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烏鎮
去年寫《假裝去了烏鎮》，今年去過了。
好多事湊在一起，貪心一鍋燴，以為可以周全，事實上是想當然。
有公事要辦，私心裡還想去烏鎮，因為是木心的讀者，想去看看生養這位作家的鄉土，公辦離烏鎮也不近，還帶著母親大人，原想順便帶著轉轉，中途還遭逢了一個重大的變故，更難兩全，公事牽連一些人事，實非我可以一意孤行，留下莫大的遺憾，未能送摯友最後一程。
公辦日行萬餘步，肉腳丈量，我運動少，自己尚且不暇，別說周及母親；所到之處也不是常規美景，估計不是家母喜歡的那一路，事後回想是我處理事情操切。
很多事往往如是，總沒有想的好。
木心尚未回歸故土之前，偷摸回鄉，捎帶寫了一篇散文《烏鎮》。
「在習慣的概念中，「故鄉」，就是「最熟識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對的，方言，沒變，此外，一無是處。夜色初臨，風雪交加，我是決意不尋訪舊親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沒有誰能認出我就是傳聞中早已夭亡的某某，這樣，我便等於一個隱身人，享受到那種「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優越感。 」
然後，木心就那麼「肩背小包，手提相機，單身走在故鄉的陌生的街上」。
然後一番尋覓與頹唐，「我漸漸變得會從悲慘的事物中翻撥出羅曼蒂克的因子來，別人的悲慘我尊重，無言，而自身的悲慘，是的，是悲慘，但也很羅曼蒂克，此一念，誠不失為化愁苦為愉悅的良方，或許稱得上是最便捷的紅塵救贖，自己要適時地拉自己一把呵。」
然後，「永別了，我不會再來」。
想必木心有心理準備的，回去看之前就暗示了自己，何況親身經歷過變故，見了故土模樣，恐怕也會覺知自己先前樂觀了，物是人非，總還是想的好。
後來的事，木心終是回來了，落葉歸根，自己的墳化在江南水鄉的墳場里。
烏鎮還算好的，在鼓勵出門消費的時下，人心裡詭異的形成了出門去旅遊才叫有點意思的生活，似乎應該這樣的過，似乎應該被羨慕，也似乎是被羨慕著。
此番到過烏鎮，了一心愿，卻永失了江南。
烏鎮是好的，在我看來可以叫做旅遊界的海底撈，特別是西柵，難得的乾淨，工作人員是我見過最好的，甚至比空乘人員的標準微笑親切里更多了耐心和實誠，烏鎮旅遊管理中心遊客多的像一鍋溢出的餃子，都爭著浮上來又被擠著沉下去，烏鎮的工作人員們永遠耐其煩，各種花樣的耐的住，服務言語態度一直在線，不管你是互聯網資深活法那一路，還是被互聯網遺棄的那一路。
要褒獎陳向宏這位企業家，還是共產黨員，據說陳向宏偶然間看到了木心那篇《烏鎮》的文字，起意邀回故土，誠意足實，實心幹事，才有了後來木心在烏鎮晚年的居所「晚晴小築」，以及木心美術館，還是有共產黨員讀文章的，還是有共產黨員在努著做了一些事的，不管為了什麼，不管為了誰。
陳向宏學的是歐美日本小鎮的打造和管理。
這樣，烏鎮有三樣物件值得再去看看了，一則是難得的乾淨，一則是陳向宏管理出來的這些不坑人的工作人員，一則就是烏鎮年度的互聯網大會。
自然，烏鎮備至的服務是昂貴的，但試問，我中華大地旅遊之地，有不貴的嗎？貴就貴吧， 不坑，不橫，不欺人，貴賤不論，貨物先保真，太多了，然而我不想再往下說了。
人是慣的。
烏鎮的好，似乎模糊了，打折了，因為我需要再想想，到底是同行襯托的，還是本身就真的好。
我認為是真的好，但被同行一襯托，顯得更好了，這更好就是模糊，就是不真，然而這又能賴烏鎮嗎？
去烏鎮之前，主要在無錫。
不止無錫吧，那一圈地方，頭頂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上海，以上海為尊，向上海看齊。
其實在概念里，江南水鄉，上海遠沒有冒頭，十里洋場已經民國前後，江南山水卻一直能醉了帝王招著才子，惹得去不去都心痒痒。
現下哪都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站在北京街頭和站在無錫街頭上海街頭，沒什麼差異感。
除了吃的。
這也真是奇了，劫外餘生，我已然覺得真正值得走一趟，能瞧見新鮮，品到差異，別無分號的，只餘下吃了。
人倒是還好，山水不是了。
哪有什麼江南了？
又何止江南，千年華夏，千里江山，該留的拆了，該拆的都在，旅遊真不知在游什麼。
烏鎮的水渾了，渡船貴的嚇人，我這樣的得咬咬牙才坐得起，剛咬牙就被母親攔住了，就繼續走著。
游泳都會熏著，別說喝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不能喝了，養育木心矛盾的水渾了臭了，而烏鎮是算頂好的了，其餘的不敢想。
烏鎮的好像一顆盆栽，特別是西柵，修剪的規整細緻，統一管理的很好，烏鎮是一株頂好的匠心盆栽。
這說明地方總是可以管的好一些的，工作人員的臉色和態度也是可以好一些的，原本那些還有的是可以打理的好一些的。
當然，破壞永遠比打理來的簡單。
木心會對現在的烏鎮感恩戴德嗎？
我不會。
盆栽的美也是美，但是看久了空洞。
盆栽沒有根，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能向哪裡去，美哉美在當下，美哉浮游於虛空。
無家可歸的木心是回來了，後來死去的墳化在江南水鄉的墳場。
有無家可歸的文化嗎？
有無文化為家的事嗎？
烏鎮沒有木心，而我只是木心的讀者，木心在木心的書里。
我不會再來。
※總有一些淫話，蠻有道理
※消費別人的苦難和吃人血饅頭，只有一步之遙——咪蒙離個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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