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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見過鄭板橋嗎?

原標題:乾隆皇帝見過鄭板橋嗎?


這是皇上第二次來揚州。


江南美景依舊,但畢竟不比初見。午後去瘦西湖坐船,竟生倦意,回到天寧寺行宮,歇息半晌才恢復精神。


「皇上,請用茶。」小太監端來一隻青花蓋碗,碗蓋與碗身有幾圈如意紋,紋飾之間寫了字。


(友情出演:青花御制詩文蓋碗,清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弘曆端起茶碗,明白了:「這不是朕上次來揚州寫的詩嗎?碗也做得精緻,這些人倒是用心了。」


太監接茬道:「聽說是兩淮鹽務總商的主意,請人畫了樣,拿去景德鎮做,費了很大勁。」


「花銀子的事情,他們總是擅長的。」弘曆將茶碗擱在木榻中間的矮桌上,問道,「令妃身子如何?昨日上焦山,今日坐船,怕她累著。」


「太醫說沒事,娘娘胎相穩定,多走動,利於順產。」


「那就好。有了身孕,留她在宮裡,朕不放心。一路奔波雖然辛苦,放在身邊,朕多少安心一些。」


「這樣的恩榮,娘娘肯定明白。」


弘曆微微點頭,又問道:「太后在做什麼?」


「太后這會兒應該在寺里拜佛,有皇后跟著。」


「皇后倒是孝順。」弘曆的語氣突然異樣起來,「她往日里謹言慎行、處處隱忍,近來卻變得伶牙俐齒、咄咄逼人了呢。忽的變了性情,不知為了什麼!」

太監愣住了,一時接不上話,只張口不出聲。


弘曆見他語噎的樣子,覺得好笑。這個胡世傑本是宮裡傳話的太監,剛入宮時辦事毛糙,值更時睡過覺,被逮住打了板子,才算長了記性。但年輕人腦子靈光,善學善記,又快嘴快舌,少有思前想後的時候,所以比起宮裡那些個老臉,要有趣得多。出遊在外,帶在身邊,總能添些樂子。


胡世傑一陣張口結舌,弘曆也不難為他,揮揮手:「將書案上的畫拿來看看。」


畫是兩淮鹽運使上午送來的,弘曆粗粗看過兩眼,沒來得及蓋章。


胡世傑趕緊取來畫軸,徐徐展開,再用一根竹竿挑起來,舉到皇上面前:



(黃鼎《陽邏山色圖》,清代,天津博物館藏)


弘曆細細端詳,點點頭,又輕輕嘆了口氣。


見到如此矛盾的反應,胡世傑心生納悶,快嘴問道:「皇上,這畫怎麼樣?」


「你看呢?」弘曆反問他。

「這個,奴才不懂畫,看不出好壞。只是這千筆萬筆,密密麻麻,肯定下過不少功夫。近處有大樹,遠處有高山,中間還有水塘小河,山山水水各種美景算是一網打盡了。」



(近處有大樹)



(遠處有高山)



(流水貫穿其間)


「講得好。」聽到皇上的肯定,胡世傑鬆了口氣。


弘曆接著說:「此人名叫黃鼎,功夫不淺。他畫過大江美景,從江蘇一路畫到四川,洋洋洒洒二百餘尺,非高手不能辦到。」


二百餘尺!胡世傑面露驚訝。皇上見了,心裡美滋滋的。遇到不懂書畫的人,弘曆就像先生遇到學生,總願意好好講解一番。


(黃鼎《長江萬里圖》局部,清代,徐世章捐贈,天津博物館藏,全畫分為上下兩卷,總長度達到令人咋舌的80米)


胡世傑依舊不明白:「既然畫得好,皇上為何還要嘆氣?」


弘曆仍不作答,又反問道:「你說這畫的何處?」


胡世傑一邊舉著竿子,一邊斜眼去瞟畫上的題款。小時候家裡窮,他入宮才學認字,要辨認這樣的行書草書,多少有點吃力:



