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讀回顧|在虛構的文學花園裡會有一隻真實的蟾蜍——黑塞與《悉達多》
地壇讀書會
在生命的轉角遇見你
地壇讀書會首季「生活之道」第5期線下共讀《悉達多》,本次讀書會由現代文學館編審,《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編委,北京大學文學博士易暉老師領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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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內容由易暉老師的現場分享編輯整理
黑塞——德國文學最後一個浪漫騎士
在20世紀上半葉或者上中葉、一直延續到60年代,黑塞可以說是在世界範圍內是一位特別重要的作家,他是德國人,出生在一個具有宗教背景的家庭,他的父親、外祖父都是基督教的牧師,都曾經在印度傳教,包括他的母親就在印度出生,他本人曾經去修基督神學。自始至終,基督教在他的寫作和思想中是很大的一個底色,後來他轉向更多的興趣,也對東方的思想和哲學有很大的興趣,從印度佛學,到中國的哲學、老莊,都有很多的涉獵,所以我覺得《悉達多》這本書的產生不是因為他的一時興趣或者對這樣的人物感興趣,而是有他的思想、認識,甚至人生經歷的基礎在裡面。
一般認為,他是二十世紀的一位浪漫主義作家,有人說他是德國文學最後一個浪漫騎士。對這個評價我覺得還是挺到位的。這裡面我覺得可以帶來兩方面的問題,一方面,中國在80年代以後進入到90年代,對黑塞的研究與他的地位不是太相稱,這種不太相稱,可能就來自於他的風格,就是浪漫主義風格。我國90年代以後,對浪漫主義這樣一個流派覺得有點過時了。一方面,對20世紀歐美文學,學界會更多地關注比如說現代主義、先鋒派,對19世紀的歐美文學,會更多地關注現實主義,對浪漫主義的研究就有點過時了,這可能是對浪漫主義早期的比如歌德、席勒等人對人的成長的不以為然。
在今天來說,經過了19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的上升,湧現大量的問題,尤其是20世紀兩次大戰所反映出的資本主義的毛病,對浪漫主義的那樣一種信念,人們不再像早期的浪漫主義那樣去相信所謂自我、反抗、文明、愛,對這樣信念的懷疑,引發了在20世紀,對黑塞這樣的浪漫主義的懷疑。
但是我覺得黑塞其實不一樣的。他雖然源自浪漫主義,但是他經歷了19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的野蠻,比如說狄更斯、巴爾扎特、俄羅斯文學中對資本主義的深入批判、全方位的揭露。黑塞不是簡單地回到浪漫主義,而是在歐洲資本主義經歷了一百多年的上升,問題大暴露之後,他還來重新來討論人、討論自我、討論精神,我覺得這個是需要我們重新來理解所謂的後浪漫主義的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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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寫《悉達多》的時代背景與個人背景
《悉達多》這本書,是他從1919年開始寫作,到1922年完成。這三年時間,1919年,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一戰剛剛結束,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矛盾激烈到需要用戰爭來解決,把幾千萬人卷到其中,死亡幾百萬人,人類能力的大展示和樂觀精神,經過了一戰以後受到嚴重挫折。二戰後迷茫的一代人,也是跟一戰後的這樣一個時間背景相關。另外一方面,他本人也是在經歷了挫折之後開始寫《悉達多》這本書。那個時候他已經寫了一些作品,比如《在輪下》,但是還沒有出名。他從事很多的體力工作,但是生活還是有點朝不保夕,在這個時候,他的生活基本上是靠他的出版商給他預支稿費甚至救濟式地給他一些補助。這個時候,他已經40出頭,當時他的妻子得了精神分裂,住進了精神病院。
