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與艱辛——努力中興漢光武（52）

主筆：江湖閑樂生

東漢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月，光武帝劉秀派建威大將軍耿弇率領數萬燕地兵馬向東南進發，攻打齊地軍閥齊王張步，張步精心布下了濟南與臨淄兩道防線，欲拒漢軍於淄水以西，卻被耿弇一一攻破。而趁著這段時間，張步趕緊將齊地十二郡共二十萬兵馬調集至其大本營劇縣（今山東昌樂），欲與耿弇做最後之決戰。

耿弇審時度勢，認為目前尚不可趁勝主動出擊，因為漢軍兵力遠不及對方，若勞師遠攻必陷危局，不如使計誘張步來攻打自己，如此主客易形、以逸待勞，正是當年兵仙韓信以少勝多大破井陘之戰中最成功一環。

但要怎樣引得敵人主動進攻呢？韓信當年是「示弱」，耿弇則將其發揚光大，先示強，再示弱，機動靈活，玩弄張步於股掌之上。

首先，耿弇嚴令軍士不得在齊地搶掠，雖然我軍深入敵境，補給困難，但沒關係，張步富的流油啊，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張步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炮，張步給我們造！

這便是耿弇的示強，先以必勝之決心激怒張步，讓他失去冷靜做出錯誤判斷。同時也可激勵士氣、並收撫民心，這是一舉三得的好計。

果然，張步聽說後，既感憤怒又覺可笑，言道：「以尤來、大彤均十餘萬眾，吾皆即其營而破之（張步當年曾大破尤來、大彤兩支流民軍而兵勢大振。）今大耿（耿弇為耿況長子，故稱大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竟敢如此大言不慚！」

笑完，張步便點齊各部兵馬，號二十萬大軍，征雲蔽日，塵土遮天，雄赳赳，氣昂昂，齊匯至臨淄城東，準備大打出手。

昔龍且輕敵於韓信，今張步輕敵於耿弇，皆知己而不能知彼，取死之由也！

此時劉秀剛平定完江淮一帶的叛亂回師，率大軍在魯縣（今山東曲阜）停留，致祭孔子，忽聽說張步率二十萬大軍攻打耿弇，生怕有失，欲親自前來救援。耿弇聞信趕緊上書要劉秀寬心，並呈報軍情道：「臣據臨淄，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誘而攻之；欲去，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

耿弇誇口自己以數萬兵馬，能在十天之內破敵二十萬大軍，搞定張步的腦袋。說實話，劉秀有點兒不信，所以他還是領軍北上了。從魯縣到臨淄，剛好十天左右的路程。以劉秀對耿弇的認識，到時雖不致全勝，但應該也不會輸，兩邊正僵持時，自己剛好到達收拾殘局，萬無一失也。

劉秀錯了。耿弇遠比他想像的要厲害。

此時，耿弇已與張步的前鋒部隊在淄水邊遭遇，漢軍突騎皆躍躍欲試，紛紛請戰，要先打張步一個下馬威。可耿弇認為，若提早使出全力，發動幽州突騎最擅長的強力衝鋒，恐怕會挫敵鋒銳，使張步主力不敢貿然前進，從而破壞自己的全盤計劃。

所以，耿弇決定翻版韓信的「示弱」戰術，以盛其氣而誘其進，把大魚先釣上來。於是，耿弇故作不敵，率突騎退回臨淄城內，當起了縮頭烏龜。

張步見耿弇本事果然不過爾爾，只是口氣大罷了，於是更為驕狂，遂全軍猛進，直攻臨淄城下漢軍驍騎將軍劉歆的營寨。劉歆部隊立刻陷入到敵人的狂轟猛炸之中，風雨飄搖，危在旦夕。

值此危急時刻，耿弇卻登臨於故齊王宮遺址的壞台之上，好神在在，作壁上觀，彷彿在看好戲。

諸騎將見狀大急，皆勸耿弇立時發兵救援，耿弇卻大笑道：「船撞橋頭自然沉。不急，不急，休息，先休息一會兒！」

時機不到，靜如山嶽；時機一到，動如脫兔。這才是大將風範。

待張步前鋒已攻入漢營之內，殺到興起，一時無法退回之際，耿弇這才親率城中突騎傾巢而出，從側翼突入敵陣內，正好把張步大軍分割成前後兩截，前軍已陷漢營之中，那是肯定跑不掉了，耿弇乃揮師猛攻後軍之側背，好似神兵天降，一下子把張步給打懵了。

