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消費降級後的首個雙十一，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新聞 11-11

世界在下沉，

關注並星標 VICE 中國，

不錯過每一次狂歡。

劉陽子

巧了，從2009年第一次淘寶11月促銷活動算起，今年是整整第十個雙十一。這十年里，中國在經濟超車道上占著不走，狂飆猛進，即便是那些永遠拒絕消費主義侵襲，那些看見促銷簡訊里的「狂歡」就想在中間加上「你媽」二字，那些從來沒用過「買買買」和「剁手」這倆詞的畸零之人，也無法不在這十年中被綁上座位，強制感受令人暈眩的推背感。

但今年不一樣了，第十個雙十一，成為了第一個「消費降級」背景下的雙十一。

水溫轉涼的寒顫從幾個月前開始蔓延：啤酒從精釀變成易拉罐了，咖啡從星巴克變成便利店了，午餐從牛油果有機營養餐回到燒茄子蓋飯了。創業大街從熙攘變得冷清，網紅自媒體從喧囂變成了自欺欺人的刷數機，人們慢慢發現，幾年前的「未來」對我們做出的「明天會更好」的承諾，好像正在被它自己一天天打破。

當關於日本成為「低慾望社會」的文章被狂轉，當美好的生活願景逐漸蛻變成現實的財務危機，人們存在的根基似乎都發生了動搖 —— 比起「你的工作不能代表你，你的銀行存款不能代表你，你開的車也不能代表你」的反消費經典台詞，更多人認可的是「You are what you buy」，卻沒想過，當你不能再 buy 的時候，你還是你嗎？

沒人知道底部在哪的經濟下行中，所有人都要用回自己的大腦，去面對沒有標準答案的選擇題。今天我跟幾個朋友聊了聊，聽他們在這屬於消費的一天里，說說自己是怎麼面對幾年來的真實生活的。

題外話，Pornhub 正在雙十一特惠中，他們絕對不希望你活在低慾望社會裡

林啟 / 27歲 / 民間放貸人 / 江蘇

「中美貿易戰讓我虧的錢，我得從借高利貸的人身上賺回來」

第一位朋友叫林啟，他平時在朋友圈會發點自己的一句感慨或三行笑話，有時會發一張 Instagram 風格的 1:1 尺寸照片，偶爾深夜會分享首歌，總的來說是個令人舒適的朋友圈名字。但最近他發了張照片，照片上是個貼滿了白紙的住宅家門，朋友圈配文是：「別給臉不要，欠債不還天天來堵你們家門！」我挺驚訝，雖然知道他做的是黑白邊緣的生意，但還從來沒見他在朋友圈裡露出這一面，我問了問是怎麼回事，從今年雙十一買什麼開始。

這個雙十一買什麼？什麼也不買，雙十一就一消費騙局。以前在雙十一也花過錢，覺得沒什麼優惠，還慢，還不如平時買呢。

今年收成不咋地，上半年還行，下半年完蛋。上個月虧了小10萬美元。

我是做民間借貸的，南方這邊需求很大。後來民間借貸被國家嚴打，到我們地方上力度也很大，所以今年以來基本就不放貸了。我尋思得換個營生，正好身邊一個哥哥做現貨黃金沒少賺，我看著心癢，就跟他學，結果碰到中美貿易戰之前那段，美國為了黃金儲備量，把黃金價格按到了史上最低，越低我越追，就越套越多。

散戶損失還在其次，那些平台更容易出問題。後來我才知道，國內的黃金現貨平台沒一個正規的。

最慘的時候，我幾個賬號都爆了倉 —— 爆倉就是虧的錢多於保證金，保證金不足的話系統就要自動交割。我想入金去保自己的賬戶，但是平台出了問題，不讓入金，結果虧了20多萬。

爆倉之後我就真沒錢了，得去清理一下之前放出去的貸。去年我這有個借空放的，空放的意思就是沒有任何東西抵押，所以利息特別高，一般人只要不想死都不會借。

他去年賭錢，輸了不少，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我。第一次拿了10萬，沒過一周就還了。隔了一個來月，又來借20萬，押我這一輛別克。車不值20萬，只給了他10萬，這次他過了兩個多月才把錢還上，車讓開回去了。過了半個月，又來了，這回車也沒了，要借空放。

這人在我們這的區政府辦公室工作，是個科員，有編製，家裡房子是他和他老婆兩個人的名字。空放給這種人是有利可圖的，因為他不想丟工作不想離婚，只要有可能，就不想把事鬧大。

我們簽了個民間借貸協議，有法律效應的，協議表面看起來年息不超過24% —— 24%是最高法劃定的紅線，只要不超過24%，要債時法院也會支持 —— 但那是明面上，實際上收他的利息比24%高多了。