「戊子閏三月,來游瀟湘,舟過陽邏……畫的是湖北陽邏(今屬湖北武漢)吧。」


弘曆點點頭,又從身旁矮桌上的畫軸畫冊中挑出三件,擺在一旁:「你再看這些是何處。」


胡世傑趕緊收起《陽邏山色圖》,打開另外一件,也是一幅山水:


(張洽《普陀潮音洞圖》,清代,天津博物館藏,此圖繪於乾隆皇帝第二次南巡後三十年,出現在這裡純屬友情客串)


胡世傑犯了難:「前頭又是樹,後頭又是山,中間又是瀑布、水流之類,顏色比那件綠一些,是不是夏天的陽邏?」


「浙江普陀山。」弘曆指指畫上的題款,頭七個字正是「普陀山中潮音洞」:



胡世傑再看另外兩幅,也大同小異,都是近處大樹,遠處高山,山間水流潺潺,很難看出是哪裡的風景:



(周笠《仿大痴山水圖》,清代,天津博物館藏,此畫繪於乾隆皇帝第二次南巡後第二年,出現在這裡亦屬友情客串)



(張庚《溪山無盡圖》,清代,天津博物館藏)


「皇上,咱大清美景千變萬化,他們怎麼畫得如此相似?」

弘曆仍不答他,接著問:「你可知如今世人愛買誰筆下的山水?」


「奴才不懂山水畫,聽說這畫壇跟武林似的,也分個門派。得了古人的好畫,如同拿到秘笈寶典,勤加練習就成了大師,再收上幾個弟子,就能立個門派。如今市面上的山水畫,以婁東派(婁東指江蘇太倉)和虞山派(虞山在江蘇常熟)最受推崇。據說不論在京城還是江南,富商貴少們見到這兩派的精品佳作,都不吝惜銀子。」


弘曆面露驚訝,沒想到這小子談起畫壇門派,竟能頭頭是道!


皇上有心再考考他,追問道:「那你可知,誰是大清第一等的畫家?」


胡世傑禁不住搖頭晃腦起來:「要論咱大清第一等的畫家,婁東、虞山兩派掌門必在其中,此外還有四人,與兩位掌門合稱『六大家』。據說這六人筆下功夫了得,向上直追歷代大師,向下影響一撥弟子,說不定能縱橫華夏三百年呢。武林曾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這五絕,如今咱大清獨有畫壇六絕,以六絕的畫藝對五絕的武藝,針尖麥芒,不遑多讓啊!」


「妙哉妙哉,有長進!」弘曆大喜,幾句「咱大清」說得他耳根子都軟了。


「奴才沒看過什麼畫,只是胡亂背了些文章,囫圇吞棗,照本宣科而已。」


「背得極好。來,朕賞你一幅圖,邊讀書邊看圖,長些眼力。」


「奴才叩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胡世傑喜出望外,聽老太監說皇上喜愛文藝,於是苦讀了幾晚,誰知效果如此之好!


弘曆賞賜的還是一幅山水。胡世傑展開畫軸,覺得眼熟:


(王原祁《浮巒暖翠圖》,清代,天津博物館藏)


「皇上,這跟前頭幾幅有點像。」


「是前頭幾幅與這一幅相似。」弘曆糾正道,「此乃婁東派掌門王原祁的畫作,前頭那幾位,包括畫了二百尺大江的黃鼎,皆是王原祁的弟子,或再傳弟子。」


「原來是掌門,難怪畫得這般傳神!」胡世傑嗓音發顫,不知掌門的畫能值多少銀子!「連我這大俗眼,也能看出王掌門力道非凡,就跟毛筆浸過鐵水似的!」




「那你知道,王原祁的功力從何而來?」弘曆繼續考他。


胡世傑趕緊收斂情緒,認真作答:「奴才以為,畫家跟俠士一樣,若想提高功力,要麼靠秘笈寶典,要麼靠師傅提點。奴才聽說王掌門有家傳秘法,曾受祖父點化。王掌門的祖父名叫王時敏,功力非凡,乃畫壇前輩,被尊為六大家之首。他還指點過虞山派掌門王翚(翚音輝),所以說,婁東、虞山兩大門派都從王時敏那裡取過經。」