德國皇帝腓特烈在戰爭中曾得出過這樣一個結論：「一支10萬就的兵力若遇到3萬人的側擊，都很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擊敗。」其關鍵就在於突擊點的巧妙。因為側翼，是任何攻勢戰陣的薄弱環節，只要找准突擊點，數量優勢就可輕易形成二打一。若再施以完美的機動性打擊，這個戰術就是無敵的。

這就好比足球賽，邊路突破永遠比中路滲透更具威脅。正如前論，運動戰中敵人的側翼防禦是最薄弱的，所以等對方全面壓上的時候，準確抓住反擊時機，迅速從邊路插上，撕開敵人的防線，閃電傳中，中路包抄配合，一腳射門，球就進了。

回到軍事上來看：預存餘力，誘敵深入，坐而待機，適時而進，側翼突擊，穿插包圍——耿弇無疑把騎兵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不愧為東漢時代的霍去病。

面對耿弇如此強大的騎兵與騎兵戰術，張步的軍隊雖多，但也實在無法抵擋。耿弇好風借力，窮追猛打，酣戰正歡，忽然，一支罪惡的流箭射中了耿弇的大腿，頓時血流如注。

糟糕，這可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正在戰爭的關鍵時刻，主帥怎能因傷退場呢？耿弇大吼一聲，揮刀斬去箭桿，不動聲色，督兵如故。戰場上人聲鼎沸，一時也沒人發現，可身旁還是有親兵發覺不對勁了，那一腿的血究竟刺眼。耿弇卻大笑：「此敵將之血也，諸公當思奮戰，何瑕顧我？」竟領軍衝殺更疾，一場酣戰，直殺到日落西山暮色四起天昏地暗、張步軍哭爹叫娘之際，這才收軍回城。

次日，耿弇不顧傷情，欲出城再戰，擴大戰果。這時漢軍副帥、強弩大將軍陳俊實在看不下去了，上來勸耿弇不必如此拚命，說道：「張步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待陛下來援。」耿弇聽罷，奮然道：「陛下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耿弇說十日破敵就是十日，多一日便不是好漢！他可不想像那吳漢、岑彭，剿賊剿的丟人現眼，最後還得皇帝親自出手來幫忙！

於是，耿弇獨斷專行，出城再與張步大戰。經昨日之敗，張步軍隊早已為之奪氣，當然更加不是對手，結果又被殺的落花流水，屍體填滿溝塹，臨淄城下一片血海。

這一戰，仍從白天殺到日落，雙方又各自退兵。

一連敗了兩天，張步覺得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老本都要賠光了，不如就趁著今夜月黑風高，趕緊撤離臨淄，回到劇縣整兵堅守，或許還能再撐些時日。

但是很可惜，張步的想法又被耿弇猜中了，早在其歸途兩側埋伏下精兵，而且臨淄城中的漢軍也都枕戈待旦，睜大雙眼，只等最後決戰來臨。

果然，等到深夜時分，張步開始悄悄撤退，撤至半途，忽然兩側伏兵齊出，喊殺震動天地，將沉靜的夜色撕裂破碎，扔在半空，飄飄蕩蕩，傳入臨淄城中。黑暗中耿弇狼眼暴睜，默然披甲而起，率一夜未眠的突騎傾巢出城，直撲張步軍。

結果，張步軍被漢軍一路截殺，追殺。從臨淄城到鉅昧水邊（今山東壽光縣內）八九十里，殭屍相屬，輜重滿野。等第二天戰爭結束，漢軍打掃戰場，殲敵數不勝數，光繳獲的輜重車就足足有兩千輛。

都說不用搶掠地方了嘛？你看光這兩千車輜重，就夠漢軍補養好幾個月了。

另外一邊，張步殘軍回到劇縣後，心知齊地不守，大勢已去，遂各自領兵散去，化整為零，以炫惑漢軍之追擊目標。

數日後，劉秀大軍來到臨淄，卻發現竟然沒仗打了，耿弇還沒用十日就把仗打完了。

劉秀終於認識到了耿弇天下名將的實力，此一戰，他比肩前輩，名垂千古矣！

而且，這一年，耿弇才二十六歲。

於是，劉秀集合群臣，熱烈召開慰勞嘉獎臨淄將士大會。會上，劉秀大讚耿弇道：「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勁敵，其功乃難於韓信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如今皆已兌現，此有志者事竟成也！」

