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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學術報告會上的他,其實一直在負重前行

「天真的塌了嗎?不可能吧……」

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徐玉朋聽見王煥玉的夫人肖鳳美低聲重複著這句話,像詢問,又像自言自語。

屋外,陰冷昏暗,已是深夜十一點。在高能所同事們的陪伴下,肖鳳美剛剛從北京飛抵合肥,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

徐玉朋不知道該怎樣答她。從下午兩點半到現在,他都是蒙的。和肖鳳美一樣,他也無法接受,年僅64歲、與他亦師亦友共事25年的王煥玉,倒在了學術報告的講台上,再也沒能起來。

倒在學術報告會上的他,其實一直在負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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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王煥玉在高能所空間項目實驗室(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最後一天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緣分,把徐玉朋和王煥玉的人生綁在了一起。

1993年夏天,徐玉朋大學畢業來到中科院高能物理所工作,這時的王煥玉正在高能所承擔我國載人航天神舟二號飛船空間天文分系統項目,任分系統副主任設計師。第二年,徐玉朋加入了王煥玉的團隊,負責電路設計工作。

就在去年,他們又一起把中國第一個空間天文衛星——「慧眼」(硬X射線調製望遠鏡)送上了天。王煥玉擔任地面應用系統總指揮、衛星系統副總指揮兼有效載荷總指揮,徐玉朋擔任有效載荷副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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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王煥玉(中)在慧眼衛星發射現場(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在看到「第二屆射線成像新技術及應用研討會」的通知後,徐玉朋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參加。最後,徐玉朋心想,反正會議在周末開,周末本就沒什麼別的安排,不如去學習一下。於是在報到前一天下午訂好了第二天去合肥的火車票。

一切都那麼正常,會議按照議程緊鑼密鼓地推進,徐玉朋做夢都想不到之後發生的一切。

11月4日,周日,會議的最後一天。中午,徐玉朋和王煥玉還在吃自助餐時寒暄了幾句。

「你什麼時候回去?」王煥玉問。

「今晚就回了,您呢?」徐玉朋說。

「我明天回,明天在中國科大還有一場報告。」後來,在王煥玉的錢包里,徐玉朋發現了一張火車票,那是一趟周一晚上從合肥發往北京的末班高鐵。

午飯過後,徐玉朋又看見王煥玉拿著一張評分表,站在一張張展板前,仔細看年輕人的報告,並給他們打分。

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

王煥玉的主題報告被安排在下午兩點,報告時間是30分鐘。這個報告,徐玉朋非常熟悉,題目是《硬X射線調製望遠鏡衛星及其新探測技術》,講的是「慧眼」的研製過程和技術攻關情況。

報告進行到26分鐘左右時,王煥玉淡淡地說了一句:「今天就先講到這裡吧。」

徐玉朋有點疑惑,這個報告明顯沒有做完。「可能是他不想超時吧。」徐玉朋暗想。

王煥玉走到座位時已經滿頭大汗,並把西服外套脫了下來。

這時,主持人宣布進入提問環節。第一個問題是問有關標定的內容,王煥玉堅持著回答了提問。

緊跟著的第二個問題問到了「慧眼」的具體成果。聽完問題後,王煥玉走回了講台。滿頭大汗的他,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操作滑鼠展示後面沒有講完的幻燈片,一邊抱歉地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對不起,項目取得的成果沒有講完。」

再次走下講台的過程中,王煥玉還在撐著,直到身邊的同事扶他坐下,但是這時的他已經坐不穩了。

「我不要緊,休息一下就好了,請大會繼續進行,不要影響大家。」王煥玉對聞訊趕來的會議主席說。

他們從王煥玉的包中找出了速效救心丸,給他服用的同時又撥打了120。

這時的時間是14點27分。沒有人意識到,這是死亡逼近的時刻。

17點12分,王煥玉因大面積心梗,搶救無效逝世,享年64歲。

「時間排得太緊了」

就在遺體從太平間運上殯儀車的間隙,肖鳳美匆匆看了一眼離去的丈夫,眼淚奪眶而出,天真的塌了。

王煥玉是家人的「天」,也是很多同事的「天」。他的博士生梁曉華說:「電路或軟體調試的時候,只要王老師往邊上一坐,我心裡就踏實。」

梁曉華是王煥玉一手帶出來的青年科研人員,他們一起做了很多「沒有退路」的事。嫦娥一號的時候,他們曾沒日沒夜地提升探測器指標,嫦娥三號的時候,他們曾通宵達旦地調試晶元軟體,晚上寫報告,白天做實驗、評審答辯,他們年復一年地連軸轉,曾經有一年的工作時間長達36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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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王煥玉(前排左二)與探月工程嫦娥二號、三號X射線項目組合影(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王煥玉太可憐了。」隔了好久,滿臉淚痕的肖鳳美嘆出這句話。

