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穆王與西王母說起 淺談神都夜行錄的神鬼傳說背景

從文化的角度來說，神鬼文化是反映一個地區文化重要而又極富價值的側重面。當有了意識、懂得思考的人的祖先面對雷電、暴雨、地震、火山爆發等等不可抗的自然現象時，便開始萌發對「上天」的敬畏和好奇，究竟是什麼、是誰在掌握著茫茫天地間的生靈萬物？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代表著人類敬畏與懼怕之心的「神鬼」觀念便開始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而成長。

中華文明泱泱五千年，歷經83個王朝500多位帝王，所積累的文化底蘊和基礎自然是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璀璨珍寶。而中國歷史悠久、淵源極廣的神鬼文化，和西方相對統一的希臘、北歐神話體系相比，層次更多、內涵更複雜，是現代人們了解古代人思想、習俗與社會狀況的重要文學參考。

以中國神鬼文化為主題的影視、文學作品並不少見，以此為噱頭的遊戲市面上也有不少，不過大都空有其表，無法讓人滿意。而由網易推出的《神都夜行錄》著實給筆者這樣的神鬼文化愛好者帶來了不小的驚喜，遊戲濃郁的神鬼文化氣息很有獨到之處，整個遊戲充滿著歷史與傳統文化氣息。而在幾天的遊玩時間裡，許多用心的設定、優秀的改編充分說明了製作者在背景設定上下了極大的功夫，證明了《神都夜行錄》在運用神鬼文化上的獨到之處。

周穆王與西王母

《神都夜行錄》作為一款以劇情故事為特色的角色扮演遊戲，是有著自己完整的故事背景設定的。故事講到，在上古時期，為了平息人妖混雜、爭鬥不休的亂世之苦，降妖祖師姜尚的傳人周太子姬滿（日後的周穆王）奉師命前往西崑崙萬妖之地拜見萬妖之母西王母，請求人與妖停止干戈，共享和平。

不曾想剛剛繼位西王母的崑崙聖女青璃與周太子一見傾心，共同墜入愛河。然而人神終是殊途，周穆王陽壽盡後，青璃抵不過相思之苦，選擇讓自己的魂魄化為青鸞遁入輪迴去尋找周穆王。西王母的突然消失，使得妖界群妖無首，開始肆虐人間，此時人間正是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興起，與妖鬼抗爭的降妖師也在春秋時期發展到巔峰。

這一段《神都夜行錄》的遊戲故事背景，讓我們想到了可能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旅行遊記：《穆天子傳》。書中詳細記載了周穆王在位時期南征北戰的盛況，書中內容多源自西方少數民族傳說，歷史與神話混雜。其中也記載了周穆王以造夫為車夫，伯夭為嚮導，越過漳水，穿過沙漠，行程九萬里的一次西征會見西王母的遠征之行。

周穆王與西王母相見

書中描述道，周穆王來到極西的西王母住處（今伊朗境內）後請西王母一同與瑤池飲酒，西王母為周穆王歌唱：「白雲在天，山?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大致的意思就是我們這裡山高路遠，您還能再來嗎？周穆王立即回唱到：「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意思便是與西王母定下三年後再復來的約定。

《穆天子傳》將西王母描繪成一個能歌善舞的美麗異族女子，能夠讓周天子也流連忘返。雖然《穆天子傳》似乎並沒有直接寫明兩人有進一步的關係，但是兩人相見的過程十分愉快，雙方都有兒女情長的意願也是在兩句歌詞里顯露無疑。之後在一些史書，比如《史記》、《竹書紀年》中都稱周穆王曾經和西王母有過兒女之情。

如今，西王母是道教著名神仙之一，全名白玉龜台九靈太真金母元君，人們習慣稱其為王母娘娘。不過西王母最初始的來源自古眾說紛紜，作為中國最古老的女性神祗，西王母的形象最早是以半人半獸的怪物形象出現的。《山海經》中描寫西王母是：「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西海之中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山，名曰崑崙之丘……有人戴勝，虎齒，有尾，穴處，名曰西王母」。

《山海經》中的西王母

而到了戰國及西漢時期，西王母脫離了原始的半獸形象，成為一個帶著仙氣的道教女神形象，《穆天子傳》中周穆王西征與西王母相會，相互禮遇；而在神話志怪小說《漢武內傳》中，信仰道教的漢武帝則是從天上迎來西王母，被賜予「蟠桃」，此時的西王母已經是「著黃金褡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的仙女了。

