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缸里一條金魚治好了我的失戀」

1.楔子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一隻金橙色的魚緩緩地擺動著尾巴，穿梭在水草間。

「噗嚕！噗嚕！噗嚕！」隨著吐出一個個氣泡，它空白的大腦里終於有了一絲記憶——「噢，我好像是一隻金魚。」

由於金魚這種生物的記性實在太差，除了自己是金魚，它再也記不起其他的事情。透明的魚缸外，似乎有一團米白色的東西，正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金魚把臉貼到玻璃上，終於看清那是個短髮的人類女孩。

人類女孩哭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朝它走來。金魚的目光透過水麵，落在女孩的臉上——那雙眼睛哭得紅腫，像是一隻放大版的金魚。嗯，還挺漂亮。

女孩看著它，眼淚撲簌掉下。

金魚急地在水裡打轉，「喂你哭就哭，不要把眼淚掉魚缸里來！」

人類女孩像是被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它，獃滯了整整三分鐘。鼻涕都快流到嘴的時候，她終於吸了吸鼻子，「你……你居然會說話！」

金魚也愣住了，對啊，它怎麼會說話？

但它也不記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只好擺擺魚鰭說道：「可能是因為我比較聰明吧。」

女孩又不說話了，只是怔怔地看著它，場面一度有些尷尬。為了打破這種尷尬，金魚又吐了串泡泡，「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扯了扯嘴角，「我叫小周。那你呢？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金魚沉思半晌，胡謅了一句：「你就叫我小金吧！」

金魚看見帶著眼淚的小周破涕而笑，唇邊的小梨渦竟然有些可愛。

「小京巴，你作為一隻魚居然有個狗名字。」

金魚憤怒地拍了拍水花，心想你才有個狗名字。它剛想罵回去，卻聽見小周低低的聲音傳來：「其實，這是我失戀的第一天。」

2.第一天

這是小周失戀的第一天。

家裡的地板堆滿了吸滿眼淚的紙巾團，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光線，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變得灰暗而沉重。

小周哭兮兮的臉倒映在魚缸上，不知為什麼，金魚小小的心臟有一些抽疼。它把魚鰭貼在玻璃上，好像這樣就能摸摸她的臉。

小周抽了抽鼻子，站起身來，從衣架上取下了外套。

金魚噗嚕吐出一大串泡泡，「哎，你要出門嗎？要不要我陪著你？」

小周扯了扯嘴角，「你怎麼陪我？你只是一隻金魚啊。」

「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金魚浮在水裡，認真地看著她，「而且嘛，我記性不算好，你有什麼煩心事，可以拿我當樹洞。反正我第二天就不記得啦。」

也許是它的真誠打動了小周，她真的找了個塑料金魚盒，拎著它一起出了門。

街道上行人寥寥，乾枯的落葉被踩在腳下，發出脆沙沙的聲響。小周一路提著它走過天橋，穿過小巷，拐過窄窄的小道，終於停在一家小店門口。

小店的招牌帶著年代的斑駁印跡，「王記餛飩」四個字氤氳在升騰的白色蒸汽里，變得有些模糊。

「阿姨，來一份雞湯餛飩。」小周熟絡地和老闆打著招呼，隨手把金魚盒擱在油膩的桌上。金魚無聲吐了個泡，默默和一罐老乾媽辣醬對視。

白瓷碗底磕在砧板上，撞出輕輕一聲響，老闆舀起一勺熱湯，沖開碗底的香菜碎和蔥花。她一邊忙活著，一邊問道：「姑娘，今天咋是一個人來的？你男朋友咧？」

金魚聽著快要窒息，心想這位大媽會不會說話，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小周只是彎了彎唇角，輕描淡寫說他們分手了。

雞湯餛飩很快端了上來，小小的餛飩裹著油花，香氣四溢。老闆給小周端餛飩時，瞥見她帶來的金魚，順口誇了一句：「喲，你這金魚長得挺漂亮啊。」

金魚得意洋洋地在狹窄的盒子里遊了一圈，卻看見小周的眼眶被熱氣熏得越來越紅。它開始擔心起來，輕輕撞了撞盒子，「你怎麼了？想起什麼難過的事情了嗎？」

小周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不是，是想起了開心的事情。」

金魚覺得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想起開心的事怎麼會是這樣難過的表情。直到它聽見了小周的故事，裡面還有個叫許亦的男孩子——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和許亦一起來吃餛飩的。

