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蘇魯的呼喚》：財不配位與才不配位

忠於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就不適合進行影像化的呈現。可是它們的影像化又在所難免。

從1925年開始，直到1937年去世之前，H.P.洛夫克拉夫特創作了一大堆恐怖故事。它們共享一個世界觀，既人類在宇宙之中渺小又無足輕重，但地球上囚禁著一些遠古的神靈，它們被稱為「舊日支配者」。通過一些邪惡的儀式，它們的影響力能逐漸滲透進人類的世界，引發一場場邪惡怪異的事件。這一些列故事後來以他1926年的短篇小說《克蘇魯的呼喚》為名，叫做克蘇魯神話。換言之，這篇小說即使不算洛夫克拉夫特最優秀的創作，至少也是他作品裡最出名的哪一步，算是門面。

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一輩子過得並不順遂，他家境破落，小說賣得又不怎樣，最後還在腸癌的痛苦折磨中去世。他生前曾經說過，自己的創作註定只能是小眾作品。所以他決計想不到，近百年之後自己會受到了及其熱烈的追捧。但更讓他想不到的，恐怕是他那些故事裡的恐怖元素，居然會被抽離出來做成供人娛樂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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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克拉夫特對您微微一笑

當然，我說的是前幾天才在各個主流平台發行的《克蘇魯的呼喚》。這個遊戲由Cyanide工作室開發，但出錢的是角色扮演遊戲出版商Chaosium。Chaosium於1975年成立，算是早早認識到洛夫克拉夫特價值的人群之一。他們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叫混沌元素，挺合克蘇魯神話里諸神的設定。這些年來，Chaosium出了好些克蘇魯桌面遊戲的規則書，賺了不少錢。差不多五年以前，他們宣布說要做一款洛氏遊戲，至於名字，就用響噹噹的《克蘇魯的呼喚》。

其實這些年來，拿克蘇魯神話當設定或者元素的遊戲為數不少，其中還有一些的表現十分優秀，像《血源：詛咒》、《無光之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但Chaosium畢竟是制定了克蘇魯桌游跑團規則的公司，血統純正到耀眼，所以《克蘇魯的呼喚》關注度一直很高。不過遊戲的開發一直不太順利，磕磕絆絆地折騰了五年，才在今年的10月底面世。

千呼萬喚始出來

繼承了原著精神的劇本

初進《克蘇魯的呼喚》，我的第一感覺是這遊戲可真是太跑團了。你看這技能名字，活脫脫從桌面規則里搬來的。遊戲劇本也像是典型的跑團模組。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里，主角不是私家偵探，就是大學教授，總之是相信科學與理性的人，他這麼處理大概是為了增加反差感。因為舊日支配者也好，外神也好，本質都是無邊的混沌。如果說洛氏小說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那麼對從堅信理性到自我懷疑再到承認非理性過程的描寫，肯定是其中一項。我們在跑團的時候，能否保住殘存的理性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而這款遊戲里，我們代入的主角愛德華·皮爾斯，就是個在波士頓工作的私家偵探。他在收到一個老父親的報案後，決定去波士頓以東的黑水島一探縱火案的詳情。老人說他的女兒、女婿和孫子，都死在了那場火災里。探案的過程中，皮爾斯不但見到了該死卻未死之人，甚至看到了已死之人好端端地重新出現在眼前。而這一切，和老人的女兒莎拉·霍金斯有著莫大的關係。作為畫家，她天賦異稟，但過於敏銳的洞察能力，讓她能夠窺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克蘇魯對著她不斷低語，使她日漸崩潰。她創作的畫作，也變成了打通不同世界的通道……

敏感的藝術家是最容易受舊日支配者低語蠱惑的人群

這個劇本的大體架構，即使不說出色，至少稱得上讓人眼前一亮。如果你讀過洛夫克拉夫特的原著，更會有這種感覺。原著的主角瑟斯頓在調查叔父的死因時，接觸了許多藝術家，這些敏感的人深受相同噩夢的困擾，那個不斷浮現的怪異城市和喃喃低語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拉萊耶和被封印其中的克蘇魯。儘管遊戲的劇情和小說並不一致，但它完整地繼承了小說的精神內核，從這點上來說，遊戲的劇本出手不凡。

財不配位與才不配位

但是拋開這一點來說，遊戲的其他方面很難算得上令人滿意。就先說上面提到過的遊戲系統，它看著很有跑團的范兒，但你很快就會發現，它真的就只是「像」而已。跑團時，口才、調查這類，應該歸為技能，力量、智力這些，則是角色屬性，這是兩套不同的東西，但在遊戲里，它們全都被統一成了技能點。當然這也沒啥，因為畢竟不是跑團，沒必要拘泥於原本的規則。