他在經歷這樣的困境後,於時代,於國家,他看到了他所生長所境遇的時代、國家乃至世界的矛盾和爆發的問題,這些都是促使他來思考所謂人類的命運和人類命運背後的文化宗教。按照他的寫作風格,他不會以一種特別宏大的總體性的視角來討論這些,他還是一以貫之地從個體出發,從個人的精神狀態、精神的追求出發來展開自己的寫作,同時來思考所謂的人生和人類的命運。這是他的一個一以貫之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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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達多》到底在說什麼?在虛構的文學花園裡會有一隻真實的蟾蜍
在創作上這本書很有意思。「悉達多」,我們都知道它是來自於印度佛教的創始人,他的名字叫悉達多,姓氏是喬達摩。很多人就會以為,這是不是在寫釋迦牟尼的傳記,這也是作者在這裡玩用的一個手法。當然他不是為玩而玩,一方面,這是一種手法,他把這樣一個歷史人物或者是介於真實與傳說中的人物一分為二。一方面歷史中的人物還在,是佛教的創始人或者宗教領袖的一個人物,主人公反而使用了這個人物的名字,給讀者一種既是在讀小說,主人公是虛構的,另一方面也有歷史或者傳說中的人物對他的影響。
這是一種很奇妙類似於亦真亦幻的感覺,讀者不斷地去讀一本創造性的、虛構的小說,同時去追蹤他的原型的一種雙重的感覺。文學上有句話叫「在虛構的文學花園裡會有一隻真實的蟾蜍」。為什麼這隻真實的蟾蜍會被安排在一個虛構的文學花園裡頭,比如博爾赫斯就經常玩用這樣的手法,比如說他把某個真實人物放在純虛構的小說里,比如說《交叉小徑的花園》裡面,就有一些類似於歷史中的真實人物的設置。我們可以討論真實的蟾蜍安排在虛構文學花園裡面,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在文學手法上,另外一方面,這不只是一種文學的手法,還是跟他的思想一以貫之的。一方面手法這種手法是黑塞慣用的。他的作品《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小說裡面的兩個主人公,以他早期的生活為原型,講在修道院學習的兩個學生,漢斯是一個好學,有些羞澀、有功名之心,刻苦學習,也求取功名。另外一個人物赫爾曼,是一個倔強的、有自己獨立的探索精神的人,其實這兩個人都來自黑塞本人的兩面。
《悉達多》的這種設置,一方面,是因為黑塞筆下的人物,經常會設置一種二元結構的精神狀態,比如說感性與理性,情感的一面與理智的一面的激烈的分裂。這個是他經常用到的一種手法。另外一方面,《悉達多》其實也有兩個自我在裡面。一方面就是喬達摩所體現的,你可以把它作為一本宗教小說來讀,也可以作為一本人生小說來讀。
從人的自我的精神追求,自我實現,雖然喬達摩其實也可以是這個人自我實現的一種方式,是人的理性的無限的呈現。另外一方面,感性在世俗生活層面的話,就是落實到悉達多的形象的塑造當中,他在感性中、在世俗生活中沉浮,去探索。這樣一種手法也是他的創作思想和主題的一種很完美的呈現。
另外一方面,很多讀者,甚至有學者也在討論《悉達多》這本書中,他是在討論佛教嗎?是從佛教的教義意義上來塑造這個形象嗎?我覺得是也不是,它更多地融匯了多種思想,古今中西,基督教的思想,印度的佛教,包括婆羅門,中國的老莊,甚至儒教的都有,因為他本人對這些都有涉獵。從西方文學傳統來講,「悉達多」這個形象可以匯入到西方文學的譜系當中,比如說從它的源頭《荷馬史詩》、《奧德賽》來說,這種主體在漫遊、在生活、在實踐、在人生當中自我探索、自我完成的方式是西方文學的一種傳統。比如奧德賽的漫遊、堂吉訶德,最典型的比如說浮士德,有相似之處。浮士德一開始也是不滿足於書齋的單薄的生活,然後就走出書齋去發現、去探索、去實踐、去超越,悉達多也是這樣。從他對德國或者歐洲浪漫主義的吸收,這裡面也可以看出來這樣一種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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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可以看到,擺渡人的這個形象本身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設置,《聖經舊約》裡面有個人物叫押沙龍,也是一個擺渡人。悉達多與擺渡人的交流,兩人相遇之後的傾聽河水的談話中,這裡可以讀到中國的老莊天人合一的思想。這在手法上、在人物設置上是一種綜合,在他的思想和主題上的一種綜合。這就很適合我們今天來讀。
記得有一個人說得很好,就是說當你的人生順風順水的時候,你可能不會去關注黑塞,但是如果你開始遭遇挫折、感受到人的困境、人生的有限乃至人生的荒謬的時候,你會不由自己自主的去親近黑塞。我覺得這個說得很到位。
黑塞在這本小說中,更多的強調主體的完成和實現。最後悉達多的悟道為什麼是在河邊完成?關於河流這個象徵,我們可以從哪些方面去理解?