看見許亦的第一眼，老闆笑眯眯地誇道：「姑娘，你這男朋友長得挺俊啊。」小周被這土裡土氣的形容樂得東倒西歪，許亦卻羞得連耳朵尖都發紅。他彆扭地掙開她的手，說去給她點她最喜歡的雞湯小餛飩。

許亦守在老闆旁邊叮囑：「我女朋友的那一份要加一勺醋，再加雙倍的香菜。噢對了，別放蝦皮，她不愛吃蝦皮。」升騰的熱氣里，他望向桌邊的小周，沖她扯開一個微笑。小周在那個帶著食物香氣的微笑里，忽然知道了怦然心動是什麼感覺。

那天小周吃了兩大碗餛飩，撐得她說不出話。許亦鎮定地掏出紙巾替她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表示自己會努力掙錢，以免養不起她。

出了餛飩店，直走到路口，再往左拐幾百米，就能看見一片人工湖。已是深秋，湖畔的風似乎比別處更蕭瑟。許亦握著她的手，揣在外套的口袋裡；她握著奶茶溫熱的杯子，甜甜的味道竄入肺腑。兩個人沿著湖邊的棧橋慢慢地走，在周圍遠處步履匆匆的行人里，像是被調慢了幀數的電影鏡頭。

秋葉打著旋飄下，落在小周的肩膀上。「小京巴，你知道嗎，他說以後每年秋天，都會陪我來吃熱乎乎的餛飩，然後去湖邊散步。」

蕭瑟的湖面像凝固的鏡面，湖邊只剩下一個人，和一隻小小的金魚。

金魚沉默了許久，終於擺動了下尾巴，「但他說話不算話，是嗎？說話不算話就不是好男人，你不值得為這種渣男傷心。」金魚此刻覺得自己是個情感哲學家。

「咱們走吧，我覺得有點冷了。」金魚覺得自己的尾巴有些僵，「你那麼能吃，剛才那一碗餛飩你肯定沒吃飽。我們去再吃一碗餛飩，然後把渣男忘掉，你就不會這麼難過了。」為了哄她開心，金魚甚至吐了一個比它的腦袋還大的泡泡，直到頂到盒蓋才破掉。

小周被它滑稽的樣子逗笑，卻沒有說話。

是啊，人的記憶怎麼能和金魚相比呢？如果忘記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就不會有那麼多浸滿酸澀的枕頭，和不願醒來的舊夢。

3.第二天

時針指在6的位置，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融進清澈的水面。

「噗嚕！」金魚吐了個泡泡，腦子和對面的牆壁一樣潔白。

「早上好啊，小京巴。」有個人類女孩穿著粉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地沖它打著招呼。

「小京巴？你在叫我嗎？」金魚開始尋思，自己作為一條魚怎麼有個狗名字？

「你昨天是這樣自我介紹的。」人類女孩趴在它跟前，纖細的手指輕輕點著那層薄薄的玻璃。

金魚努力地回想，但面前的這張臉依然陌生。「這樣啊，咱們原來認識？」它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身子，「其實我不太記得你是誰了。」

女孩沖它眨了眨眼睛，「不要緊，我知道你的記性不太好。你就叫我小周吧。」

小周給它添魚食的時候說，這是她失戀的第二天。難怪，她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連嘴角都是向下撇著。

「如果你不開心的話，可以跟我說說。」金魚試圖安慰她。不知道為什麼，它對這個陌生的人類女孩格外有好感。

小周告訴它，這個屋子裡曾經還有過一個叫許亦的人，那邊的灰藍色窗帘，就是他親手掛上去的。

畢業後，她和許亦住在了一起。

許亦所在的公司發展得很快，他的工作也越來越繁忙，甚至要常常加班。夜色濃稠時，小周也習慣了自己先關掉客廳的燈。許亦是很細心的人，儘管忙碌，但他從不會錯過情人節和紀念日。

