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李離開了，但漫威英雄的生命力還在翻新
「漫威之父」斯坦·李11月12日走了，享年95歲。他雖出生貧困，但一輩子卻比另一個漫畫英雄之父傑克·科比順風順水得多，可謂享盡好萊塢的榮華。
美國漫畫界元老級人物斯坦·李
他是一個從大蕭條時期成長起來的孩子，記憶中，作為裁縫的父親大部分時候是失業狀態，充耳的談話不外是錢，缺錢，下個月房租錢從哪裡來……斯坦·李從高中起為了掙錢打過各種臨工：辦公室里打雜地、電影院的領座員、給老年名人寫歌功頌德的訃告......1939年表姐夫馬丁·古德曼開了一家名叫「及時漫畫」的公司，全公司除了老闆只有兩個員工：一個編輯，一個藝術家。男孩兒高中畢業跑去這家漫畫公司里打雜。不久他跟老闆古德曼打小報告，揭發編輯和藝術家私下給競爭對手幹活作項目，這兩個員工立刻被開除，這個男孩兒升職為總編，那年他十七歲，男孩就是斯坦· 李，Stan Lee。被開除的藝術家叫傑克·科比， Jack Kirby，文案編輯是約瑟·西蒙，Joe Simon, 他們為之偷干私活的公司叫「全國漫畫」，若干年後更名DC漫畫，從此，超級英雄的故事就開始了。
美國漫畫藝術大師傑克·科比1982年檔案照
斯坦·李和科比，一個擅編故事，一個擅畫，日後是美國漫畫書運動的領軍人物，是漫威及DC這兩家漫畫書巨頭公司的靈魂——既開創了漫畫畫風的基本模式，也自覺地按照這個模式訓練了數代藝術家。在漫威與DC的黃金時代，科比和斯坦·李的合作創造了神奇四俠、綠巨人、蜘蛛人、黑豹勇士、X戰警、鐵拳人等膾炙人口的漫畫英雄。
斯坦李客串的所有漫威電影，從1989年到《毒液》
1970年之前，無論是在好萊塢的製片界還是漫畫界，斯坦·李獨霸開創者的名氣和地位，絕大多數美國公眾並不知道科比歷程碑式的原創，所有的光榮都歸於斯坦·李，這種局面一直到科比的晚年才開始扭轉。
漫畫書行業的競爭，版權之爭的不公正性，公司對藝術家IP權的巧取豪奪，使這個行業的兇險程度不亞於它虛構的世界。
1939年馬丁·古德曼在紐約創辦「及時漫畫」(Timely Comics)，「超人」漫畫已經誕生併流行。「及時漫畫」創立的初衷，是山寨當時已經很紅火的「超人系列」，要在漫畫書這種「新媒體」中另立山頭。及時漫畫推出的第一期，主角是一個叫「霹靂火」的超自然英雄故事， 第一期賣出九十萬本，隨後推出的第二期「海王」賣出超過一百萬本。
漫畫英雄故事的黃金時代從1938年「超人」漫畫誕生開始，到四十年代，幾百個漫畫英雄和反英雄，在同業間合作，模仿，競爭，一拍腦袋以及童年夢想縈懷不去中誕生。漫威老闆古德曼不屈不撓的山寨動力和搶注動漫人物IP的商業競爭意識，他和DC漫畫在今後的半個多世紀中壟斷了美國漫畫書出版的70%的市場。這兩家漫畫巨頭互相模仿，你爭我搶地推出了幾百個超級英雄和反英雄系列，累積了巨大的創意改編IP金礦。實現IP金礦，是在漫威經歷幾度破產後的大結局，像所有傳奇故事一樣，都是來自於一個個卑微的現實靈感起源，經過同業間激發，合作與磨礪，在高潮迭起之前是各種的不堪和天才被埋沒，熬到最後發財成為傳奇的是斯坦·李，科比沒有等到那一天。