去年,王煥玉退休,也到了該享天倫之樂的時候,可是,和很多退了休的科研人員一樣,忙了一輩子的他已經難以適應這樣的悠閑。

徐玉朋用「白天做書記,晚上干科研」來形容王煥玉的忙。「王煥玉雖然黨務工作繁重,但始終都堅持科研工作的一線。」徐玉朋說。

從2001年4月到2003年3月,王煥玉擔任高能物理研究所黨委副書記、副所長、紀委書記,2003年3月擔任高能物理研究所黨委書記、副所長,一直干到2014年。

而2001年到2014年,也是王煥玉承擔工程項目壓力最大的十來年。

自2003年起,他一直領導探月工程X射線譜儀、「慧眼」衛星有效載荷和地面應用系統、「悟空」號暗物質衛星硅陣列探測器、電磁監測試驗衛星高能粒子探測器、天宮二號伽馬暴偏振探測儀等項目的研究和研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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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月,王煥玉在酒泉衛星發射場執行發射任務(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每一件事,都是硬骨頭。

他領導開展的月球X射線熒光探測是一項開創性科學工作,在我國尚屬首次。

他們在研製探月工程的嫦娥一號、嫦娥二號X射線譜儀和嫦娥三號粒子激發X射線譜儀時,面臨著國外封鎖、國內缺乏參考資料的困難。

他們研製慧眼衛星工程時,我國空間X射線天文衛星的歷史還是空白。

那些年,王煥玉幾乎沒在晚上十一點之前離開過辦公室,工作已經佔據了他生活的全部。

退休的日子裡,給學生講課,做學術報告,參加項目評審,王煥玉的退休生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今年,王煥玉接受了高能所的返聘。

站在王煥玉的辦公室里,梁曉華看著滿屋熟悉的陳設感慨:「他的時間安排得太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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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4月24日,王煥玉在暗物質粒子探測器衛星硅陣列探測器正樣產品前(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負重前行的航天人

在合肥的醫院裡,陪伴肖鳳美一起抵達合肥的高能所研究員盧方軍和中國科大教授安琪回憶起了王煥玉的這一生。

盧方軍對安琪說,這些年來,王書記「忍辱負重」,是我們高能所高能天體物理學科發展的功臣。

安琪說,「忍辱負重」四個字特別準確。

做工程項目的航天人,沒有一位不是負重前行的,王煥玉也一樣。

研製「悟空」號暗物質衛星硅陣列探測器時,國內基礎很差,而這又是最後確定的載荷,所以研製進度在整個衛星工程進度中經常處於落後地位。空間科學先導專項開會時,高能所常會「挨批」,首當其衝挨批評的人,就是在台上做報告或是坐在第一排的王煥玉。

「我等技術人員,低頭躲著,領導看不見,但王書記卻是沒處躲、沒處藏,也不能躲、無法藏的。」盧方軍回憶。

倒在學術報告會上的他,其實一直在負重前行

2014年4月,王煥玉在2014年黨委紀委工作研討會上作報告(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慧眼」衛星系統總師潘騰曾經對盧方軍說,高能所戰線拉得太長,連元器件都要自己做,工程沒法不延期。

盧方軍知道,大會小會被「點名」的王煥玉雖然言語不多,但心中透亮,他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既要完成好現有的工程項目,也要通過項目去嘗試、發展新技術,鍛煉隊伍,為學科更長遠的發展打下基礎。

重壓之下的王煥玉,仍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氣。

「他受了憋屈,回頭對我們,還是和顏悅色,委屈都吞進了自己的肚子里。」盧方軍說。

即便是進度出了問題,王煥玉也只是冷靜地和大家一起分析原因,追趕進度,從來沒有人見過他拍桌子罵人的樣子。

他辦公室的小黑板上方掛著一幅書法,上面寫著:「海納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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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煥玉辦公室里掛著的「海納百川」(倪思潔攝)

好脾氣的王煥玉就這樣負重前行,帶著高能所的科研隊伍用三年時間,完成了「悟空」號暗物質粒子探測衛星硅徑跡探測器的初樣和正樣研製,按指標按計劃完成任務,保證了暗物質粒子探測衛星的如期發射,又用六年的艱辛努力,確保了「慧眼」衛星趕上進度,進入發射場集成測試階段。

長期的緊張和壓力,讓王煥玉60歲時頭髮就全白了,他的包里也常備著速效救心丸和降血糖的葯,好在每年的體檢都沒有查出過什麼大毛病。退休後的他抽空還會跑跑步健健身。兩年前,在所里舉行的運動會上,他還跑了個3000米。

很多熟悉他的人都驚嘆:「他身體挺好的,怎麼突然就……」

誰能相信呢?第二天還有一場報告會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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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王煥玉參加高能所職工運動會(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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