這也難怪，西王母原本就是社會中對於「長生不老」信仰的真實反映，古代帝王成大業求長壽的心態使得西王母成為女神，而在如今人們已經不再對「長生不老」有過於執念的信仰，《神都夜行錄》中青璃與周穆王的愛情傳說則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與追求。可見神鬼文化並不是脫離現實、虛無縹緲的存在，而是人類社會理念最直接的體現。

漢武帝迎西王母

《九歌》

失去西王母的萬妖混沌無首、禍亂人間，降妖師為了保護人類與之爭鬥百年，雙方皆損失慘重。好在此時西王母座下幾位妖君出面維持局面，總算結束了這場爭鬥，此後數千年的時間裡，人類和妖族互相共存包容，也互相對立抗爭。而降妖師的勢力也隨著時代的變化也慢慢由盛轉衰，只是依舊在暗地裡保護著人類的安全。但是隨著人類的興起，妖族不斷失去家園，妖王之位又一直空缺，幾大妖君的其中一位終於不再甘於繼續屈居人類之下，策划了百年的陰謀又開始席捲人間，作為主角的玩家也正是在這個切入點上以降妖師的身份進入到這個人妖共存、善惡交織的世界。

事實上，在中國神話體系里，西王母是沒有這麼多手下的，但是妖君的設定也並不是憑空編造，而是取材於戰國時期楚國大詩人屈原的楚辭《九歌》。《九歌》共分十一篇，是屈原根據民間祭神時演唱和表演的歌曲改編加工而成，所以內容都是描寫神靈的讚歌，十一篇中除了最後一篇《禮魂》是送神曲外，另外十篇每篇都描寫了一位神靈。

前五篇《東皇太一》、《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祭奠的是五位天神，東皇太一為天神、雲中君為雲神、大司命主掌壽命，小司命主掌子嗣，東君則為太陽神。後四篇祭奠地神，《河伯》指代河神，《山鬼》祭奠山神，《湘君》與《湘夫人》則為湘水之神。而《國殤》一篇則是祭祀戰場戰死的士兵，祭奠人鬼。相信玩過《神都夜行錄》的玩家一定對其中幾位在遊戲中出現的神靈並不陌生了，河伯、山鬼都是在早期劇情中就出現的妖靈，而遊戲劇情中的陰謀家、幕後BOSS雲中君在《九歌》可是一位高冷的天神。

《九歌》以神靈為形體的河伯

不過，和我們傳統上理解的嚴肅、惶恐祭神歌曲不同，屈原的《九歌》不但精妙、華美，同時極富活力與魅力，是屈原藝術創作的最高成就，而且詩詞中採用了大量男女相悅之詞，訴說人們對神靈之間複雜的思念之情。如《雲中君》中的後半段寫道：「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說的正是雲中君從天而降又極速返回天上，目光俯瞰九州，蹤跡橫行四海。只留下無盡的威嚴與氣度讓人思念。

《九歌》中高冷的雲中君

之所以採用這種人類男女之間的情感，也是因為《九歌》的祭祀歌曲當時多以男巫女巫互唱的形式出現，人們會將男女之間美好的戀愛情感放到人神關係中去，以此表達自己對神靈更真情實意、更複雜曲折的情感。《雲中君》表現的是請神不來的思念之情，而《大司令》中的一句「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則是描寫了與神相會的喜悅之情：我虔誠恭敬的跟隨著你，把天帝的權威指引到九州之上。之後那一句「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又再度唱出了要和大司令分別時悲傷不捨得的情感。與主死的大司令不同

可以說《九歌》的九位神靈在屈原的筆下呈現出深邃、婉麗的情感，將人類對於神靈的感情更加細膩化，體現的是春秋時期不同民族風格之間相互交融的開放文化風氣，這些藝術感正是現代人類社會所追求的。《神都夜行錄》採用屈原《九歌》的神靈設定，應該也是想要為神秘、冷僻的神鬼文化加入更多的人情味、更多人間氣息。

《神都夜行錄》中的雲中君更人格化

為愛離魂

中國的神鬼文化源遠流長，《神都夜行錄》的背景設定則是放在了盛唐時期，人與妖並存的神都洛陽是遊戲劇情發展和背景設定的重要舞台。而遊戲劇情里舞樂坊頭牌謝阿蠻與裴旻之間令人扼腕的愛情故事想必也是給玩家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謝阿蠻與裴旻一對有情人因受困於雲中君的陰謀，苦苦不得相見。