技能加點

問題在於，你既然做了這麼一套系統，那應該是個有一定自由度，遊戲過關方式五花八門的遊戲才對。拿老式CRPG來說，要通過一扇鎖著的門，你可以撬鎖，也可以強踹，或者去偷鑰匙。但《克蘇魯的呼喚》過關方式十分乏味。同樣是鎖上的門，你力量再高也是沒法強破的，雖然有個寫作調查讀作開鎖的技能可以讓你輕鬆進門，但實際上，門的鑰匙一定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比方隔壁房間桌子的抽屜里，這樣一來，調查技能的地位又變得十分尷尬。至於你費力點滿的力量技能，到底有什麼用呢？嗯，就是遊戲前期跟幾個NPC對話時候能威脅下人，解鎖特殊的對話選項，其他用處我真的想不起來。踢不開門也就算了，連擰個閥門，都得找工具借力，我要你這技能到底何用？除此之外，別看一共七個技能，實際上玩家可選的只有五個。神秘學和醫療，都是在冒險過程中找到各種物品自然而然地強化的……

所以換句話，《克蘇魯的呼喚》這遊戲的系統是假的，只是給了人一種自由的錯覺而已。講真的，Cyanide還不如直接刪了這套系統，用傳統的對話選項算了，否則你剛進遊戲，期待值被拉得那麼高，遊戲過程中卻一次次地遭到打擊，真的會是一件非常沮喪的事情。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Cyanide是不是才不配位先不說，但遊戲開發資金財不配位倒是異常明顯。你看人物僵硬的表演、粗糙的貼圖和模型，還有小鎮NPC千篇一律的臉就知道了。這些東西又不要什麼技術，金錢就能補正。就遊戲畫面而言，《克蘇魯的呼喚》真沒比那些3D獨立遊戲的平均水準高多少。不過，這畢竟是克蘇魯遊戲，畫面的拙劣也許暗合了考驗玩家san值的主題。反正我個人最深的體驗是醫院潛行關卡打得想吐。晦暗的光線和狹小的走廊都是小事，關鍵那些來抓我的醫護人員，臉永遠長得一個模樣，抓到你的動作也非常陰柔。

靜態圖似乎沒什麼問題，但動起來異常糟心

說到這裡，就涉及了遊戲另外非常讓玩家糟心的一點：細節前後矛盾。玩家在故事的前半程歷經磨難，包括被女私酒販子揍，潛逃出精神病院，一副文弱書生落難的模樣。然而回憶一下，遊戲開始的時候，明明說了皮爾斯是退役的百戰老兵啊？我一個力量滿點的精英戰士，誰都能撂倒，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更糟糕的是，從遊戲中期開始出於劇情需要，你突然從懷中掏出了手槍。

等等，手槍？姑且不論主角昏迷進醫院挨針，槍憑什麼沒被摸走，您這既然有槍，和私酒販子鬥智斗勇，遭邪教徒追殺的時候幹嘛不用？同理還有僅在過場里用來背襲敵人的消防斧，請問您這武器，平時是藏在四次元口袋裡的嗎？這些邏輯矛盾的部分，讓人的遊戲體驗無疑又往下掉了一個檔次。問題是，這些問題真的很難解決嗎？其實不難的，槍支無法使用，可以解釋成子彈在昏迷時被醫護人員卸除了，而過場里的斧子，給個主角臨時拿起來的特寫就完事兒了。從這些角度來講，在開發時不夠走心的Cyanide，恐怕難辭其咎。

可能是遊戲中最美的場景

道可道，非常道

最後要講的一點，用《道德經》劈頭蓋臉的第一句就能形容：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想把那東西明確描寫出來，就會讓它失去原味。洛夫克拉夫特的在小說里反覆提出的「無可名狀」其實是一樣的道理。

洛夫克拉夫特筆下，外神威力無邊，超越了人類的想想。而性質相似的「舊日支配者」雖然遠不及外神強大，人類若是直面它們，依舊會徹底喪失自己的心智。連克蘇魯的囚籠，沉沒之城拉萊耶，小說里也只能以「詭異非歐幾里得幾何構造」進行粗略的形容。這些超乎人類想像的東西，洛夫克拉夫特只能以「無可名狀」籠統概括，無法用文字進行詳細說明，更不要說以視覺方式進行清楚的呈現了。如果你非要賦予它們一個形象，那就成了「道可道，非常道」，沒了那份意境。遊戲的其中一個結局，主角於電光之中瞥見了克蘇魯的身影，就一下子失去了想像的空間，很讓人遺憾。

遊戲中出現了古神的封印。古神是外神與舊日支配者之敵，這說明遊戲基於奧古斯特·德雷斯設定的世界觀

然而在這件事上，我們不能全怪Cyanide。遊戲既然拿克蘇魯當賣點，全程不出現這箇舊日支配者的身影，就像影片少了高潮，結構上不完整。可如果出現，又少了味道。所以Cyanide最後用了個比較折衷的辦法，讓克總露一下小臉兒，但只露一下。可惜，即使是這樣的操作，也會令很多玩家感到失望。

我們也許可以這麼說，忠於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就不適合進行影像化的呈現。可是它們的影像化又在所難免。姑且不論Chaosium是不是想藉助這款遊戲進一步拓寬桌游市場，如今的克蘇魯題材，是真的有錢賺。類似《克蘇魯的呼喚》的遊戲，將來還是會有一堆人挖空心思想去做。唯一能限制住他們的，恐怕只有製作的成本與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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