小周生日的那天晚上，她收到他的微信——「寶貝，我還在忙。你今天早點睡，別等我了。」牆上的時鐘顯示著十點半，客廳的電視放著熱鬧的情景喜劇，觀眾的爆笑聲成為失望的背景音。

十一點半的時候，她突然接到許亦的電話，喊她下樓。

小周踩著拖鞋啪嗒啪嗒跑下樓去，看見許亦傻乎乎地捧著一個蛋糕，風把他額前的頭髮都吹成了一個犄角。

「我買了你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哦！」

小周覺得心裡的小鹿都快蹦出來了，鼻子卻突然一酸，「這麼晚了，你是上哪找的草莓蛋糕啊？」許亦摸摸她的腦袋，說自己早就訂好了蛋糕，下午的時候把蛋糕提到了辦公室，一直加班到現在。

許亦提著蛋糕舉起雙臂，「快點摸摸我的口袋，看裡面有什麼！」小周飛撲上去抱住他，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裡，碰到個金屬觸感的東西。掏出一看，是支水藍色的鋼筆。她只是隨口提過喜歡這個牌子的鋼筆，轉頭連自己都忘了價格和款式，他卻偷偷記了下來。

街道上很安靜，只剩路燈暖黃色的光和間或竄過的流浪貓。許亦把她拽上電動車的后座，帶她去了海邊。對著嘩啦啦唱歌的海浪，許亦一字一句地喊著：「周——小——粥——生！日！快！樂！」

那個時候，她所在乎的，就是他心裡最珍貴的東西；守護她的心情，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小周從抽屜里找出那支水藍色的鋼筆，伸到魚缸邊，玻璃把鋼筆的形狀折射出弧度。金魚瞥了一眼，「這不就是根普通鋼筆嗎，有什麼可稀罕的？」

小周搖搖頭，「你看清楚，上面有我和他名字的字母縮寫。」

「不好意思，我們金魚沒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金魚理直氣壯地吐了一串泡泡，「那後來呢，他這麼喜歡你，怎麼會和你分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就是離開了。」小周垂了眼眸，看起來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我還是忘不掉，他沖著大海喊我的名字時的樣子。」

金魚朝她游近了一點，「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它努力地想翻個白眼，但是只把自己的肚皮翻了過去。看著小周低落的樣子，它很想做些什麼。

「小周女士，請你看好了。」金魚忽然從水面躍了出來，又「撲通」落進水裡，砸出小小的水花。每一次越出水面，它都朝小周大聲地喊出一個字——「周——小——粥！你——能——不——能——高——興——點？！」最後一次落進水裡的時候，金魚累得藏進水草，趴在小假山上休息。

小周笑出了眼淚，陰鬱的心情好像真的散開了一點。

金魚有氣無力地說：「你那個什麼男朋友，還不如一條魚呢。」

「小京巴，」她突然認真地說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還會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金魚懶洋洋地擺擺魚鰭，「恐怕不行，我記性一向很差。不過……你還是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它很快從水草間探出頭來，「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就算我不記得你，但只要我見到你第一眼，就會覺得你親切又可愛了。」

話音剛落，它就看見了女孩唇邊的小梨渦。不知為什麼，它竟覺得那樣的笑容有些熟悉。

4.第三天

金魚看見女孩的時候，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早上好」。

事實上，它並不認識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不過這個人類女孩看起來倒是跟它很熟的樣子，還親切地叫它「小京巴」。

「我知道你又不記得我啦。我叫小周。」女孩給它添上了今日份的魚食。

「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開心。」金魚繞著一簇水草游來游去，追著漂浮的魚食，卻依然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

「你真的很貼心。」她笑了笑，「我前幾天失戀了……不過現在沒那麼難過了。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好不好？」她主動提議道。

小周說，曾經有一個對她很好的男孩子，叫作許亦。他帶她去吃雞湯小餛飩，去秋天的湖邊散步，記得在她生理期的時候給她買熱奶茶，即便再忙也從不錯過她的生日。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在乎她所有的心情，也朝著大海承諾，會一直愛她。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好像不再是以前的許亦了。

