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居 雨落
Silent Rain (Part 1)
Spirit of the Hawk
Leo Roj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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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1年的時候，我不喜歡下雨。
12月份，正是那個島國的雨季。
大雨有時持續數天，在黑暗中醒來，已分不清這個肉身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床是開往綠野仙蹤森林的小船，地板變成充沛的河流，在我的諾亞方舟里，隱隱綽綽記得有一個人的形狀，我稱她為「夢中的人形」。
乘著夢中的龍捲風，我去了奧茲國，途中遇到了稻草人、鐵皮人和膽小的獅子。很快，夢中的人形消失不見，我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迷失了......在暴風夜啟程，我坐上了一艘船，希望能在星夜來臨之前，能夠抵達回家的港口呢。
為了儘快入睡，將床頭的Belvedere用舌頭卷進喉嚨，似吞了口柔柔的冰，瞬間胸口升起一團烈烈的火，瞬間想起蒼涼的西伯利亞了。
踮起腳尖，來到窗前，掀開窗帘，屋外煙雲浩淼，幽冥莫辨，宇宙之軸正在向我傾斜。
想起7個月前，朱雀大街米旗店。一個落掉花捧的純白棉布衫的陌生男子，趕回來抱著落下的百合，匆忙奔去......
那一天，太陽很亮，風很大，整個四月的空氣里瀰漫著椰香麵包的味道。
北緯 6.9017 ，赤道在我枕頭的對面。在黑暗中醒著，抱著鍵盤如耋耄老者牙齒脫落般鍵盤的電腦，剪貼著在頭腦里一直複製的夢。
雨，飄渺無界。此刻，我想起夢中的人形，她目光穿過雨絲望著我的無限凄涼 。
朋友羅西說，「 散，是紅塵路止不住的落英，愛止不住的痛還有喊你名字的迴音，心情的敗絮或者揮發，粉碎的疼以及燒成灰的空。 」
合上電腦，閉眼，0:42 。聽陳奕迅的《好久不見》，終於知道，什麼是散。
睡眠中，我進入極晝的南極午夜。背對整個世界，陽光荒涼猛烈，清空她側臉折射的光圈後，我終於放開了夢中人形的指尖。
2
牽著拉莫轉過幾個彎，出了村口，不知不覺已置身麥田。
終南山本在眼前，可一股即將撲來的大雨使得能見度降到極低，使它隱隱綽綽。
天色灰暗，水汽瀰漫，七月潮濕的雨雲，帶著那未墜的雨點，將天空低低垂下。
空氣潮濕而沉重，小麥混著泥土，與路邊的青草一起，努力散發出芬芳。道路兩邊因雜草的侵蝕而更顯斑駁，置身其中，仿若草海。
身後，烏雲遮天蔽日，正慢慢南向北逼近。遠處模糊的山體遙迢悠遠，成為這山水幽深茫茫的背景。
「大白雨馬上來了，你還敢往前走！快回去趕緊找地方避雨！」這才看到，前方影影綽綽，迎來一位農人。
「就回！」話音剛落，瞬間風起雲湧，麥子在這疾風驟雨里翻著淺綠的浪,如同一列編磬,敲出古典蒼黃的音色。燕子傳出低語，貼著此起彼伏的麥浪飛行，飛旋著成為我眼前幻化為影。
稻浪推涌，步入大雨傾聽浪潮。一個聲音從心底的潮聲中漫上來......那是個穿越時光回奔而來的女孩......是那個曾被潮水帶走，復又送回沙灘的孩子。
時間之鏡被打破，漫天的碎片紛飛成水落。我耳邊傳來羅貝托.波拉尼奧的低語——無論雨，雲的哭聲，你迴響在懸崖道路上的腳步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勇敢進入雨中的人，在天將放晴時，都將變得豁達。
再回首，雲消失了，原來我已身處這片麥田的腹地，身處烏雲當中了，剛經過的麥田上空已經升騰起了白茫茫的雨霧，就像雨中的湖面。
拉莫一個飛奔急欲向前，我一旋身，迎著這白雨，一起沖了進去。
3
五月，遠山深處如雷的巨響將我自短暫的淺眠中驚醒，打了個呵欠，在床上伸了伸懶腰，裹了件外衣下了床。
打開木門，掀開中間有磁石的塑料門帘，屋外灰暗如鉛，空氣中瀰漫著茫茫水汽，昨天放在屋檐下的小紅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風吹到台階下，在雨里倒栽著，形成一個雨水收集器。
用手遮著頭跑過去，倒掉傘里的水，握住手柄抖抖殘留的水，撐著傘就往鎮上的文化廣場走去。
走到半路，耳朵里灌進一陣排山倒海的轟隆，以為是附近建設工地上搞出的聲響，低頭看到腳尖的鞋子都濕了，原來是雨滴在更大規模的在聚集下落。
一路快跑，閃進廣場的水泥屋檐底下，將傘撐在一邊想躲過這場大急雨，十幾分鐘後，雨還沒有要休止的意思，於是往回走。
廣場中間站著一個男子，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旁若無雨的在那站著，雨滴散落在他四周，在地上濺起巨大的水泡，他沒有遠望群山，也沒有抬頭看天，就這樣漫不經心的被雨淋著，是陷入了現世沉淪還是自我離異的狀態而不得知曉，這讓我想起了總是正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就突然站在路邊不動不動的蘇格拉底。
繼續前行經過那座小橋，站定在橋沿上，橋底下那群雞已經把一塊巨大的塑料泡沫完全分解，碎屑也都被吃進了肚裡，草里空無一物。
站在橋沿上，暮色漸起，四顧蕭條，回望那個男子，就那樣認真地站立原地，參禪似的凝止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安靜里。在5月略陽深山那灰撲撲的街角，一絲不苟地，以一種玄學家執迷的格物精神，細味這靜靜地雨落。
老天正在用盡畢生全部積攢的力量在下這場雨，雨滴重重的打在植物的葉子上，然後墜落，進入泥土。
遠山籠罩在濃霧中重重疊疊，一切都在雨中靜默。
就在我認為雨會下很久的時候，鳥鳴脆了起來，雨突然停歇，鳥鳴和人聲恢復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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