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上了牽線的紅娘
Chapter1
認識蘇小清的時候她二十一歲，拖著一個行李箱坐在23層電梯口，等李耀民回家。
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她，微胖的姑娘，屁股下墊了一張紙，盤腿坐著，正在聽耳機。長長的劉海耷拉著，發尖染成栗子色，泛著光。
她抬頭問我：「請問，你認識李耀民嗎？」
她的眼睛真大，像兩汪滿溢的湖水。
「不認識。」
「哦，謝謝。」她又低下頭看手機，我開門回家，打開音響，聽歌做晚餐。
晚上十點，鄰居李耀民回來了，我聽見他們在門外爭執，後來演變成了叫罵和哭泣。
從貓眼裡往外看，文文靜靜的蘇小清哭得很難看，她死死拖著李耀民的胳膊，眼淚鼻涕直淌，她說：「你為什麼這樣子？啊，你當初是怎麼說的？有女朋友你瞞著我……」
李耀民使勁拔出胳膊來，氣極敗壞地吼她：「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又沒怎麼著你，我答應過你什麼嗎？」
我實在看不下去，捏緊拳頭想衝出去，可放在門把上的手又停住了，我以什麼身份和立場，去管這件事呢？
返回廚房裡，心緒凌亂。等了片刻，門外漸漸安靜了下來，天黑了。
我去扔垃圾，一開門就看見蘇小清，她好像已經哭得沒有了力氣，頭髮散亂著，坐在地上失了神。
我蹲下來，說：「姑娘，你趕緊回去吧。」
她看了看我，這才反應過來，站起身，腿麻了，差點摔倒，我扶住她，她乾涸的眼淚又泛濫了。
我嘆了口氣，打開門說：「你坐一坐再走吧。」
她進來，在沙發上坐下了，我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彼時天已經黑透了，她坐在我的對面，眼睛明澈，卻滿是愛情的苦澀。
Chapter2
第二次遇見蘇小清，已是兩年之後了。
她畢業了，到這個城市找單位應聘，那天我跟人事部經理坐在面試室，見到了她。
穿著精幹的小西裝，化了妝，氣色很好，她沒認出我來，坐在我對面回答經理的問題，略微有些緊張。
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同事，公司的新丁，每天跑出跑進買咖啡訂外賣，滿臉洋溢著熱氣騰騰的笑。
漸漸熟悉了，中午我常邀她一起去附近的餐廳覓食。她跟行政部的王夢桃一批進的公司，很要好，每次都拉著她去。
我喜歡跟她在一起，喜歡聽她叫我前輩，喜歡看她沒心沒肺的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中的毒，等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明白自己喜歡上她了。
成年人的感情，沒有山崩地裂，有的是恰到好處的緣分。而蘇小清，兩年前的那一次遇見，和兩年後的重逢，把她推到了我面前。
一切都剛剛好。
我從她臉上，也看到她已走出了之前那段感情，整個人，都是發自內心地往外笑。
我想追她。
這個城市有太多適合談戀愛的地方，我和前女友都還沒逛全，她就離開我去了廣州。
可蘇小清好像挺宅的，釣魚、燒烤、滑冰、逛街，約了幾次，她都沒出來。
那晚我約她去看《無雙》，她在電話里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我給她買了爆米花和芒果汁，她坐在我旁邊，身上有好聞的香水味道。光影映在暗紅色座椅上，有灰塵在空中跳舞，氣氛良好。可她只象徵性地吃了兩顆爆米花，說怕胖。
我呵呵笑，低聲說：「你不胖啊，剛剛好，很美。」
她並未聽到，電影里60多歲的發哥手抬機關槍，四處掃射，爆破聲震耳欲聾。
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她沉默無話，我覺得她有些反常，不似往日開朗活潑。
於是，想表白的話，就咽了下來。
回到家，遇到了鄰居李耀明，他跟穿紅衣的女伴進了電梯，正討論著去哪家吃宵夜。
這兩年來，他在家的時候並不多，女朋友換了好幾個，身邊的人永遠新鮮。
Chapter3
幾周後，我的車被追尾，擦到了一點漆，拿去維修。