我們從人類文明的角度來講,河流是滋養的,文明最開始是在河邊發展起來的,可以從滋養人類、滋養世界這樣一個層面來理解。老子《道德經》中講「水利萬物而不爭」,它把所有的東西都吸收進來。如果我們從人生的意義上來講,把酸甜苦辣都收進來,都納入到自身當中,某種意義上河流和水也是人生的一種象徵,比如說人生,不同的河流有急有緩有曲有直有深有淺,它是混雜的,所謂的生活、人生或者世界的多樣性在河流裡面能夠體現出來,他把這樣一些東西賦予了河流,賦予了這個過程。而且悉達多最後得到的結果是什麼?他沒有上天,他也不是在菩提樹下頓悟,他接替他的朋友做擺渡人,所以這本小說始終不強調空,不強調寂滅,它強調什麼呢?
如果我們從世俗的角度,或者不從佛教道義看的話講,黑塞可以是在說人生的價值,或者意義,或者從花葉當中、從風輕雲淡中讀出別樣的豐富的東西,我們通過修行或者主體的能力、智慧能達到的,我覺得這是黑塞的價值。
在西方的哲學層面的認識的價值,始終是在《悉達多》這本書中存在的,用蘇格拉底的話就是「認識你自己」,你認識自己,通過認識自己認識世界,認識到了別樣的東西、豐富的東西,或者是此在的生命本身。孔子講「未知生,安知死」,我們把彼岸的死或者是佛教的層面放在外面,先不予談,我們來談此在,談人生的此岸。這本書我覺得就是在強調這個,我的理解就是它在這一層面上是改寫,強調此生的價值,此生如何自我完成,如何自我實現。
《悉達多》書本內容節選——河流悟道
「你,」一天,悉達多問瓦穌迪瓦,「你也跟河水悟出『時間並不存在』這一秘密嗎?」
瓦穌迪瓦現出明朗的微笑。
「是的,悉達多。」他道,「你的意思是,河水無處不在。無論在源頭、河口、瀑布、船埠,還是在湍流中、大海里、山澗中。對於河水來說只有當下。既沒有過去的影子,也沒有未來的影子?」
「是的。」悉達多道,「我領悟到這個道理後,認出我的生活也是一條河。這條河用幻象,而非現實,隔開少年悉達多、成年悉達多和老年悉達多。悉達多的前世並非過去,死亡和重歸梵天亦並非未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一切都是本質和當下。」
悉達多醉心地講著,這番領悟讓他深感幸福。哦,難道不是時間令人痛苦?難道不是時間折磨人,令人恐懼?人一旦戰勝時間,放逐時間,一切世上的苦難與仇恨不就被戰勝,被放逐了?他醉心地講著,瓦穌迪瓦則微笑著點頭讚許。他輕撫悉達多的肩膀,接著去繼續勞作。
知識可以分享,智慧無法分享,它可以被發現,被體驗。智慧令人安詳,智慧創造奇蹟,但人們無法言說和傳授智慧。這是我年輕時發現,並離開老師們的原因。我有一個想法,喬文達,你又會以為是我的玩笑或痴愚,但它是我最好的考量:真的反面同樣真實!也就是說,只有片面的真才得以以言辭彰顯。可以思想和言說的一切都是片面的,是局部,都缺乏整體、完滿、統一。世尊喬達摩在宣法和談論世界時,不得不將世界分為輪迴和涅槃、幻象和真相、苦與救贖。宣法之人別無他途,而我們周圍和內在的世界卻從未淪於片面。尚無一人,尚無一事,完全輪迴或徹底涅槃。尚無一人絕對神聖或絕對罪孽。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受制於幻象,相信時間真實存在。時間並不真實存在,喬文達,我時有感悟。而如果時間並非實在,世界與永恆、苦難與極樂、善與惡的界限亦皆為幻象。」
「怎麼?」喬文達謹慎問道。
