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詩人|《詩林》:張曙光
關注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編者按: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本期推出《詩林》2018年11月頭條詩人——張曙光。
張曙光
1956年生於黑龍江省望奎縣,著有詩集、譯詩集及評論隨筆集若干。在創作中力求將古典精神及現代技法結合起來。
◆ 傍 晚
下了一整天的雨,傍晚時天終於放晴了
一瓣橙黃色的新月羞怯地在天邊出現
吐出柔和的光。它的旁邊,淡淡的雲朵
彷彿隨時準備擦拭上面的灰塵。花園的灌木叢中
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在叫,似乎在提醒著我們
一天即將終結。空氣變得沁涼
孩子們騎著自行車穿過。他們的笑聲
在遠處傳來。我追懷著逝去的童年
但並不憂傷。我知道,當這一切結束
夜晚會仍然迷人,還有滿天璀璨的星光
◆詩歌作為一門古老的技藝
它從不向我們索取什麼。
相反,它只是饋贈,比如
一隻鞋,飛鳥,泥濘的小路,或
巫師的魔杖。它有時會
發出嚎叫,撕裂你的心肺
更多是嘮叨。它並不溫柔
不是一個稱職的情婦
它用針扎你,或是潛入
你的夢裡。它並不慷慨
它給你的一切本來屬於
你自己。它在種族和國界的牆壁上
塗鴉,在天空中種滿花朵
有時是荊棘。事實上,它是
那個撒謊的孩子,放著
潛意識的羊群,一遍遍地
喊著狼來了,狼來了,直到
狼真的來了。它們真的來了。
◆詩
在他將全部精力傾注在一首詩上的時候
窗外的景色暗了下來。他又虛度了一個下午
追蹤著心中的幻象,他忽略了時間和季節
他暗自問自己:這一切是否值得?
他常為這樣的想法苦惱。但事實上
每當新的靈感出現,他仍然會沉浸其中
像荒野中搜尋獵物的獵犬,被一種緊張的喜悅
和早已被人們忽略了的使命感所驅使
◆致——
或許,旅行是必要的。
正如飛翔,源自心靈的渴望。
但它植物一樣的根囚禁在北方貧瘠的土壤
甚至雪,也讓人感到厭倦
(它的潔白和輕盈是虛構出來的
也許還要包括它的自身。)
活著的人們熱衷於談論死亡。
而死者,則謙遜地保持著沉默。
這咖啡看上去香濃,喝起來味道卻是苦苦的。
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
那些飄忽不定的幻象,事實上,它們正處於某種
變聲期,卻在努力模仿
鳥群,或波音747起飛時的轟鳴。
有誰渴望逃離這個時代,最終會
像一隻蝴蝶被釘在地圖上。家園
也是牢房。其實情況並沒有什麼不同。
沿著時間的梯子爬上爬下,我們
看到的是不同的風景。
對於地獄,我們一點也不陌生。
但天堂並不。它只是出於想像。
的確,我嚮往南方的濕潤和溫暖。
但僅此而已。
那裡的氣候也許並不適合我。
我不習慣甜膩的空氣,儘管嚴寒使我不停地咳嗽。
我戒掉了香煙,卻無法放棄詩歌——
它有著更大的毒素,遠遠超過尼古丁。
順便說一句,我不喜歡狂悖
和不近人情。說到底,我只是一個凡人。
一個寫詩的凡人。但詩教會了我思考。
詩是一種說話的方式。確切說
是思考和記憶的方式,或死亡的方式
也許還是活著的方式
但這只是事物的一個側面
在夢境和清醒之間
在活著和死去之間
我說話,但很少有人聽懂
這讓我感到慶幸/絕望
當蘋果從樹上落下,你知道,不是因為
地心引力,而是風的詭計
◆ 多拉·迪亞曼特
多拉·迪亞曼特,出生於本津
波蘭的一個小城。在米里茨
波羅的海之濱的度假聖地
她遇見卡夫卡,並且陪伴他
走過生命的最後一程。那一年
她25歲,可看上去只有19歲
經歷過卡夫卡書中所寫的噩夢
1952年她死於倫敦,葬在了
東哈姆的猶太人公墓。她活到
54歲,比卡夫卡多了十三年
卡夫卡改變了她的命運,而她
成就了卡夫卡。她曾夢想著
加利利的田野,但據她的朋友說
她始終活在1923年。她的房間
一直擺著卡夫卡的照片。而那個
名叫凱西·迪亞曼特的美國人寫了
一本關於她的書。後者1952年
出生,正好是多拉死去的那年
◆ 悼 念
你死了。但雨仍然在下。
隆隆的雷聲從我的窗前滾過。
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在說些什麼,然後飛走了。
遠處傳來叫賣聲,但聽不清楚是些什麼。
你死了,但我仍然記得你說話的樣子。
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但忘記了時間
以及我們說過的話。
明天也許會是晴天,天空仍然會蔚藍。
雲朵很輕。很白,但也許仍然下雨。
或是陰天。一切不會有什麼不同,除了這一點:
你死了。是的,這是唯一的不同。
你死了。但日子仍然活著。
◆ 那條街
這條原本熟悉的街道現在變得陌生
兩旁擁擠著蔬菜和水果攤子,雜亂,骯髒
小販們高聲叫賣著。在這裡我住了整整十年
現在卻無法喚起當時的記憶。時間摧毀著一切:
舊式的建築,那些樹,它們曾經美麗,以及
熟悉而親切的面孔。哦,歡樂和悲傷的美好時日
生命即是記憶。但現在我們已無法挽回
就像一個從忘川返回的人,當我走在
這條街上,內心充滿了莫名的憂傷
詩的斷想
張 曙 光
一首詩是什麼?了解詩外在形式的人往往通過字詞的排列方式便可以判斷出這是一首詩或別的什麼。當詩不是分行而是按照散文的格式出現時,判定這是否是一首詩就需要對詩的本質有一種更明確更深切的把握了。當然這仍然無助於說明詩是什麼,只能判定這是不是一首詩。
對於一個不識字的人來說,一首詩只是一堆看上去分辨不清的文字,而對於壓根不知道文字為何物的人來說,這也只是白紙上的黑色斑點。對於一隻螞蟻來說,這又是什麼?它會有白和黑,以及紙和油墨的概念嗎?