在歷史上，謝阿蠻與裴旻都是真實的人物，謝阿蠻是盛唐時著名的宮廷舞伎，其所擅長的《凌波舞》，以在波濤起伏的水面翩翩起舞而聞名，謝阿蠻也因為而成為熱愛舞蹈的唐玄宗最寵愛的舞伎，在一些描寫唐代歷史的影視作品中，謝阿蠻也有出場；而裴旻的劍術，根據唐代專門記載獨異之事的《獨異志》中描寫，是為「擲劍入雲，高數十丈，若電光下射……觀者千百人，無不涼驚栗」，因此裴旻的劍術與李白的詩、張旭的草書並稱為「唐三絕」，是世人實實在在承認的「劍聖」。

裴旻與謝阿蠻雖然都是唐代開元時期的歷史人物，一個善舞一個善劍，因此在遊戲中將兩人視為情侶也是一次比較自然的二次創作。在遊戲劇情中裴旻與謝阿蠻凄慘的愛情也是能夠讓玩家感受良多，其中謝阿蠻與玩家主角講述的兩則《離魂》故事，更是寄託了自己對不可得的愛情無比的悲傷與怨恨。

謝阿蠻所講的《離魂》故事，其實也是大有來頭。《離魂》的出處是唐代的傳奇小說《離魂記》，講的是在唐代武則天天授年間，衡州有位官吏張鎰，膝下有一女端莊美麗，喚作倩娘，還有一外甥王宙，聰明又懂禮貌。倩娘與王宙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彼此已生愛慕。不料張鎰並不知情，意外的將倩娘許配給來提親的同僚。王宙得知後深感怨恨，當即請辭去了京城。而在半路途中，倩娘竟赤腳徒步追來，兩位有情人欣喜不已，得以團聚。而後過去五年，倩娘思念父親張鎰，兩人方才回到衡州。誰知張鎰聽說王宙與倩娘之事後，詫異不已：「倩娘病在閨中數年，何其詭說也！」此時在閨中的倩娘與外歸的倩娘相遇，一模一樣的兩人身形合一，竟是化作一人。此後張家將此事隱瞞不說，王宙倩娘夫婦得善終。

為愛而離魂

《離魂記》怪誕奇異的情節反映了當時人們對自由戀愛與婚姻的渴望，對封建禮法的控訴，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此後《離魂記》也被宋代的紀實小說《太平廣記》、魯迅校對的《唐宋傳奇集》收錄其中，人離魂而求愛情的情節也多次被改編成不同的小說，光在唐朝就有《靈怪錄·鄭生》、《獨異記·韋隱》等描述當時人類離魂的故事。與《拜月亭》《西廂記》合稱為三大愛情元雜劇的《倩女離魂》更是直接改編自《離魂記》。

事實上，像《離魂記》這樣虛構性質的傳奇文、傳奇小說，承接自六朝時期的神怪小說，在盛唐時期達到鼎盛，衰弱於宋代。唐代的傳奇文和一般的志怪小說不同，情節更為複雜曲折、人物描寫更為生動，創作的藝術成分更高，是中國古代短篇小說成熟的標誌。

《唐宋傳奇集》

神都夜行

唐朝時期描寫奇聞異事的傳奇小說能發展的如此快速，也和當時人們生活的環境有關。盛唐時期，長安和洛陽作為唐朝的政治中心，人口眾多、分布稠密，而當時的統治者為了加強管理，一直採用夜禁制度，各個坊內的大門在夜幕降臨後都會關閉，街道實施宵禁，直到第二天黎明才開門。於是在寂靜而又空蕩的夜幕的掩蓋下，各種神靈神鬼的故事在人們口中不斷地上演，反映出了盛唐時期人們的多彩的精神世界，也反映出人們平日里的所思、所想、所懼。

作為一款以唐代洛陽為背景的遊戲，《神都夜行記》讓我們充分聯想到盛唐時夜禁之後洛陽城發生的各種離奇古怪的故事，頗有當年傳奇小說的意味。從整個遊戲的劇情框架和各種設定來看，《神都夜行記》也融入了許多中國著名的神鬼文學及文化元素，相當自然地將這些中華文明的傳統文化結合到了一個完整的虛擬世界裡，實屬難得。由於水平和精力有限，筆者對《神都夜行記》的了解也並不十分完整，遊戲中還有許許多多反映中國神鬼文化的設定等著玩家們去發掘、去體會。這樣一款帶有濃厚國風氣息的遊戲作品，也值得未來更好的發展。

參考文獻：

維基百科、百度詞條

《屈原九歌與張渥九歌圖卷》

《王母山史記：西王母與漢武帝》

《穆天子傳》、《山海經》、《九歌》、《獨異志》相關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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