40歲那年，拿到版稅的余秀華不顧家人的反對，離了婚，媒體紛紛表示祝賀。
而其他那些不像余秀華一般被突如其來的命運所照拂的底層女性，她們的聲音，外界聽不到。對這些女性呼喚獨立與法制，又是何其殘酷。
▲離婚後，余秀華的前夫來找她，余秀華不開門，他就用腳踹門。法律、婦聯、人身限制令、婦女庇護所，在北上廣都未必指望得上，底層社會更是聞所未聞
輿論對於《天朝渣男圖鑑》的批評，令遇言姐想起了另一首禁歌，盲人歌手周雲蓬的《中國孩子》。在這首沉重的民謠中，他是這樣唱的：
不要做克拉瑪依的孩子，不要做沙蘭鎮的孩子，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父母都是些懦弱的人……
遇言姐在2007年海淀公園裡的迷笛音樂節上聽到了這首歌的那一刻，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絲毫沒有覺得作者的「用心不良」，而是感到生而為人對逝去者的懺悔和愧疚。
▲回想遇言姐的朋友綠妖同周雲蓬在一起的日子，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寫這首歌，首先是基於我愛這個生存的空間和環境，由愛生恨。如果說不愛這個國家，我就沒有必要寫，沒有必要這麼憤怒了。
周雲蓬說。
我想說的是，對那些受苦難的孩子，你心裡應該有一些懺悔。如果有人聽了《中國孩子》這首歌，能稍微去想想那些慘劇是怎麼回事，就不錯了。
同樣的，《渣男圖鑑》的作者徒有琴則說：
我們做這個作品無愧於心，這次我們為女性權益發聲，下次可能為老人、為小孩、為男性。沒有人能阻攔我們發聲的權力。
從《中國孩子》到《渣男圖鑑》，在泥沙俱下、遍體血污中之中，是一聲一聲的嚴峻叩問：「為何這些駭人聽聞的慘案一再發生？為何女性的命運就是被侮辱、被損害而無力還擊？」
《天朝渣男圖鑑》製作了八個月，山南海北的錄製者甚至沒有彼此見過面，大家將各自添了方言的錄音打包上傳，再由徒有琴統一剪輯。
遇言姐認為，「罪名污名化、罪名擴大化」並非創作者的本意，它更像是一聲哀鳴，如同周雲蓬說的：
如果有人聽了這首歌，能稍微去想想那些慘劇是怎麼回事，就不錯了。
看到影子，是因為有陽光的存在。最後，遇言姐奉上一位老者的話：
但願你們不會重蹈苦難的老路，因為世界正在前進呀；
但願你們能看見我們還沒見到過的曙光，因為太陽總要升起的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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