下班遇到蘇小清開著一輛新的福克斯，晃晃悠悠地從地下車庫裡出來，她搖下車窗問：「前輩，要搭車么？」
「搭啊。」我笑著，拉開車門坐上去。
她一路送我到家，跟我講王夢桃的相親趣事，路上車水馬龍，美好的時間總是太快。
到小區門口，她有些疑惑地說：「你住這？」
看她今天笑容滿面，我決定提一提從前。但勢必會提到李耀明，這也是我一直沒說之前見過她的原因。而今，卻想說明兩點，一是我們有緣，二是誰又會介意她的過去呢，生活在茫茫塵世，誰還沒個前任。
於是我說：「兩年前你來找李耀明，還來我家喝了杯水。」
她聽了，恍然大悟，臉上並未難堪，只是羞澀地吐吐舌頭，說：「有這麼巧的事啊！我那天光顧著傷心，都沒記住你。」
我釋然一笑，順便邀請她：「上去坐坐嗎？我做菜還行。」
「真的嗎？」她嘻嘻一笑，又說：「前輩的手藝，能嘗嘗真是太榮幸。」
泊好車，她跟我上樓，她在電梯里東望西看，大眼睛帶著柔軟的天真，我心情大好，想著做點什麼好吃的。
其實那晚一開始的氛圍確實好極了。鋪滿夕陽的黃昏，蘇小清在客廳放碟片，我樂滋滋地在廚房炒菜，還開了一瓶紅酒，可等我聽到外面的動靜時，這一切美好都成了泡影。
李耀明回來了，身邊跟著那個紅衣女人，我衝出去時，蘇小清已經把我放在茶几上的空啤酒瓶，砸在了李耀明身上。
23層電梯門口，有深咖色的透明碎片灑落一地，還有那輛福克斯的車鑰匙，以及蘇小清的絕望。兩年前的心灰意冷，和苟延殘喘了兩年的仇恨與痛苦，構成了她眼底深邃的絕望。
我這才明白，一個女人的開心和悲傷，總跟她愛的那個男人有關。
李耀明這兩年對她若即若離，他們分分合合許多次。他有太多的謊言和欺騙，可蘇小清像一個溺水之人，她站在水底，不想上岸，卻對那個朝三暮四的男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一次次原諒他，一次次欺騙自己。他需要她時便來哄她，陪她買衣服，把車扔給她開。不需要她時，把她晾在一邊，巴不得她心盲眼瞎。
那個黃昏，他說去北京出差，要十天。其實蘇小清心裡充滿了疑惑，才會在送我回來時，答應來家裡吃飯。
果然，他還是騙了她。
Chapter4
蘇小清好幾天都沒來上班，跟主管請了病假。
我去了她家，敲了好久才開了門。她的臉孔煞白，像一片空白的紙。
我給她熬粥，米粒在砂鍋里翻滾。彼時入了秋，天氣變涼，蘇小清還蓋著很薄的夏涼被，她蜷在床上，一動不動。
除了給她換一床厚棉被，我不知道說什麼。愛情是一個人必經的歷程，它會帶來甜蜜，也會帶來傷口。墜入感情深淵的人，她必須自己接受現實，必須把傷口交給時間。
每天下班我都去看蘇小清，拎了蔬菜和肉，給她做飯。她漸漸恢復過來，還嚷嚷著要大吃大喝。
周末我們去了金鷹廣場，失戀的女人一放縱起來簡直恐怖。連吃爆米花都怕胖的蘇小清，從五樓吃到了四樓。火鍋，鐵板燒，甜品，奶茶……她嘻嘻笑著，狼吞虎咽，把肚子撐得圓滾。
晚飯時她還叫了好幾瓶江小白，喝高的時候就拍著我的肩膀說：「前輩啊前輩，你都三十老幾了，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吧？小桃，小桃怎麼樣？」
我不置可否，扶她坐好，說：「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拍拍胸脯：「沒事，我蘇小清，明天又是一條女漢子！」
那天晚上秋月微白，這個女漢子靠在巡道樹下吐得一塌糊塗。我撫著她的背，感到心一下一下地疼。送她回家時，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說：「謝謝你，前輩，只有你這樣對我。」
她說話的時候醉得不像樣子了，我嘆了口氣，說：「傻女人。」
過了幾天，蘇小清恢復過來了。她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三頓美食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來十頓。
她把李耀明送過她的東西全還給他，迅速地逼迫自己好起來，沒多久，便像沒事人一樣，搭著地鐵去上班了。
我們又恢復到從前的關係，甚至更加親昵。蘇小清閑極無聊，說要抱答前輩的恩情，經常事媽一樣要撮合我和王夢桃。
我很想跟蘇小清說我喜歡她許久了。可她偶爾失神的大眼睛裡，還透著若隱若現的傷口。我由衷地想給她時間，我不想逼迫一個還在為上一段愛情守靈的女人。