初春的時候，小周換了新的工作。新單位的領導是個刻薄的中年人，總是對小周的工作挑三揀四，在臨近下班時突然布置新的任務。八點下班，小周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廚房的碗槽里依然放著昨晚沒洗的碗，油漬已經在碗底凝固成薄薄一層。

許亦在沙發上滑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專註得甚至沒有發現她已經回家。

她有些委屈地抱怨：「怎麼連碗都不洗？」許亦頭也沒抬地應道：「上班很累啊，不想洗。你去洗吧。」

小周憋著一口氣把那些臟碗洗乾淨，小腹還墜著絞痛著，她只覺得手腳冰涼。前幾天媽媽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和爸爸冷戰了好幾天。爸爸被發現出軌，還衝她動了手，摔碎了家裡的一個花瓶。電話那頭的哭聲讓她思緒混亂，腦袋發疼。掛完電話之後，她拉了拉身邊的許亦，可是他卻掙開了她的手。

「沒什麼的，都是成年人了，你父母會處理好的。」他仍然滑著手機，敷衍著說道。他始終沒有抬起頭，也沒看見小周發紅的眼眶。

他開始變得冷漠又健忘，不記得小周生理期時會難受，也不再關心她的心情，甚至連兩個人的戀愛紀念日都忘得一乾二淨。

那天小周很早就開始忙活，燒了他喜歡的菜，甚至在餐桌的花瓶里插上一枝新鮮的玫瑰。可直到晚上七點，許亦仍然沒有回來。小周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撥通了他的電話。他根本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只是告訴她自己和朋友在一起，會晚些回去。

小周沉默半晌，說：「那你給我買個蛋糕回來吧，我想吃蛋糕了。」

那頭含糊地敷衍道：「好好好，要是蛋糕店沒關門就給你帶。」

小周放著一桌子菜，獨自去了那家小餛飩店。熱乎乎的餛飩很快端了上來，大概是因為以前常來，阿姨特意給她放了雙倍的香菜。

「男朋友今天沒一起來？」阿姨關心地問道。

「嗯……他有點忙。」小周低頭看著餛飩，眼裡的霧氣開始變得沉重。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失落，阿姨安慰道：「孩子，要是心裡覺得難受的話，就去海邊散散步。」

來收碗的時候，阿姨意味深長地對她說：「人是不能對著大海撒謊的哦。」

小周沒有聽懂阿姨的話，也沒真的去海邊。

吃完餛飩回到家裡，許亦已經在沙發上坐著。看見她回來，他抬眼示意桌上，「你要的蛋糕，給你買回來了。」

小周拆著蛋糕盒上的帶子，耳邊傳來許亦抱怨的聲音：「今天什麼日子啊，怎麼煮那麼多菜，也不吃完……太浪費了。」小周沒跟他解釋，她只看見蛋糕上鋪滿了黃燦燦的芒果。

而她對芒果過敏，從來都不吃芒果。

小周和許亦戀愛三周年紀念日的第二天，許亦離開了這間屋子。那一天，媽媽打來電話，說家裡的玄關不再擺著花瓶，而是換成了透明的魚缸。

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小周和一尾金橙色的魚。

「你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試著挽回呢？」金魚隔著玻璃，貼著小周的臉。

「我試過了。」小周輕輕地說，「但不管我多麼努力，他都記不起和我有關的點滴，也無法再成為曾經的許亦。我已經想清楚了，不愛我的人，就放他離開吧。」

金魚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好沉默地吐了串泡泡，看著它們無聲破裂。它再也記不起來，三年前那個溫暖的午後，它曾對面前的這個女孩說：「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覺得你親切又可愛。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5.尾聲

當一個人不再愛你的時候，就會變得特別健忘。

他不記得你愛吃什麼，害怕什麼，為什麼難過；也不記得曾經說過的話，曾經擁有過的心情。

他就像一條金魚，愛的記憶隨著氣泡，泯滅在時間的滴答流逝里。（小說名：《金魚記得什麼》，作者：普通的棲遲。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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