「此話不假。」

「奴才聽說六大家之中還有一個姓王的,名叫王鑒,與王時敏同輩,也和王時敏切磋畫藝。難怪世人都說,天下山水畫以『四王』為宗,『四王』則以王時敏為宗啊。


「這多姓名皆能熟記,真好。」弘曆盛讚道。


「六大家裡四位姓王,都畫山水,只需稍加辨別,便沒那麼難記了。皇上常說讀書不可畏難,學藝不可偷懶,奴才時刻謹記。」



(王時敏《秋山白雲圖》,清代,北京故宮藏)


弘曆覺得自己這老師沒有白當,不禁有些飄飄然。「那王時敏的功力從何而來,你有讀到嗎?」


胡世傑張口要講,忽一尋思,改口說:「本朝的事,奴才尚能勉強說上一些,更早遠的事情便記不住了,記不住便不敢亂說。」


弘曆暗笑這小太監原本一毛糙坯子,如今也學機靈了,也罷,皇上又拿出老師的口吻,教誨道:「王時敏跟誰學的畫,朕告訴你,記好了。王時敏生於前朝,後審時度勢,歸順大清。他受過前朝名家董其昌的指點,而董其昌追慕的,是四位元代大師,人稱『元四家』。」


「既是元朝四家,應在郭大俠、黃女俠之後,與張三丰同時吧。」


「正是。元四家之首姓黃,比張三丰小二十多歲,名叫黃公望。」

「奴才曉得這位黃公望。奴才還曉得,皇上收了黃公望的名畫《富春山居圖》,滿朝大臣都佩服皇上的眼力。」


「呵呵,小事一樁。」弘曆自滿地笑出了聲,「《富春山居圖》贗品甚多,朕略加觀察,便知真偽,動了區區三分眼力罷了。」



(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局部,元代,分藏台北故宮和浙江省博物館)



(董其昌《峰巒渾厚圖》局部,明代,遼寧省博物館藏)


胡世傑陪笑道:「經皇上細細梳理,奴才明白了,從黃公望、董其昌到『四王』乃一脈相承,堪稱畫脈正統,難怪天下人都學他們的路數。


弘曆點頭:「聖祖仁皇帝(康熙皇帝)亦有心提拔這一路畫風,對婁東、虞山兩派關愛有加。婁東派掌門王原祁在朝為官,常被召至聖駕前,研墨作畫。虞山派掌門王翚(翚音輝)乃一布衣,特被召入禁中,主持繪製《南巡圖》卷。據說王翚返回江南後名聲大噪,收了不少弟子,畫價亦是原來數倍——」


說到此處,弘曆若有所思,戛然而止。他拿起矮桌上的玉獅子,細細摩挲,不再言語。



(友情出演:青玉子母獅,清代,北京故宮藏)


片刻寂靜。


莫名的冷場令胡世傑心慌,他怯生生接了句:「既是得了聖恩,天下畫畫人更要百般效仿了。」


弘曆放下玉獅子,說道:「天下人都效仿,豈有不乏味的道理。」


胡世傑恍然大悟:「奴才明白了,『四王』筆力毋需多言,黃鼎諸弟子功力尚佳,只是後輩們畫來畫去,少有新意,難怪皇上對著黃鼎的畫,又是誇讚,又是嘆氣呢。


「正是此理。」


「奴才有個主意,可以去去乏味。」


「怎講?」


「奴才以為山山水水大同小異,皇上何不換換口味,看看花鳥魚蝦、知了螃蟹什麼的。奴才聽說有些名家畫的活物,比真的活物還要活上一百倍呢。」


「哦?那你倒是說說,哪位名家擅長花鳥活物?」弘曆來了興緻,胸中的老師魂兒又活了。


「奴才記得那六大家裡,除去『四王』,還有兩位,一個叫吳歷,也是畫山水的,也受過王時敏指點。最後一位名叫惲壽平(惲音韻),乃常州派掌門(常州即江蘇常州),最擅長花鳥。奴才聽說惲掌門筆下的花卉,就跟澆過天山雪水似的,吸了天地靈氣,特別精神。」