漫畫誕生於紐約，這種嶄新看圖說話的講故事形式，在出版之初就屬於廉價讀物， 廉價故事書是那時的「新媒體」。1850年左右，也就是漫畫誕生前五十年，廉價的新聞紙（又稱白報紙）和影刷技術使「低俗小說」(Pulp Fiction)從歐洲流行起來，很快也傳到了美國。低俗小說叫 「一分錢小說」，即使在漫畫書誕生後，這種低俗小說的 「故事會」都一直流行。
無獨有偶，太平洋這一邊的通商口岸上海， 於1884年也就是光緒十年，《申報》英國旅滬商人安耐斯脫·美查利用已經流行的石印技術，出版了新聞連環畫《點石齋畫報》。《點石齋畫報》內容是「時事新知， 奇聞果報」， 「可驚可喜之事，繪製成圖，並附事略」 ，在新聞攝影還沒有普及的晚清上海大受歡迎。光緒二十四年秋《點石齋畫報》停刊，一年後廣州和天津分別出版《時事畫報》和《醒俗畫報》，繼續了「圖說新聞」。同年，上海文藝書局出版了石印的《<三國演義>全圖》, 第一本以連環畫形式出版的文學名著。到了1929年，64開本的文學名著「連環圖畫」已經成為標準版式，構圖打破上圖下文的局限，「口白」，即人物對話時人口冒氣這種西方漫畫中的「對話氣泡」 開始出現，《上海漫畫》，《上海畫報、《時代漫畫》上從1929年開始連載葉淺予的《王先生》， 連載多年。
刊登於《點石齋畫報》的《謠言宜禁》圖
畫書的流行在東西方出版史上可謂不約而同，相同的開端卻並沒有帶來類似的發展。「小人書」在中文出版史上從頂峰走向沒落，到現在幾乎絕跡，變成私人的懷舊收藏，屬於文化化石；但是漫威和DC的亂力怪神的超級英雄與無賴惡魔卻越走越遠，蜘蛛人、美國隊長、神奇四俠、鋼鐵俠、雷神、奇異博士，女武士， 洛奇……幾經繁榮蕭條破產的盛衰周期，隨著公司的經營狀況的變化被賣掉、回購、借出、毀滅，改編，版權易手，故事不斷改寫，待到2009年漫威以40億美元之巨被迪斯尼收購，DC被華納兄弟影業收購，在資本的點金術下漫畫英雄終成商業傳奇。本文將追述漫畫英雄敘述的起源和形成， 然後討論影業資本對這個獨特的故事模式的改造和催化。
漫畫敘述的故事，不同於小說，在於故事腦洞大開加之畫風奇絕，這是一種講述故事的新語法，迥異於嚴肅文學中的傳統小說，跟它的近親「低俗小說」相比，多了濃墨重彩的畫面感。
2007年《紐約時報》紀念漫畫英雄創始人傑克·科比說的：
「他創造了講述故事的新語法，畫風動感十足，像極了以後的電影鏡頭。原先呆板的人物經過科比的繪畫， 如瀑布一樣從一個畫框跳躍到另一個畫框，動作似迅雷烈風，要破紙而出跳到讀者面前。人物的打鬥，一招一式，力度都纖毫畢現，科比漫畫中的人物即使在靜止時，都充滿張力，能量飽脹，與日後的電影畫面相比比毫不遜色。」
科比於1994年去世，這篇對他的蓋棺定論遲到了十年有餘，同年美國郵政總署出版漫畫英雄紀念郵票，郵票再現了漫威DC的初版漫畫並附有科比的照片，至此科比走出斯坦·李的陰影，榮列美國二十世紀藝術史上開先河的天才。
2007年7月，美國郵政管理局發行的以Marvel經典漫畫書中的卡通英雄為主題的紀念郵票。
斯坦·李和科比都是世紀初在紐約底層比比皆是的猶太移民二代，科比的家庭更窮，父親是當時制衣廠工人，科比度過童年的街區，是在原制衣廠附近的紐約下東區的猶太社區。從童年起，科比總想著離開那個環境，走出封閉窮困的猶太區.....「遠離洋蔥湯和猶太種族的宿命」， 這是同時代的俄國猶太作家貝貝爾的話。科比的逃離之道他的一支胡塗亂抹的畫筆，繪畫完全憑自學，給電影卡通公司畫《大力水手》補圖，接出版商的卡通畫定製，他說他的優點是能飛快地完成一張張畫面。就像他後來畫的那些尚未變身的美國英雄，他是落魄者，靠著一支畫筆在漫畫工廠的流水作業中打零工。