「聽好,親愛的。你聽好!罪人。我是罪人,你是罪人。但罪人終將成為梵天,證悟涅槃,得以成佛。只是,這『終將』乃為幻象。僅是譬喻!罪人並未走在成佛之路上,他並未處於發展中——儘管我們的思維認為其處於發展中,無法具備其他想像。不,在罪人身上,現在和今天的他即是未來的佛。他的未來已然存在。你須將罪人、你自己和一切人,尊為將成之佛、可能之佛、隱匿之佛。喬文達,我的朋友,世界並非不圓滿。世界並非徐緩地行進在通向圓滿之路:不,世間的每一瞬間皆為圓滿。一切罪孽都承載寬赦,所有孩童身上都棲息老人,所有新生兒身上都棲息亡者,所有將死之人都孕育永恆的生命。沒人能看清他者的道路。強盜和賭徒的路或許通向佛陀,婆羅門的路或許通往強盜。在最深的禪定中存在這種可能:時間被終結,人視過往、當下和未來的生活為同時。這時,一切皆為善、圓滿和梵天。因此在我看來,世間存在的一切皆好。在我看來,死如同生,罪孽猶如神聖,聰明等同愚蠢。一切皆有定數,一切只需我的讚賞、順從和愛的默許。這樣於我有益,只會促進我,從不傷害我。我聽便靈魂與肉體的安排,去經歷罪孽,追逐肉慾和財富,去貪慕虛榮,以陷入最羞恥的絕望,以學會放棄掙扎,學會熱愛世界。我不再將這個世界與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圓滿世界比照,而是接受這個世界,愛它,屬於它。——哦,喬文達,這就是我的一些思考和感悟。」
悉達多彎腰,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在手中掂量。
「這個,」他擺弄著,「是一塊石頭。一段時間後,它或許成為土,生出植物,變成動物,變成人。過去我會說,它不過是塊石頭,毫無價值,屬於幻象世界。或許它在進化輪迴中變成人或鬼,那麼我賦予它價值。過去我這麼想。但今天我卻想,這塊石頭就是石頭。它也是動物,是神,是佛。我不會因它終將變為這個或那個而敬愛它,而會因為它一直是石頭——正因為它是石頭——今天和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石頭而愛它。看到它每條紋理中,每道溝渠中,黃色、灰色中,堅硬中,我敲擊它發出的聲音中,它表面的乾燥和潮濕中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有些石頭如油如皂,有些像葉似沙,每塊石頭都不同,都以其特有的方式念誦著『唵』。每塊石頭都是梵天,但同時,它又確實是石頭。油膩,光滑。恰恰是這些讓我歡喜,感到驚奇,產生崇敬——但我不想繼續言說。對於隱匿的意義來說,言語無益。它總在言說中歪曲,變異,變蠢——是,即便這一點也極好,令我歡喜。一個人的寶藏與智慧,在他人聽來卻是愚痴,連這我也認同。」
喬文達默不作聲。
「你為何與我說一塊石頭?」他停頓後,遲疑地問。
「並無意圖。或許我想說,我愛石頭、河水,愛所有我們可見並可以求教之物。我愛一塊石頭,喬文達,愛一棵樹或一塊樹皮。這些是物,可愛之物。但我不愛言辭,學說於我毫無價值。它們沒有力,沒有柔,沒有顏色,沒有稜角,沒有氣味和味道。作為言辭,它一無所有。或許正是言辭阻礙你獲得安寧。因為救贖與美德,輪迴與涅槃也只是言辭。世上並無涅槃,涅槃只是個言辭。」
喬文達道:「涅槃不只是言辭,朋友,它是思想。」
悉達多繼續道:「它是思想,或許。親愛的,我必須承認我並不區分思想和言辭。坦率地說,較於思想,我更看重『物』。正如曾在這條船上的前輩和師長,那位聖人。多年來,他除了信奉河水,並無其他信仰。他發覺河水與他交流,於是學習河水,向它討教。河水是他的神。多年來,他並不知道每陣風、每片雲、每隻鳥、每條蟲都同樣神聖。它們所知甚多,亦可賜教,正如可敬的河水。但這位聖人在步入林中時已了悟一切。他比你我了悟得更多。他沒有教義,沒有書籍,他只信奉河水的啟迪。」
喬文達道:「可是,你所說之『物』是真實、實在的嗎?它不是瑪雅的幻象,不是圖景和假象?你的石頭、樹,你的河——它們是真實的嗎?」