當我們想告訴一個從來沒有見過蘋果的人什麼是蘋果,最直接的方式是拿起一個蘋果給他看:哦,這就是蘋果。如果想要他更深入地了解蘋果,那麼最好讓他吃上一口,甜甜的,酸酸的,多汁而可口,但他能夠知道蘋果的成分及作用嗎?
假如對方既不知道什麼是蘋果,也不了解我們使用的語言,當我們拿起一隻蘋果給他看時,他會怎麼想呢?茫然而露出困惑的微笑?
一首詩寫好了,如果沒有人去讀,那麼它也只是一些文字的堆砌。只有當它一字字或一行行進入讀者的大腦時,它的意義和內在結構才開始顯現,並喚起他的經驗和美感,這時一首詩才算真正完成。但假如讀的人只是識字卻從來不知道詩為何物,他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也許在他看來,這什麼也沒有說,或只是一堆美麗而無意義的廢話。但他會產生有關「美麗」的想法嗎?如果他認定這「無意義的廢話」是「美麗」的,那麼是否說明他已經讀懂了這首詩,只是他自己意識不到而已?
一首詩的核心或本質又是什麼?是否是稱為「詩意」的東西?如果一首詩被認定為沒有詩意,那麼無異於是對這首詩宣判了死刑。「這不是一首詩」。但這在語言上又會產生出矛盾,想想看,當我們拿起一隻蘋果告訴別人說,「這不是一隻蘋果」,情況又是怎樣?特殊的例子是我們拿起一隻蘋果的模型,或指著畫布上的蘋果這樣對別人說。但這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交流的範疇。正如馬格利亞在畫布上惟妙惟肖地畫出一隻煙斗,然後在下面又加上一行文字:這不是煙斗。
如果我們不是把這看作是一種藝術上的表現,而只是一種日常性的交流的話,我們或許會認為他的精神出了毛病。
或許,藝術的表現正好在於打破或超越日常的規範?
詩人在寫作時總會設想某個較為具體或不那麼具體的傾訴對象,清晰或模糊,熟悉或陌生,這就如同堂吉訶德在騎著瘦馬行俠仗義前把鄰村的丑姑娘幻想成高貴的公主(當然也美麗),使她成為自己建功立業的動力和愛慕的對象。或許大眾只是這樣一個符號,被幻化成為具體對象的一個種群,但仍然是虛幻。天才最初的意義是被神明附體或得到神助。在史詩的開篇,詩人總是向主管藝術的繆斯姐姐或更高一級的阿波羅大叔祈求靈感。靈感像一陣微風,它吹來時詩人們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寫出輝煌的詩句,事後連他們自己也會感到驚訝。作為詩人,他們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成為神與人溝通的中介或靈感的通道。那些本不屬於他們的詩句源源不斷地通過他們手中的筆流瀉出來,像自來水一樣。他們無疑會因此獲得巨大的名聲,但他們還會體驗到創造的快感,那種孩子們在沙灘上面築塔或木匠在屋檐上雕刻出美麗花紋的快感。他們的快感只是作為讀者的快感,是讀到一首別人寫的好詩的快感,如同我們用筆抄錄下但丁等人的詩句。但這種閱讀上的快感能抵得上創作的快感嗎?也許他們能夠得到的唯一補償是他們可以在那些本不屬於他們創作的(神明的)詩句上厚顏無恥地署上自己的名字,作為抄錄者的我們卻不能。
當然,我們也可以把天才的快感理解為等待情人的快感。他或她能否來?什麼時候來?他或她長得什麼樣子?開著什麼牌子的車或穿著什麼牌子的衣服?諸如此類。情人可以暫時同我們交融,卻仍然是他者。這一點和天才在靈感狀態下寫作是一樣的。
在一首詩中,一切皆可發生,或一切都已發生過了,但在現實中一切卻還沒有發生。不,在現實中詩也正在發生,或已發生過了。
如果我們的星球不幸毀滅了,也許對於整個宇宙並沒有絲毫的影響,正如它的誕生對於宇宙沒有影響一樣,而另一顆星球的誕生和毀滅同樣對我們的星球沒有絲毫影響,除非它失去了控制,向地球飛來。
一首詩的出現或沒有出現對於現實來說是否也是這樣?或許相反?
被稱為懷疑主義的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懷疑主義,因為他堅持懷疑。恰恰相反,從不懷疑的人也許是真正的懷疑主義。他們必須抓住一些東西,以免自己墜入思想黑暗的深淵。
※90後詩選|若 顏《女孩和銀杏》
※我希望能用以前從未用過的方式描寫她|但丁的神曲與女神
TAG:中國詩歌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