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人到中年，再見《情書》

只在看到《你好，之華》後，才發現，原來青春的代言人，也是會老的。

青春的代言人，是周迅，是岩井俊二，是《情書》。

岩井俊二一直被譽為日本新電影運動旗手，他的故事要追溯到九十年代的日本電影復甦，當時，北野武、岩井俊二、周防正行、竹中直人等一批人，都被稱為中青年導演，開始走上世界的舞台。而中國觀眾，對他的熟悉，也正是從這個時代開始。

記憶濾鏡的作用，就在於，在很多觀眾的心理，岩井俊二永遠是拍出情書的「青春」導演。而《你好，之華》則已經翻開了關於岩井俊二的另一頁。

「青春代言人」的追溯青春

正因為《你好，之華》是一部岩井俊二的片子，觀眾便只能感慨一句，距離二十三年前的《情書》，岩井俊二也老了。

不是說他不再懂青春了。在之南尹川和之華見面的街邊，鏡頭反反覆復旋轉，像少男少女初見第一面便墜入愛河一般，天旋地轉。

然而這樣的感動不是《你好，之華》的主角，這次沒有青春的無情和殘酷，雖然三個人的戀愛故事，與《花與愛麗絲》如出一轍，但顯然，他們都不是主角。

無情和殘酷被折在了信紙里，被保存在了書架上。岩井俊二說，尹川很像他自己。這是一個多年前出版過作品，如今已經籍籍無名的作家。

尹川在大學裡如願，與之南成為了情侶，卻很快因為一個看似毫無吸引力的張超而導致這段感情無疾而終。當年學校里最美麗的女孩子，甚至沒有像櫻花一樣凋落在最美的季節里，她被家暴折磨，被抑鬱症糾纏，最後因為自殺而死去，甚至家人在潛意識裡，覺得這是一種恥辱，不願對外公開。

而之華在四十歲後，她身邊的男人，是和她爭吵摔碎手機的人，也是和她在冬日裡尋回之華兒子的人。普普通通，平凡如斯，絕不是那個時隔多年見面還要尋找一支口紅的男人，這不是少年式的天真殘忍，而是人到中年的現實寒冷。

讓人拿來與《情書》作對比的，還有手機和信紙。時代的變，讓當年沉迷於互聯網，最後卻在現實面前潰敗逃離的少年青春故事，如今很難再被人相信了。如今的少年們，大概會在互加微信的第一秒，就會在朋友圈裡瞧見熟人的臉，然後合理地放棄繼續溝通的可能性。

岩井俊二在這裡加入了一點點中年家庭問題作為因由，之南的手機被摔壞了，於是他們各自重回了三十年前，選擇一封信，傳遞故事和情感。

這大可稱之為屬於岩井俊二的任性，和對時代的不肯理解：在他心裡，這個時代或許太過匆忙了？如果不是通過一紙情書，就再難以用隱晦、溫柔、純凈的筆調，來講述一個故事了。

可以是大連，也可以是北海道

岩井俊二的中國情結，在他的片子里表現得十分明顯，到了難以忽視的地步。

岩井俊二的母親是在中國出生。《燕尾蝶》中他讓恰拉唱起了鄧麗君的《男孩姑娘》，移民對故土的懷念也成為了影片的背景色。在《花與愛麗絲》中愛麗絲那一句中文的「我愛你」，已成為影片的一種標誌。

即便如此，也很難輕下判斷說，《你好，之華》就成了一部很中國化的電影，只能說，這仍然是一部非常岩井俊二的影片。

《你好，之華》的拍攝地點在遼寧大連，請了出身浙江的周迅，和來自瀋陽的秦昊做搭檔。扮演少女之南之華的鄧恩熙和張子楓，一個是重慶妹子，一個是河南妮子，再加上做監製的香港人陳可辛。