悉達多道:「我並不為『物』是否虛幻而憂慮,連我也可能只是個幻象。因此,我同『物』並無區別。我因此覺得它們值得熱愛和敬重——我們並無區別。我因此熱愛它們。 你一定笑話我這種說法,喬文達,對於我來說,愛乃頭等要務。審視世界、解釋世界或藐視世界,或許是思想家的事。我唯一的事,是愛這個世界。不藐視世界,不憎惡世界和自己,懷抱愛,驚嘆和敬畏地注視一切存在之物和我自己。」
喬文達十分驚訝。但愛和一種預感驅使他遵照悉達多的話,彎腰湊近他,親吻他的額頭。這時,奇蹟發生了。在他仍思量悉達多古怪的言辭時,在他徒勞地試圖拋卻時間、想像涅槃與輪迴是為一體時,在他對悉達多言辭的蔑視和對他強烈的愛與敬重對峙時,發生了奇蹟:
他不再看見悉達多的臉。他看見許多旁人的臉,長長一隊。他看見一條奔騰的面孔之河。成百上千張臉生成、寂滅,又同時存在、展現。這些臉持續地改變著、更新著。卻又都是悉達多的臉。他看見魚的臉。一條將死的鯉魚不斷張開痛苦的嘴,魚眼泛白——他看見新生嬰兒的臉抽搐著,紅潤,滿是褶皺——他看見兇手的臉,看見他將匕首刺入另一人體內——他看見同一秒內兇手被捆綁著跪倒在地,劊子手一刀砍下他的頭顱——他看見赤裸的男女,以各種體位,愛恨交織著行雲雨之事——他看見橫陳的屍首,無聲,冰冷,空乏——他看見動物的頭,豬頭,鱷魚頭,象頭,牛頭,鳥頭——他看見諸神,克利須那神,阿格尼神——他看見千萬人和他們的臉以萬千方式交織一處。他們互助,相愛,相恨。他們寂滅,重生。他們滿是死意,滿是對無常強烈而痛苦的信奉。可他們無一人死滅,只是變化,新生,重獲新臉。並無時間位於這張臉和過去的臉之間——所有形象和臉靜止,流動,自我孕育,漂游,彼此融合。這一切之上持久迴旋著稀薄的、不實又實在之物。有如薄冰或玻璃,有如透明的皮膚或薄紗,有如一種水的形式與面具。這面具是悉達多的臉。是喬文達親吻他額頭的瞬間,他微笑的臉。喬文達看見面具的微笑,這微笑同時覆蓋千萬新生與死亡。這微笑安詳、純潔、微妙,或慈悲,或嘲弄,充滿智慧,和喬達摩的微笑一致。就像他千百次以敬畏之心親眼所見的佛陀喬達摩的千百種微笑。喬文達知道,這是圓成者之笑。
喬文達不知時間是否存在,不知這情境持續了一秒還是百年,不知是否有悉達多,有喬達摩,是否有「我」和「你」。喬文達的心似乎被神箭射中,傷口卻流著蜜。他陶醉著,釋放著喜悅。他佇立片刻後俯身望向剛剛親吻過的悉達多的臉,望向悉達多剛剛呈現了一切形象,一切將成者、存在者和過往者的臉。這張臉並未改變。萬千幻象從表面退去後,他的微笑平靜、輕柔,或慈悲,或嘲諷,正如佛陀的微笑。
喬文達深深鞠躬。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流滿他蒼老的臉。如同火焰點燃他心中最深的愛和最謙卑的敬意。他深深地鞠躬到地,向端坐的悉達多致意。悉達多的微笑讓他憶起一生中愛過的一切,憶起一生中寶貴和神聖的一切。
期待每一次的共讀和「一期一會」,期待與大家共同學習、感受和體驗。
下一期11月25日下午,將由馬琴老師領讀:
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被公認為20世紀最偉大的靈性導師,被印度及當代的佛家學者認為是現代龍樹再來及當代的涅槃阿羅漢。
在《生活之道》這本書里,克里希那穆提敞開心扉,向青年人解釋生命的意義,愛情、性、婚姻、工作、教育及人際關係的真相。教導人們拋開所謂的人士的觀念,用智慧去改變自己和周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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