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央視主播李小萌自述:因女兒離職 又因女兒回歸
2018年暑假,李小萌帶著女兒在德國旅行。
我們可以因為很多外在的東西欣喜、興奮,但什麼可以在我們午夜夢回的時候,身處逆境的時候,讓我們內心依然保持一抹暖色,讓我們依然覺得自己是珍貴的,讓我們依然對未來抱著積極的態度?很大程度上,這抹暖色,來自於我們的童年,我們生命早期的親密關係。
我覺得在中國的親子關係中,關注母親的聲音已經足夠多了,而父親卻是一個在平日里既被忽視,也時常自我忽視的角色。實際上,爸爸對於一個人一生的影響非常深刻。正因為如此,我就做了《你好爸爸》這檔節目,跟採訪對象去探討「如何看待爸爸這個角色」,「如何處理父子之間的關係」。
為了研究這個,我特意找來了一些文章讀,印象比較深刻的一篇是魯迅先生在1919年寫的《我們怎樣做父親》。他在文章中表達的觀點似乎到現在很多中國人都沒能悟到。我記錄了一些,他說父子之間只要講愛,不要談恩。恩,是施捨、賜予、求回報。而愛,是無條件的付出。魯迅說,父親對孩子最重要該做的是理解、指導、解放。
爸爸這個角色
前不久,我採訪了邱毅。當時做節目,我們住在同一間酒店。第二天聊天的時候,他說:「昨晚半夜停電了,你知道嗎?」我當時很驚訝,我說:「都睡了。」後來轉念一想,我問他:「你晚上睡覺不關燈呀?」他說,對。我問他為什麼。他告訴我:「我從小到現在這把年紀,都是開燈睡覺的。」這也許是因為一個人內心沒有安全感。就他而言,他父母小時候對他太嚴厲了,極端嚴厲就造成了這種沒有安全感的心理狀況。邱毅說,他現在對情感的依賴都超出了常規,特別是對孩子。現在,他和前妻共同撫養孩子,周一到周四,孩子在邱毅這邊,周末孩子去媽媽那邊。因為無法面對孩子們不在家的寂寞,他才會在周末的時候,到大陸來工作。
我記得在做夏克立那期節目時,他告訴我:「這些有女兒的爸爸們,你想要你女兒將來嫁給什麼樣的人,你就先做成哪樣的人,讓她見識到。如果你對她都不尊重,打她、諷刺她,那她可能將來就會覺得另一個男人對我這樣是正常的。」
我在節目里採訪的那些普通人,他們聊著聊著哭成了淚人,但似乎能發覺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或多或少有他們的影子在。其中有一個家庭,那個男孩有次戴了頂鴨舌帽。他爸看見後,二話沒說就上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一邊打他,一邊說:「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帽子被摘下的一瞬間,光刺到他的眼睛。自那之後,他的眼睛一直都怕光。我們有時候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養孩子,卻沒想可能傷害了他們。
在採訪快樂男聲的冠軍魏巡的時候,我跟他爸爸聊天。他爸爸說,自己堅決反對孩子走上演藝事業,因為自己家前幾代人都是舊時代社會上的藝人,社會地位低,被人瞧不起,所以下定決心不想孩子走這條路。但是,他跟我說:「孩子一出生哭聲就特別響亮,兩三歲唱歌就不跑調,五六歲家裡來人他就能組織小演出。」我對他說:「你明明看見了他的天賦,你怎麼做的?」他說:「我就更不能讓他往這個方向發展。」
後來,在魏巡成長的過程中,他們父子的關係非常激烈,爸爸反對他學音樂,會去砸他的吉他,不允許他去考音樂學院。他從小都是帶著對父親的不理解和怨念在成長。雖然經過了很多波折,他最終還是走上了音樂這條路,成了如今這樣受人矚目的明星。後來,他在長沙個唱,我帶著他爸爸去現場。我問他爸爸,走過這一路,你最想跟別的爸爸說什麼經驗教訓。他跟我說:「千萬不要為孩子設計人生。我要是不為他設計,他會比現在走得順。」
我主動去邀請嘉賓上節目,很多人一開始答應了要來,但是後來還是婉拒了。這是一個很多人不願當著公眾討論的私人領域,很多話可能私下他們都無法跟爸爸交流。但是,我希望通過他們的經歷去告訴一些正在做爸爸,未來將要做爸爸的人,如何扮演好這個角色。這些年,很多人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對待孩子確實虧欠太多,我想讓人意識到這個。