時間擱淺了下來。秋去冬來，年底工作忙碌，公司的人都為了年終獎奮力拚搏，蘇小清豪邁地放言，沒了男人，可不能沒了年終獎。
我看著她在我眼前一點一點活過來，認真地對待事業，誠懇地對待朋友，友善地對待自己，我就覺得異常開心。
Chapter5
一晃入了夏，暑氣逼人，蘇小清和王夢桃請了年假一起去旅行，在長隆水世界樂而忘返。
我看著她們的朋友圈，人山人海中，正在漂流和玩水的她們開心得呲牙咧嘴。蘇小清胖了一點，半年多以來，她胃口大開，但整個狀態比之前好太多。
可是臨回來前一天，我看到她拍的照片上有一個男人，站在她身旁，還把手搭在她的肩膀，兩人在笑，眼神暖昧不清。
我一下子就懵了。
一直沉默地愛一個人，看她經歷劫難，等她平復傷痛，可我卻忘了告訴她我愛她。
這無疑，不是一種挫敗。
當晚我失了眠，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客廳里，猛喝啤酒。
蘇小清回來了，幾天沒見到她，才發現相思已經濃稠到化不開。可她在走廊里沖我一笑，便疾步走了。
一向自許成熟冷靜的我，居然焦灼了一整天，我實在按捺不住，下班約她一起吃飯。我想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告訴她，我愛她。
可她居然又拉上了王夢桃，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擠上了我的車。
路上王夢桃說：「哎，你那小男友今天沒約你嗎？」
蘇小清說：「煩人，不約。」 她的表情是愉悅的，口氣嬌憨。
我腦子一亂，沒注意前面有行人，猛踩了急剎。她倆驚呼，身子往前傾，蘇小清的臉，撞在了椅背上。
到餐廳的時候，她的半邊臉已經有點腫了，我很懊惱，王夢桃卻一直捧著肚子在笑，沒有一點同情心。
我給服務員要了冰塊幫蘇小清敷臉，她挑著眉毛咧著嘴，臉上卻在笑。
菜還沒上桌，王夢桃卻接了電話要走。走前讓我送送她，我正幫蘇小清按著冰塊，不耐煩地說：「你一個大活人，要送啥啊送？」
她擠擠眼睛：「不送別後悔哦。」
我有點奇怪，起身跟她出去，走到門口她一拳揮到我胸口：「趙博啊趙博，你喜歡蘇小清為什麼不表白啊？」
我有點喪氣地說：「她不是有男朋友了？朋友圈照片上…..」
「你傻呀，她也對你有意思！那是我讓她試探你的，我早就跟她說你喜歡她，可她不信，說怕你嫌棄她的過去。那男的是她表弟，和我們一起去的。剛才在車裡我故意那樣問，結果呢，你一個急剎，誰都知道你那點心思了，為啥還不付諸行動啊？你要等花都謝了，再來黃昏戀嗎？」
哈哈哈，我不禁大笑起來，推她：「那你趕緊走！」她白我一眼，笑嘻嘻地走了。
我回到餐廳，蘇小清看著我，笑了。
我居然有點結巴，說：「嗯，那個，那個，你不是一直想撮合我和王夢桃嗎？」
「嗯，可她不喜歡你啊！」
「對，我也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我幫你介紹。」
「我喜歡你！你自我介紹吧！」
蘇小清聽了我的告白，捂過冰塊的臉居然紅了，她笑著低下頭，問：「真的嗎？」
「真的。」
「你不怕，我的傷還沒好嗎？」
「不怕，我可以陪你一起等它好。」
她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說：「小桃告訴我，你是一個好男人，但我有點惶恐。可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對未來有了勇氣。」
「什麼話？」
「她說，感情里所有經受的折磨與痛苦，是讓你在下一場愛情，找到更匹配的人。」
「她說得真好，那我匹配嗎？」
她抿嘴笑，卻不答。
在喧鬧的餐廳里，剛上桌的美食傳來熱浪般的香氣，我緊緊握住蘇小清的手，滿心歡喜。
彼時她24歲，我31歲，我們都在上一場或悲或憂或無疾而終的愛情之後，找到了願意再次去嘗試愛的人。我相信新的愛情能夠給失意的人帶來治癒的能量，請祝福我們，一直如此快樂幸福地相依。
文：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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