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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金庸的批評文章,現在吵爆港台圈

正如宋代,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歌詠柳永的詞;在現代,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就知道金庸。17年寫就15部武俠小說,構建了忠孝節義的武俠世界。他巨大的文化影響力,無可爭議,但是學術界對他的評價,卻並未達成一致。

最近,一個批評金庸的文章,火爆港台圈。是毀是譽,敬讀下文!

海峽對岸的大陸民眾,從50年代起到80年代初,就深受冷硬、機械文學的壓抑之苦。金庸文學,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溫潤的甘露。而且,在敘事方面,金庸文學,有令人慾罷不能的前衛誘惑力。圖為2008年9月17日,金庸在浙江海寧的金庸書院奠基儀式上。

從現實中逃逸的江湖

由於金庸的「江湖」並不具備獨立的價值體系,因而,它實際上,無從構成一個想像的獨立社會,而只能算是一個,與現實平行的逃逸體。

德國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教授,在2007年曾經斷言,一百年後不再會有人讀金庸,因為他「只是傳統的作家」、「他的寫作代表的是一種退步」 。

2009年,一篇德文博士論文也指出,相對於越南語、泰語以及日語的熱譯,金庸作品,只有三部被譯成英文,並且英文是唯一翻譯金庸作品的西方語言。作者Wolfgang Odendahl認為,那是因為西方讀者無法體會,金庸作品裡的文化共識。

由此可見,西方比較文學視野之下的金庸作品,恐怕遠遠無法與其在華人社會的受歡迎程度,相提並論。

然而,近日金庸先生的仙逝,卻是比生前任何一部小說的發行,更引發一場轟動,甚至湧現出華人社會,近年來極為少見的群體性失落與傷感。這不由得使人,再次嚴肅地審視金庸小說的文學成就,文學史背景下的定位。

畢竟群體性本身就與國家、文化等集合概念相關,而群體性情感,往往也是時代風雲的敏銳指針。

2018年11月2日,河南嵩山少林寺,民眾在少林寺天王殿門前的金庸石碑送上菊花,悼念逝世的金庸。


提供文化認同感的金庸小說

在20世紀初,文學革命之前,中國小說的社會地位一向不高,武俠小說更似,下里巴人中屢遭忽略的孩子。由於難登大雅之堂,只好夥同販夫走卒當街說書、招攬聽眾,暫時實現精神方面原初的公平正義。

在1920-1930年,新文學的強勢興起與衝擊之下,就連文人愛讀的「鴛鴦蝴蝶派」亦逐漸消亡,武俠小說更是不知所蹤。它們都在左翼文學全面邁入社會主義、寫實主義的中國大陸,銷聲匿跡。

但在1950年代,人在香港的金庸,不僅書寫武俠,而且採用傳統章回體,並穿插了風花雪月的古詩詞典故,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套用古代王朝歷史。這一切,似乎也與摩登而又現代的香港,完全背道而馳。但是事實上,卻正是香港當時土洋結合、大批流民遷入的社會環境,催生了以金庸為代表的新武俠傳奇。

1950年代,香港因朝鮮戰爭爆發,由轉口港變為製造中心,本土工業興起,經濟逐漸實現騰飛。港人不僅有了更多娛樂需要,來疏解生活的忙碌與緊張,也渴求在西式社會規範之下,獲得輕鬆親切的文化歸屬感。

在這個獨立於大陸之外的小島——香港,金庸的小說不僅生動地描繪了飛狐雪山、大漠孤煙的壯麗景象,揮灑了《射鵰英雄傳》的豪邁以及《倚天屠龍記》的正義,還為民眾提供了廣闊的中華歷史地理與文化想像。

人們只需每天輕鬆跟讀,連載金庸作品的報刊,便能激活自己的文化記憶,找到可以依賴的族群認同和情感凝聚力,這有助於克服現實社會的兩難與矛盾。畢竟香港的西式文明,並非經由底層足夠醞釀而自成,而文化衝擊也在香港事實存在,新舊文明、東西思維碰撞與交替。

至於南洋的華人,以及後來從大陸逃亡而來的偷渡客,更是異鄉的漂泊人,就更需要抓住金庸小說,作為情感歸屬及族群認知的救命稻草。金庸小說里有唐詩宋詞、有陰陽五行、有琴棋劍術及中醫草藥等豐富的歷史典故,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化寶庫,各色人士均可自取所需。無論後來台灣、香港還是大陸留學生,不少人遠渡重洋時,帶上一套金庸小說,於他們來說,無異於把記憶中的故土,切切實實地帶在了身邊,在異國他鄉依戀、賞析。

對金庸小說的這種迷戀,與張愛玲的《紅樓夢》考證頗為相似:

當英語寫作生涯屢遭打擊,與世隔絕的張愛玲,一邊重複改寫四十年代的上海舊作,一邊以無窮精力,沉浸於《紅樓夢》的痴迷考證,甚至聲稱「偶遇拂逆,事無大小,只要詳一會兒《紅樓夢》就好了」。

從文化心理學角度進行考察,這是一種基於文化創傷的自我保護機制:當文化認同面臨危機,人們需要激活文化記憶,來加強自我認知,以致自己的精神歸宿,不至徹底走失、迷惘無依。

2018年10月31日,山西省太原市,新華書店推出金庸作品專區,吸引許多金庸小說迷前來購買收藏。


追求人性溫度的金庸小說

我們可能不知道,金庸的作品,曾經在大陸和台灣地區被禁。自從1978年逐漸解禁起,這無疑成為追尋並獲得新聞自由、文學自由的一種象徵。人們不僅在金庸作品之中,臨摹大陸從天山到峨眉、從中原到江南的廣闊與壯美,鮮活地感觸到蒙、滿、藏、漢、苗、回等各族人士,就連閱讀作品本身,都有經過抗爭、令人喜悅的勝利。

當金庸作品在1950年代橫空出世之際,它已巧妙地順應時代潮流,糅合了現代西方文學抽絲剝繭的心理描寫、人道主義的意象特徵,其人格刻畫亦正亦邪、一反共產主義文學的臉譜化弊病。

金庸小說的語言之美,更是對經歷了紅寶書語錄、高音喇叭的大陸民眾的心靈撫慰。如同張愛玲,在孤島以及淪陷時期的上海,以古典風味語言所營造的虛幻的文化世界——抓住了它,彷彿也就暫時抓住了,想要突破封鎖回家燒菜、或者進行一場「傾城之戀」的勇氣。

相比之下,金庸的文字更為溫暖、舒適與純粹,好像民國而來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每個人身上。它成熟的白話,不像舊武俠小說,那麼生疏遙遠,而糅合了儒釋道、中庸包容的文化內涵,卻又溫潤。

於是,即使是流離顛沛,也是自發地跟隨自己的熱血夢想,也有「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豪邁豪情。在閱讀之中,人們彷彿也毫無羈絆地實現了,完全的人身自由。

2018年10月31日,湖北省十堰市武當山玉虛宮,武當武術愛好者和當地居民參加悼念金庸活動。


金庸的「江湖」,並不具備獨立價值體系

無論金庸小說,在二十世紀後半葉華語世界中,承載了多麼獨特的角色,世界並非只有一極。要考察金庸小說是否納入文學史,除去偏安華語世界一隅的文化審視,我們仍需參照,其在世界文學光譜中的大致定位,考察其文學遺產,對身處時代所帶來的突破與啟示。

不可否認,金庸小說的精華在於「江湖」二字,而「江湖」二字,卻無法在比較文學之中實現精確的中西互譯。當我們將金庸筆下的「江湖」,對應小說情節仔細考察,不難發現,金庸小說所提倡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不過仍是儒家政治理念,在江湖鏡面的直接投射,它的精神支柱仍然在於儒家倫理的「忠」「孝」「節」「義」。

只不過,因為普通民眾在現實社會中,遭遇重大挫折或不滿,於是將這一理念寄託於邊遠的山林。

由於金庸的「江湖」,並不具備,任何獨立價值體系,因而,它實際上,無從構成一個想像的獨立社會,而只能算是一個,與現實平行的逃逸體。

而在這個逃逸社會裡,它仍然處處存在,與正統王權社會相同的對使命感、對秩序、對環境的崇高屈從,仍然處處存在,基於武功武藝以及幫派的等級制劃分。金庸筆下的俠士們縱然有飛揚的外表、自由的神采,也遠遠沒有意識到,或許自己,也可以像中世紀騎士那樣,純粹為個人榮譽、為愛情而戰。

從大部分作品的雷同結構來看,他們從小經歷挫折、苦練武功,無一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於江湖,立於不敗之地,從而為朝廷效力,實現所謂的替天行道、匡扶正義。而在他們的意識之中,替天行道的「天」與皇權,從未發生過割裂,他們至多懷疑並判定,眼前存在不合格的皇權,需要自己出手幫扶匡正。所以功成之後,他們往往全身而退,重新隱於江湖,直至下次天下大亂時再度出山。

正因如此,金庸小說,縱使從崇山峻岭的華山,到霧氣浩渺的峨眉、從山清水秀的江南,到白雪皚皚的大漠,場面不可謂不大、氣勢不可謂不壯、凌波微步、九陰真經等獨門秘籍,不可謂不精不專,卻仍舊沒有絲毫,去突破政治框架的設計,或是政治權力的分配。因而江山依舊是朕的江山,只不過從宋元到明清,這個江湖舞台的布景變幻,任由你我想像馳騁。