爸爸對我的影響
我不會跟我的爸爸像節目里這樣聊天,也不會請他來上我的節目。我爸爸其實並不贊成我對他因母親沒有給足夠的愛而導致如此性情的說法。在他那代人看來,這些心理分析是無稽之談。
1974年,一歲的李小萌和爸爸,姨媽,姥姥,媽媽在頤和園合影留戀。
爸爸出生的時候,我們家的身份是城市貧民。他童年的記憶里,物資是很匱乏的。
我們家在北京,到我這兒是第三代。爺爺從山東遷來,算是當年闖關東那代人。他以前是珠寶商人,當時在現在的新東安那塊兒,以前那叫東安市場,在那立了個櫃檯賣珠寶首飾。奶奶的父親是燕京大學教授,她是那個年代能識字的女人,也沒有裹小腳。她到了三十歲,還沒有出嫁。爺爺恰好那個時候來到北京,經人說媒認識了她,之後順理成章就定下了親事。
奶奶後來回憶那段往事,跟我說「你爺爺挺知道疼人的」。當時,他想辦一場西式婚禮,送了一雙高跟鞋作為聘禮,並囑咐說「在床上試鞋,別摔著了」。這事兒,奶奶一直記得。
嫁給爺爺後,奶奶每天會去鋪里看看,有時候試到喜歡的,就戴著走了,畢竟自家的生意。那時候,鋪子旁邊就是吉祥戲院,奶奶常去聽戲,爺爺會掐算著時間,在戲唱到一半時叫一碗陽春麵,讓夥計送過去給她。
再後來,抗日戰爭爆發,侵略軍進了北京。兩個日本軍官帶著刺刀進了家,跟爺爺說:「你那個櫃檯的東西,我們要了」。當時,爺爺也嚇壞了,為了保全性命,所有的東西都拱手相讓,什麼也沒能留下。奶奶那個時候還有點埋冤他,覺得他太軟弱。但在當時,誰又敢說不呢?也是自那時起,我們家就算家道中落了。
奶奶在婚姻中得到了爺爺的愛,但實際上,她的原生家庭帶給她性格里的東西卻是抹不掉的。奶奶的母親去世後,她的父親續弦,後來有了一個弟弟。她在少女時期就失去了母愛,開始幫著家裡帶弟弟。所以,她是那種不太會表達愛的人,相對要冷漠一些。我想,父母這種性格里的冷漠終究會帶給自己的孩子。
我爸爸是那種討好型人格,特別渴望別人喜歡他。甚至於有時候,我會覺得他為了別人一句正面的評價,做了超出正常人際交往的付出。比如說,他都七十歲了,他還會開車繞大半個北京城去送同事回家。別人總說:「老李真是好人」。聽到這個評價,他就會覺得什麼都值得,但我就覺得這似乎超出了一般的理解。我覺得,他在童年時期沒有得到家裡足夠的愛和關注,所以他會拚命地向世界示好,希望別人能看到他,他就是那個站在角落期盼被人關注到的好孩子。?
1980年,李小萌和父母的合影。
1981年,李小萌8歲生日和爸爸、媽媽合影留戀。
我與爸爸的關係
我對藝術的感覺,是來源於爸爸的。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會放《春江花月夜》這樣的曲子給我聽。因為他喜歡京劇,我也會唱上兩段。我爸爸喜歡交誼舞,他會教我跳。他給我輔導演講,帶我去參加比賽。
在快高考的時候,因為模擬考我焦慮到失眠,爸爸跟我說:「這算什麼事啊!咱們家三個人,平均身高一米七,這麼點事能扛不住啊!今晚咱不複習了。」當時正在演《真實的謊言》,他就帶著我和我媽一起去看「大片」了。回到家之後,那一夜我睡得特別好,我的精神突然從一種極度緊繃的狀態中解放了。他當時心理肯定也焦慮,但是他用一種很好的方式幫助了我。我想,父親和母親不同的是,對於孩子,母親在於耳鬢廝磨的影響,而父親,是要在重大時刻表現出男人的氣魄和承擔。
小時候,我爸媽算是讓我野蠻生長,沒有過多地要求過什麼。但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我也是個特別不善於表達的孩子。
1977年,四歲的李小萌與父親的合影。
爸爸以前所在的少年宮裡有間鋼琴練習室,他的一位同事很會彈鋼琴。那個時候,我特別嚮往鋼琴的黑白鍵,但是我卻從來沒有開口告訴過爸爸,我想學鋼琴。其實,就當時而言,學鋼琴對我來說肯定不是件難事,但我就只是站在角落看別的孩子彈琴。我小時候唱歌很不錯,經常別人在一旁幫我伴奏,我都會想如果我自己會彈該多好,但我卻始終沒有開口說出這個願望。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表達這個願望。是我小時候被拒絕得太多了嗎?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終究這成了我少年時期的一個小遺憾吧。