我不得不說，劉秀很會夸人，也很會勵志。說耿弇比韓信強，這當然是過譽了，不過他發明的「有志者事竟成」這句勵志成語，實在很經典，足可振奮古今天下熱血青年之心。

其實這句話，說的不也正是他自己么？奮鬥，為了天下太平，為復興大漢，為了家族，為了榮耀，生命不熄，努力不止，這就是劉秀這一批東漢新青年的奮鬥！

這樣休整幾日後，漢軍進佔劇縣，發現張步殘部已退保平壽（今山東濰坊西南，屬北海郡），於是趁勝追擊，兵臨平壽城下。

與此同時，原梁帝劉永的殘部淮陽王蘇茂率一萬多兵馬來投張步，卻發現張步已窮途末路，不由大為抱怨，竟奚落他道：「耿弇何等厲害之人？大王奈何急攻其營？既呼茂，何不待我來此再商對策邪？」

大錯已鑄，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張步只得默默無語兩行淚，垂頭道：「慚愧慚愧，無可言者。」兩人愁眉相對，苦臉相覷，日夜唏噓，總之束手無策。

劉秀心知這兩人的苦處，便各派一名使者，告訴他們一條活路。

不過，這條活路只有一條，兩個人只有一條。也就是說，只有一人能活，另一人必須死。

這條活路就是：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

只要殺了對方，不僅能活，還能封為列侯，得享富貴。

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張步和蘇茂必須做出選擇：是選擇生，還是選擇死；是選擇利，還是選擇義。

最終，張步選擇了前者。他先下手為強，派人刺殺了奚落他的蘇茂，然後帶著他的頭，背著刀斧，光著膀子，來到耿弇營地門前投降謝罪。

蘇茂原為更始帝大司馬朱鮪手下大將，後朱鮪降漢，他便也跟著投降了劉秀，可不久又殺淮陽太守潘蹇而叛降劉永。如此反覆之人，就連張步也是不敢跟他合作的，與其提心弔膽的共患難，不如痛快殺之以獨富貴。總之不好意思了，我走我的陽光道，你過你的奈何橋吧！

於是，耿弇派人把張步押送至劉秀處。劉秀言而有信，封張步為安丘侯，命其與家眷在洛陽居住，同時遣散了張步手下十餘萬齊地軍隊。而張步在洛陽名為列侯，實為軟禁，毫無自由快意可言，於是在建武八年偷偷逃到臨淮，欲糾集舊部逃入大海做個自由自在的海賊王，卻被琅琊太守陳俊派兵追殺，魂斷大海，亦屬悲哉。

至此，燕齊全定，耿弇功成身退。據《後漢書》載，耿弇決策河北，定計南陽，收集燕卒，克拔齊疆，其數年征戰之間，共平郡四十六，拔城三百，未嘗一挫。

耿弇的一生，無疑是光輝的一生，進取的一生，有志者事竟成的一生。古之名將，不過如此。

兵法有言：「若夫能柔能剛，能翕能張，能英而有勇，能雄而有謀，圓而能轉，環而無端，智周乎萬物，而道濟於天下！此曰通才。可以為大將軍矣。」少年名將耿弇，武勇多謀、運策無窮，當可在東漢開國名將中排名前三，與馮岑之輩等高。

此外，耿氏之子孫，在東漢一朝也世代為將。其弟耿舒、耿國，其侄耿秉、耿夔、耿恭，皆為一時名將，對戰匈奴立功無數。曆數東漢兩百年，這一家子總共培養出了大將軍二人，將軍九人，中郎將、護羌校尉及刺史、二千石數十百人。這樣一個超級名將世家，絕不比北宋的楊家將差。范曄說三代為將，道家所忌，名將世家到後來一般都沒好下場；然而耿家N代名將，卻世世代代功勛卓著而善始善終。因為他們以暴制暴、以殺止殺，卻從不妄戮一人，這才是保家衛國的正義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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