這次我借給他15萬，每個月收他3萬的利息，他一共還了半年。從5個月前，就再沒還過一分錢了，我也沒著急要。

為什麼沒著急要呢，因為經濟下行的時候放高利貸是穩賺的。這種跑不掉又還不上的人，攥住他就能把別處虧的錢都掙回來。

每次他還不上利息，我就往本金里加，然後重新簽借款協議，上銀行往他卡里打錢，不給現金。上銀行是為了有據可查我確實借給他那麼多錢。等到打了80萬的時候，他不跟我見面，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信息了。我立馬去法院給他夫妻倆安排了。現在民事裁定書上已經查封了他家房子，但驅趕還有點問題，不過我先讓他難受一陣。法院的強制執行文書複印一百份，往他們小區門口、電梯、家門口貼一圈，讓大家知道房子不是他的了，讓他也慌一慌，畢竟是體制內的人。人走了我就收房。

為了補虧空還做了一陣凶宅，便宜進，做法事，裝修，轉手賣出去，這錢倒不難掙。最近呢就做點國際期貨，黃金、原油、天然氣。

我消費倒是沒怎麼降級，因為之前沒怎麼升，平時消費不高，沒什麼巨大開銷。今年最大的開銷是隨份子，朋友要麼結婚要麼生孩子，連過生日都得隨，都他媽二三十歲的人了，服了。最近對借貸嚴打力度更大了，收債都得通過法院申請執行，渾招都不好使了，所以債務人要麼跑路了，要麼就是跟你耗著，不好收。

有時候煩，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就半夜開車出去，拉幾個滴滴的活兒，車上聽聽 podcast。碰著那些風雪裡趕路的，能給他們送到地方，心裡還挺滿足的。去年大雪我送人都不收錢，不過跟一個姑娘睡了，嗨。

彭擦擦 / 27歲 / 影視編劇 / 北京

「可能越沒收入越想花錢吧，能保持一種生活沒變化的感覺」

採訪的第二位朋友是編劇，她住在北京北部的小區里，保持著每周一次鋼琴和瑜伽課的頻率，從來不發朋友圈。並沒有人知道，她5000元的月薪已經領了六年了。

今年雙十一花錢比去年還多了，以前我都不怎麼參加，今年感覺滿眼都是人在分享買啥，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我現在突然關注起來了吧。

但其實今年一點收入也沒有，連信用卡帶管朋友借的錢，加起來欠了十來萬了。

我是一個編劇，簽在一個工作室里，一周去開一次劇本會，每個月拿5000塊錢工資。工資基本就是吃個飯，如果寫好一部劇本就能拿到一筆收入。

三年前，我決定不寫那些自己不願意署名的破行活兒了，想寫個好劇本。然後扛住了沒接爛活，拿5000塊錢在家寫本子。那陣男朋友辭職去了個同學開的創業公司。那會他們還挺蒸蒸日上的，今天一個新功能，明天一版大更新，老開會到半夜。

我這劇本寫了兩年，說是兩年，其實真正動筆就最後三個月，之前都在各種構思和調查里消磨掉了。越是閑著越能花錢，我報了個鋼琴課，一節課500，一月上四次。學鋼琴就像學另一種語言，像我們這種不出門工作的人，要去接觸社會就得自己花錢。

去年年底，本子寫完拿出來，導演特別認可，馬上拉錢投拍，男女主角全是一線大明星。那陣特高興，天天請朋友吃飯，開拍前和男朋友一起去了趟巴塞羅那，父母給了點錢，主要刷信用卡。回來之後跟劇組在中國和非洲轉了一圈，過了小半年拍戲的日子，很過癮。拍完殺青後，今年夏天又跟男朋友在法國和義大利玩了大半個月，還是刷信用卡。

但是電影剪輯的時候，主角出了點問題，原因不知道，但和他有關的項目都暫停了。電影在剪，但什麼時候能上映誰也說不好。片子如果上映我能拿到劇本的80萬費用，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了。

人的心理挺好笑，雖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但在心裡這80萬已經掙著了。我跟一好朋友一起去試聽瑜伽課，試完感覺特別好，800一節課，辦卡要4萬一張起，當時沒錢，但是想了想就管朋友借錢辦了。真不是「她有我也得有」那種虛榮，不是那種關係的朋友，只是覺得借錢就是暫時的。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上。

後來這一年，男朋友的創業公司黃了，他又去了個投資公司，但市場不好，沒什麼好項目，我看他壓力也很大，一天天失眠，我又要跟組出去拍攝，動輒個把月不在，實在是擔心他出什麼事，就逼著他把投資公司的工作辭了。待業待了半年多，這段時間都靠之前的一點積蓄，有時父母來住一陣，做做飯，經濟壓力會減輕點。