在這樣一個劇組人員來自四面八方的劇組裡，岩井俊二仍然可以做到抹平一切地域性的痕迹，來專註地講一個他試圖完成的故事。

在這個地處東北的故事裡，不僅主角們沒有任何口音，連在此處居住多年的老人，和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少女們，都講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這讓《你好，之華》具備了一種刻意架空的感覺：這個故事可以發生在大連，也可以發生在北海道，沒有任何差別，而岩井俊二也確實在準備著「一本兩拍」，相信很快就可以看到日版的《你好，之華》。

岩井俊二在採訪里揭露了一點小心機，他在寫作的時候，並未完全按照中式社會背景，來構建一個故事。以至於中方工作人員告訴他中國葬禮的習俗時，他覺得有些苦惱。因為原本圍繞這場葬禮設計的種種細節，好像都派不上用場了。

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很多，他需要確認，中國人三十年前養不養狗，年輕人會不會念出自己的簡訊。對這位在多年前使用鄧麗君歌曲的導演來說，還會有點新奇，也有點頭疼。

就像秦昊飾演的尹川一樣，岩井俊二在這裡刻意製造了一個浪漫的謊言：尹川說他愛戀之南三十年之久，卻並未真正渴求，一定要讓之南屬於自己。《你好，之華》這個故事，也並不是一封他送給中國觀眾的「情書」。

這就像是他，面對期待他許久的粉絲們，發出的一聲呼喚：「你們好嗎？我很好。」

日本青春導演誕生史

從日本青春電影的發展史上來看，岩井俊二，是一個時代的刻痕。

在岩井俊二之前，日本青春電影有著更暴力和殘酷的色彩。20世紀五十年代，日本已經實現全盤西化，在這樣的氛圍里，衍生出了日本傳統對時代的抗拒情緒。日本「太陽族電影」正是出現在此時。

在日本當代作家石原慎太郎的小說《太陽的季節》里，他描繪了一批家境富裕的青少年，他們嬌生慣養，放棄融入社會，藐視社會秩序。由此，五部「太陽族電影」在史冊上驚鴻一現。

最早的「太陽族電影」正是由《太陽的季節》原著改編的同名電影。隨後有《瘋狂的果實》《夏天的暴風雨》《處刑的房間》《日蝕的夏天》。

隨之日本社會逐漸趨於穩定，在20世紀90年代後，唯美感傷清新的愛情電影，以更為溫和的語調，取代了「太陽族電影」中的殘酷部分。岩井俊二也正是在此時脫穎而出。

岩井俊二帶動了日本青春電影的發展，其後日本青春電影在動畫和真人兩方面都層出不窮。如近藤喜文的 《側耳傾聽》、行定勛的《在世界中心呼喚愛》，豐田利晃的《藍色青春》，甚至連北野武也執導過《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從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花與愛麗絲》《關於莉莉周的一切》《四月物語》《燕尾蝶》《夢旅人》《情書》就可以窺見，大眾對於岩井俊二的了解，基本停留在2004年的《花與愛麗絲》之前。

在這道分水嶺之後，岩井俊二仍然做了很多其他的工作。他在2006年，執導了紀錄片《市川昆物語》，記錄了日本電影界重量級導演市川昆的人生。2010年，與小林武史合作編導音樂勵志片《BANDAGE》。

2011年，岩井俊二執導由凱文·席格斯、蒼井優主演的恐怖片《吸血鬼》。並且製作了《AKB48紀錄片：未完待續》和記錄日本震後福島實況的《3.11後的朋友們劇場版》。

隨後，他又創作了幾部動畫片，這其中就有由他的知名作品《花與愛麗絲》衍生出的動畫前傳《花與愛麗絲殺人事件》，以及劇情片《瑞普·凡·溫克爾的新娘》。

這些影片，大多因為並非是觀眾熟悉的「岩井俊二式電影」，而不大為人所知，而在2018，觀眾所熟悉的「青春代言人」終於以更中國的方式回歸。

然而，一封信，一紙情書，和中年人對青春的回顧，會不會已經和岩井俊二一樣，成為一個過去的意向了？

中年人的青春問題，或許只能由下一代相信「未來有很多可能」的少年們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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