「呵呵,說得神乎其神,你可見過真跡?」


「奴才哪有福氣見真跡,也就讀讀書,跟如意館的畫師討教幾句而已。」


「朕給你看真跡。」弘曆再次從講台一般的矮桌上,變戲法似的挑出三冊花卉,叫胡世傑辨認:「你說哪一張桃花圖是惲壽平畫的?」



(惲壽平《甌香館寫生圖》冊之一局部,清代,張叔誠捐贈,天津博物館藏)



(范廷鎮《花卉圖》冊之一局部,清代,天津市文物公司藏)



(馬元馭《花卉圖》冊之一局部,清代,天津博物館藏)


三張桃花圖似乎開在同一棵桃樹上,皆同一般嬌艷,同一般婀娜,所謂「亂花漸欲迷人眼」恰是胡世傑此刻的心情。「這,這都是惲掌門的大作吧。」


「僅一幅而已,其餘皆為弟子所作。」弘曆敲了敲惲壽平那件,「自惲氏一出,天下桃花從此一般顏色!說來可嘆啊,六大家均已作古,最年輕者亦謝世近四十年,可天下仍是這般顏色,這般山水,怎不乏味。」弘曆再次拿起玉獅子,摩挲起來。


擔心氣氛再次轉涼,胡世傑趕緊接話:「奴才還有一個解悶的法子,興許管用。」


「說吧。」


「奴才聽說,揚州本地有幾位奇人,特立獨行,畫畫怪異,興許跟六大家不是一個路數。」


「哦?」弘曆將信將疑。


「奴才聽人講,揚州這個地方富得流油,本地人玩樂起來自有法子,作詩、聽琴、聽戲都有本地口味,與別處不同,賞畫也不例外。」


幾句話引得弘曆直直看過來。


胡世傑繼續:「昨個萬歲爺上焦山,奴才恰好不當班,便到外頭打聽,得知揚州果然有好些奇才畫師,其中奇上加奇者有八人,號稱『揚州八怪』。」


「朕只知南宋曾有七俠士,自稱『江南七怪』,雖然武功不高,但皆是重情重義之人。」


「『七怪』有義,『八怪』有藝,兩方跨越五百年暗結因緣,也未可知啊。」


「你又說玄乎了。倘若揚州真有畫壇奇才,這些個官員、鹽商怎敢一字不提?」弘曆忽然想起桌上那隻青花蓋碗來。


「奴才估摸著,興許八怪畫得太怪,偏離畫脈正統,地方上的人不敢拿給皇上看吧。」


聽了這話,弘曆一時不言語了。他沉思片刻,又壓低嗓門問道:「去,打聽打聽,八怪現居何處。」


胡世傑一笑:「奴才打聽過了,其中『一怪』就住在綵衣街,離天寧寺不到一里地。」


「朕沒有白白帶你出來。」弘曆心滿意足,「老規矩。更衣!」


「嗻!」(未完待續)



【後記】有人說,你好大膽子,標題問的是「乾隆皇帝見過鄭板橋嗎」,可是看到臨了,沒看見鄭板橋,卻碰上個「未完待續」。


要我說,板橋先生梳妝打扮費些工夫,請皇上作個預熱,豈不妙哉?


乾隆皇帝與鄭板橋生活的時代,被我們稱為「清代中期」。天津博物館正在舉辦《清代中期繪畫特展》(11月18日結束),本文部分畫作就來自這個難得的展覽。漫步展廳之中,你很容易感受到乾隆所在的京師與鄭板橋所在的揚州,對那個時代藝術風氣的強大影響力。京師與揚州,上演了清代中期畫壇的雙城記。兩座城市的文藝代表若能彼此相見,暢談藝術,究竟會迸出怎樣的火花呢?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部分細節純屬演繹,比如那隻青花蓋碗絕非鹽商出資製作,上頭的御詩也和揚州無關;又如乾隆二下江南時恐怕尚不存在「六大家」的說法,有人認為婁東、虞山、常州三派「掌門」與王時敏、王鑒、吳歷並稱「六大家」要等到乾隆末年。


那麼,真實歷史中的乾隆皇帝,究竟有沒有見過鄭板橋呢?咱們下回接著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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