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首詞，源自一個誤會。

歌名｜桃花醉，來源｜群星

《齊天樂·洗妝台懷舊》

【清】納蘭容若

六宮佳麗誰曾見，層台尚臨芳渚。露腳斜飛，虹腰欲斷，荷葉未收殘雨。添妝何處，試問取雕籠，雪衣分付。一鏡空濛，鴛鴦拂破白去。

相傳內家結束，有裝孤穩，靴縫女古。冷艷全消，蒼苔玉匣，翻出十眉遺譜。人間朝暮。看胭粉亭西，幾堆塵土。只有花鈴，綰風深夜語。

這首詞，源自一個誤會。

古人喜愛登臨弔古，在古迹前懷想先人往事，抒發自己的感慨與情懷。蘇東坡著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都屬於這種情況。《紅樓夢》第五十一回中薛寶琴將所經過各省內的古迹為題作懷古詩十首，更是生動地說明了古人這一習慣。

納蘭性德遊歷的這座梳妝樓，在北京北海瓊華島上，為金章宗為李妃所建。不過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納蘭性德那個時代的人們都以為那是遼蕭太后的梳妝樓，還有不少人去憑弔吟詠，納蘭性德就是其中之一。這首《齊天樂》有些版本的附標直接記作「遼後洗妝樓」，所以說這首詞源自一個誤會。

李妃就是李宸妃，說到她大家可能有些陌生，她是金國金章宗的妃子。金章宗對大家來講也是個陌生的人物，但是說到他下令在中都（金國的國都，即今天的北京）的西邊修建的橋肯定不陌生——大名鼎鼎的盧溝橋。金章宗很喜歡漢族文化，他自己能詩擅畫，還號令金國的官員百姓都穿漢族服飾，行漢人禮節，提倡女真人與漢人通婚。李宸妃很對金章宗胃口，不但長得美，還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詩。夏夜，金章宗曾與李宸妃在這個梳妝台上聯對為戲。金章宗出上聯：「二人土上坐。」（瓊華島是用土堆成的）李宸妃非常機敏，抬頭看看天上一輪圓月，即對答道「一月日邊明」。妃子以日喻章宗，以月自比，既符合人物身份又暗合此情此景，讓章宗大為傾心。難怪章宗如此寵愛李宸妃，甚至專門為她建一座華美的梳妝台。

蕭太后是大家都熟悉的人物，伴隨著楊家將的故事家喻戶曉。蕭太后，名綽，小字燕燕，是遼景宗耶律賢的皇后，遼史上著名的女政治家、軍事家，歷史上被稱為「承天太后」。蕭太后能夠「親御戎車，指麾三軍」，率領數十萬大軍攻城野戰，絕對的人中豪傑、女中丈夫。

納蘭性德的這首詞本心是以遼太后往事，抒發以古為鑒之意：往日那六宮中美麗的皇后妃嬪早已消逝，誰又見到過呢？而今只有這太液池畔高高的樓台依稀尚存。雨腳斜飛，水漫拱橋，荷葉田田，殘雨瀟瀟，眼前是一片迷濛的景象。要問在何處添妝，只有籠中的鸚鵡能夠回答。眼前只有一片空濛碧水，鴛鴦遊盪於白水之間。遼代宮中曾以玉飾首，以金飾足，而不再採用漢家宮中的裝束樣式。如今繁華落盡，玉匣生苔，從中翻出唐代的《十眉圖》。人間變換隻在朝夕之間，看那曾經的胭粉亭中已是塵土堆積，只有護花鈴還搖曳在深夜的風雨之中。

無論是蕭太后還是李妃，都有一個熾熱的、高潮迭起的人生。她們生命最美麗的時刻，如煙花騰起在黑暗的夜空，綻放出絢爛奪目的花朵。可是，在時間的坐標軸上，沒有任何的人和事能夠長久地留存或長久地華麗。這些女子從某種程度上，與朝開夕敗的花朵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與它們的生命相比，她們的青春、生命可能更為綿長、久遠一些——不過，她們一樣不能擁有「永遠」。煙花喪失溫度後，消隱了色彩，所有的絢爛繁華都隨夜風飄散。這些曾經的美麗高傲的女子，在歷史的河流中潛沉，永遠逝去了蹤跡。她們曾經馨郁的生命煥發勃勃生機的地方，依然在蒼茫的大地上留存。不過，斯人已逝，芳韻流散，留給後來人的，是對人世轉換的感慨和對歲月流轉的嘆息。

①洗妝台：指金章宗為李妃所建的梳妝樓，在今北京北海瓊華島上，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稱之為「廣寒之殿」，今已不存。晚明王圻《稗史彙編·地理門·郡邑》謂：「瓊花島梳妝台皆金故物也……妝台則章宗所營，以備李妃行園而添妝者。」其自注云：「都人訛為蕭太后梳妝樓。」時人誤以為是遼蕭太后之梳妝樓，遂多有訛而詠之者，本篇亦如是。

②六宮：古代皇后的寢宮，正寢一，燕寢五，合為六宮。《禮記·昏義》：「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鄭玄註：「天子六寢，而六宮在後，六官在前，所以承副施外內之政也。」因用以稱后妃或其所居之地。佳麗：美貌的女子。

③層台：重台，高台。芳渚：長有芳菲花卉的水邊。

④露腳：露滴。宋周邦彥《早梅芳·牽情》詞：「河陰高轉，露腳斜飛夜將曉。」虹腰：本意虹的中部，這裡指虹橋，拱橋，指今北海太液池之永安橋。

⑤雕籠：指雕刻精緻的鳥籠，代指籠中之鳥。

⑥雪衣：白色的羽毛，即雪衣女，泛指某些白色的鳥類，這裡指白鸚鵡。《太平御覽》卷九二四引唐鄭處誨《明皇雜錄》：「開元中，嶺南獻白鸚鵡，養之宮中……忽一日，飛上貴妃鏡台，語曰：『雪衣娘昨夜夢為鷙鳥所搏，將盡於此乎！』」

⑦內家：指皇宮宮廷，或指宮女、太監。裝：即帕服，謂盛服。孤穩：玉，古代契丹語的音譯。女古：金、黃金，亦為古代契丹語的音譯。

⑧冷艷：形容花耐寒而艷麗，也指耐寒而艷麗的花或人物冷傲而美艷。玉匣：玉飾的匣子，亦指精美的匣子，漢代帝王葬飾，亦賜大臣，以示優禮，即所謂「金縷玉匣」。

⑨十眉遺譜：即《十眉圖》，十樣不同的美女眉型畫圖。唐玄宗命畫工繪製。唐張泌《妝樓記·十眉圖》：「明皇幸蜀，令畫工作十眉圖，橫雲、斜月，皆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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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維：「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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