和所有武俠文學一樣,金庸有意避開武林高手們,為稻粱謀的生活來源,只需他們一路集中精力,履行崇高的民族大義,及與生俱來的忠孝節義。在這樣虛幻的浪漫英雄主義情結之下,不僅種族、王朝、領土問題,都被高揚的文化認同所掩蓋,它甚至輕巧地掩蓋了,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知識分子,關於如何應對科學、技術與社會挑戰的嚴肅思考,以及悲情探索。

香港文化博物館內的「金庸館」。


好像都是俠義,為什麼金庸作品無法同《堂吉訶德》、《浮士德》比肩?

金庸的武俠傳奇,實則是一場文化迷夢,它並不為讀者提供思考的能力,只提供暫時的安慰。但這種虛幻且輕易的安慰,對於真正的思考者來說,卻帶有絕望的氣息,因為它無法提供任何可能性的啟示:一切仍是不可控的未來,一切仍在於握不住的世道人心。

正如顧彬教授所言,「社會的變革是痛苦、沉重而憂鬱的」。它們絕非金庸文學那樣,能於每天的連載之中,引起一個小小的高潮,但是真正面對社會變革的思考,卻常能令人思考低回很長時間。

在金庸的武俠傳奇之中,我們無法將一個民族的「文化」,與歷經沉澱而進步的「文明」,區別開來。文化在金庸武俠中比比皆是,甚至不乏精美,但文明的升華,卻因無法突破江湖的怪圈,而始終缺位。

因此,金庸辭世之際,華人社會的群體性悲愴,正是基於,以江湖想像為政治寓言逃避點的這一情感避難所的喪失。正是因為人們潛意識裡確知:眼下身處的社會,還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使人難以安心面對。也就是說,我們仍舊需要金庸式的江湖來除暴安良、懲奸除惡,我們依舊缺乏堅實的、可以向前一步依賴的制度文明,以及與終極真理相連、高於世間一切的信仰體系。

失去了金庸的江湖,我們無異於失去了一個、能夠作為精神棲息之地的烏托邦家園,無從輕易安放一顆憂國憂民、卻又無能為力的心。從這個層面來說,金庸的江湖傳奇,絕非僅僅是一場集體閱讀,它甚至由公眾,在集體無意識中書寫沉溺而成。

當中世紀歐洲的堂吉訶德(Don Quijote de la Mancha),深感社會禮崩樂壞而奮身而出,江湖之中一次一次自不量力、啼笑皆非的挫敗,令他深刻反思舊思想面對新時代的失敗,從而決絕地終結了浪漫理想主義、終結了一個騎士時代。

當中世紀書生浮士德(Faust),受到魔鬼的引誘而遊歷江湖、體驗人生,他最終看到,即使能使魔鬼從皇權手中奪得土地,實行宏大的攔海造田偉業,但老釘子戶夫婦的慘死,仍舊使他產生自我懷疑、並最終認同人們自主的自由選擇。在幽靈的掘墓聲中,他虛幻地以為這是人們自立自主、安居樂業的勞動,從而高喊出「多麼美好啊,請駐足下來!」,雖然他不得不就此,按照魔鬼契約交付生命。但浮士德的虔誠,終使自己的靈魂得到救贖,人們在天國看到了他的重生。

而在金庸的武俠與江湖之中,我們看不到任何舊秩序的變革、或者新思想的啟示,大家仍舊歡快地,處於替天行道「該出手時就出手」的道義判斷、及其原始簡單的支撐體系之中。就此意義上來說,金庸的武俠傳奇,無異於使用新奇的包裝,將老酒裝進新瓶,因其徒有現代性之形而無現代性之實。這使得金庸的作品,縱然風靡華人世界,卻或許難以在文學史中,真正佔得一席之地。

金庸先生在《天龍八部》中寫道:「沐春風,惹一身紅塵;望秋月,化半縷輕煙。顧盼間乾坤倒轉,一霎時滄海桑田。方曉,彈指紅顏老,剎那芳華逝。」哀樂低回,花團錦簇,莊重肅穆。金庸先生的逝去,帶走的不僅有傳統武俠的時代,還有,幾代人的青春。且問,斯人已逝,誰來續寫江湖?

編輯:杞憂君子 排版:黃牛

魯曉芙,財經作家,旅居歐洲。

中國經濟已經國際化了,不了解歐洲,有時候,你就不了解中國。

歡迎關註:魯曉芙看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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