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學校穿那種藍色純棉質地的運動服。我原本的那套是全藍的。後來學校開始流行穿那種袖子帶白杠的樣式。老師要求大家統一著裝。回家,我把這事兒跟爸爸說了。他出門幫我買衣服,過了一會,他回來跟我說:「沒有買到」。我當時回復他說,「沒買到就沒買到,那就算了」。結果爸爸把我抱在懷裡,說:「哎呀,我女兒真好,是個不追求物質的小孩。其實我買著了,我就試試你。」我覺得,這件小事其實對一個孩子來說,造成了一種不安全感,她原本是本能地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但之後卻意識到這是一道測試題。
從小,爸爸媽媽對我的評價都是:「我們家小萌不愛錢,從來沒有問家裡要過東西」。但我卻很清楚地記得,小時候我很羨慕班裡穿羽絨服的同學,或者誰穿了一雙好看的涼鞋,但卻從來沒有在家說過。其實,回過頭來想,當時我其實可以告訴媽媽我很想要那種衣服,她可能會跟我說為什麼我們不能買,如此一來,我能把內心的想法表達出來。可是卻因為害怕得到負面的評價,我從不開口說。所以,現在我跟女兒相處方式,我就希望她能把內心的想法說給我聽,我盡量控制自己少教育她,而是鼓勵她去表達。
1997年的李小萌。
為女兒離職,如今又為她回歸
在我的職業生涯當中,遇到了很多別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上的機會,而且幸運的是我沒有錯失那些機會。2015年,我離開央視,內心還是有不舍的。那一年,我42歲,對一個專業新聞主持人來說算是黃金年齡,經驗和資歷都有了一定的積累,而且還具備能夠承受這份工作的體能條件。
其實,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不在央視退休。但恰好在工作二十年的時候,我主動選擇離開了。當時的工作陷入了一種重複的狀態,我擅長做的訪談類節目都被替換掉了,我意識到自己的事業遇到了瓶頸。2012年,我的孩子出世了,那時候就感覺到自己的心思被這個小傢伙拽走了。三年後,我離開了工作崗位。
白岩松、李小萌主持「影響2006·年度新聞記憶」節目。
當時,全家明確反對我辭職的是女兒,她說:「我不想媽媽不上班。」那時候播我做的節目,女兒會站在電視機跟前對著電視里的我說話。她跑來問我:「媽媽,你真的決定不上班了嗎?那我得去你單位看看。」我在離開工作崗位的最後幾天,帶她去了中央電視台老台,參觀演播室,去化妝間給她塗了紅色的小臉蛋,去食堂吃了一頓飯。後來,她跟我說:「媽媽,我覺得這兒真的挺好的。」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其實是在對我的人生決策發表自己的意見。我對她說:「媽媽不是永遠不工作,等媽媽積攢夠了能量,找到自己的熱情所在,還是會繼續工作。媽媽向你保證。」
我現在重新開始工作,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女兒。有一次,我有個朋友來家裡玩,她走的時候,我的女兒拉著她不讓走,她跟我女兒說要回去工作,我女兒說:「姐姐,你不要去上班,我們家人都不上班。」朋友跟她說:「我上班得掙錢。」我女兒就回復她:「我們家有錢,我可以把我的錢給你。」
當時,我爸媽聽完哈哈一笑,覺得小孩子童言無忌,但是後來我聽了就感覺特難受。如果我在一旁,當時我一定會告訴女兒,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年輕的時候都是認真工作的人,家裡的錢是勤勞的工作換來的,一點一點攢下來的。而且這些錢並不是你的,可以供你讀書,但不會由你去支配。還有一點很重要,工作並不只是為了掙錢,而是你要做個對周圍的人有用處的人。這些其實是應當講給她聽的。
後來我發現我閑在家,把這些講給她聽自己都覺得乏力,覺得還是該讓她看到我投入工作的樣子,就選擇了重新開始做節目。我跟女兒之間的交流,旁人都說我們像是大人之間的對話,在我看來她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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