不過鋼琴課還是照上沒停。

今年正在憋下一個劇本，憋不出來的時候正適合刷淘寶，從上個月創作不順利開始，購物慾就特別高漲，等不及雙十一就買了一堆香薰蠟燭。購物車裡還有挺多東西，有的是正好要買的，有的是關注的博主發的草單，可有可無的便宜東西就隨手整個複製了。不過家用小電器會想趁這個時候買，去年買了個北鼎的燉燕窩的壺，今年想買個九陽的豆漿機，跟咖啡機一樣一鍵出豆漿不用洗的那種，還有個 B&O 的便攜音響。但有點糾結。

只要劇本寫不下去，就挖空心思琢磨還有啥可買，然後關注了一堆以前從來點都不點的購物類公眾號。可能越沒收入越想花錢吧！假裝還有收入，給自己營造出一種沒有影響生活質量的錯覺。

昨天晚上還是把豆漿機給買了，沒等到十二點。

梵 / 25歲 / 紋身店經理人 / 雲南

「我是個垃圾佬，因為我要吃藥維持治療。」

第三位朋友叫梵，我們共同在一個微信群里，偶爾看他會出現發個圖，接個話，但不頻繁。直到有一天說起了裝「黑蘋果」的經驗，梵少見地多說了些，我才知道了他的事情。

今年我也不敢瞎花錢，主要是得病的原因，一個月藥費幾千。這一年一點收入都沒有，用的都是之前攢的。

我在昆明，做一個紋身工作室。好幾年前我就有一點癥狀，但不是太嚴重，從去年十月份開始，病變得特別嚴重，多數時間有幻聽，會自己跟自己吵架，挺可笑的。確診之後是雙向情感障礙和偏執性精神分裂，醫生讓我靜養，我就沒有去工作室了。

靜養期間，每天就是看看書，看看B站視頻，偶爾寫寫東西。但是悶在家裡對治病沒好處，我就買了個相機，強迫自己出門拍照。沒有收入就壓縮開銷，用最便宜的方法買各種電子設備，成了個專業「撿垃圾」的「垃圾佬」，還撿出了很多心得。

之前用的 iPhone X 就是上市沒多久之後3000多塊錢買的。還有3500買的 iPad Pro，1500的任天堂 Switch 什麼的。

撿垃圾是怎麼回事呢，比如我那個 iPhone X，不是原裝屏，原裝屏是三星的 AMOLED，我換的是國產的 AMOLED，顯示效果一模一樣。但是換了非原裝屏就關不掉自動亮度調節，蘋果認證的配件才會有那個選項。那台 iPad Pro 是硬解 ID 的機器，這機器不是丟的就是偷的，流到了黑市裡，被人拿去把確認用戶身份的元件硬解掉，機器就沒有 ID 了，但是其他都能正常使用。

Switch 最低甚至能到1000塊錢，是那種做破解的機器聯網後被官方發現，ban 掉，機器就只能玩單機了。我拿來玩塞爾達，也打發了很多時間。

主機遊戲我一般都是買二手盤玩，除非特別想玩的遊戲才會買一手的。有 PC 版的話我都會買 PC 版，比較省錢，Steam 遊戲可以去 Steam 的跳蚤市場，能七折代購國區禮物。買正版 Windows 也有很便宜的方法，就是搞學生證，自己用的 Apple Music 都是借人家的學生證搞的，一個月15塊雖然不多，但是如果可以省一點還是省一點。

撿垃圾的風險挺大，但我還真沒交過學費，唯一一次坑是在本地論壇里買了個魅族的 MX4，發現是有鎖的。最後還是想辦法把那個鎖解了，我給魅族客服打電話，客服要收據，我就去樓下買了張收據，自己手寫了一張給那邊發過去，魅族就給我解鎖了。

我也是自己病了以後，才慢慢摸索到這些東西的，以前都沒接觸過。有一陣子有點痴迷撿垃圾了，後來發現也沒意義，現在就只撿我需要的。比如相機可以強制我出門，還能買到那種沒有自動對焦只有手動對焦的鏡頭，特別便宜，也很好玩。iPhone X 也賣了，現在用600塊錢的 iPhone SE。iPad Pro 是用來畫紋身圖稿的，但是只能畫畫圖，還沒法回去工作。

沒法工作以後，就覺得能省一點是一點，不會像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我天天出幻覺，控制不住，你知道是幻覺，你就是忍不住地和他們吵架，能怎麼辦？說實話，我感覺自己的狀態、精力、身體狀況都還可以，隨時能復工，但是幻聽這個問題一直困擾我，我會突如其來地情緒惡劣。畢竟做的也是服務業，不能帶著這種風險去服務別人，對吧？

所以你說我會在雙十一買東西嗎？不可能的。以前我也不愛在雙十一買東西，一到雙十一，快遞都特別不給力。我今年買的最大件兒是一種藥用合成植物，用了一個多月，能緩解精神分裂的癥狀，聽不見幻聽，但是怕上癮，沒有再用。

對了，今年還買了個房，花了100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