大蕭條之後只有十幾年的和平時光，然後歐洲戰雲密布，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在即。1939年科比、西蒙和斯坦·李創作了「美國隊長」， 第一期封面就是一個身披美國國旗的新大陸英雄，一記花旗神拳打得希特勒人仰馬翻，《美國隊長》的第一期在1940年9月公開發行，歐洲已經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隔岸觀戰但疑慮重重，「美國隊長」漫畫書像熱蛋糕一樣傳播開來，第一期銷售量即超過百萬份。《美國隊長》漫畫書火箭式的成功，也讓收入微薄的藝術家和發財的老闆之間產生怨隙。因擔心古德曼不能按合同發25%的利潤分紅，西蒙和科比開始給行業的競爭對手做私活，兩年後被古德曼發現，一說是因為斯坦·李告密，他們被開除，拿了數倍的薪金跳槽到「DC漫畫」時，留在老東家古德曼那裡的是已經完工的第十期「美國隊長」漫畫書。
第一期《美國隊長》海報
當時的漫畫業，藝術家的地位等於普通工匠，他們所創之作自己並無版權，一切的版權和商標權歸於公司。藝術家普遍在各公司間作私活，這是一個公開的現象。古德曼在科比兩人完成第十期「美國隊長」的漫畫後忽然將他們開除，的確有搶奪藝術創作的嫌疑。科比與古德曼以及斯坦·李的矛盾，一直到六十年代他們再度合作，也就是漫畫英雄的銀色時代都沒有完全冰釋。相反，古德曼對藝術家權力的限制，不公開承認科比的創作貢獻，強迫他簽訂不起訴的霸王條款，最終導致1970年科比離開漫威加入DC漫畫。
現實崎嶇萬象，大時代暗流洶湧，都映射到藝術家的想像中：
科比創作和其他藝術家合作的漫畫英雄也都有一個備受壓抑的童年，受盡苦難，他們幾乎都是被遺棄的孤兒來到這個世界上
，比如蝙蝠俠十歲時失去雙親；超人的故鄉氪星在他出生後幾秒鐘後大爆炸，他是唯一的逃生者；美國隊長的童年文弱自卑；鋼鐵俠也是孤兒；綠巨人的苦難來自於基因變異——這些以後身懷絕技的超級英雄來自於底層和社會邊緣，在絕境中死裡逃生，然後出手拯救人類於滅頂之災，這是漫畫英雄故事普遍的敘述套路——底層逆襲，逃生歷險，這兩大母題讓漫畫英雄故事具有強烈的戲劇色彩，這種自下往上的生命力和求生渴望，讓漫威英雄在全球的人群中可以找到共鳴。
漫威人物，無論是英雄還是反英雄，是美國通俗文化征服全球的敲門磚。而漫畫書，漫畫超人故事這種視覺化的講述方式，在它被首創時即鮮花簇錦烈火烹油一樣，半個世紀後DC漫威漫畫不僅沒有銷聲匿跡，它依然虎虎有生氣，並證明對二十世紀美國文化有著全面的影響，縱慣影視、電子遊戲、科幻、平面藝術，以及純文學，成為最有元氣的通俗文化種類。
漫威漫畫英雄的生命力，一是故事，二是畫面的視覺魅力
，但僅憑這兩項並不能讓漫威英雄走到今天，漫威公司從上世紀70年代起面臨行業激烈的競爭，90年代開始走下坡路，到1996年宣告破產，說明漫畫書這個媒介已經窮途末路需要新的轉機。破產後漫威重組，漫威最大的IP蜘蛛人這才可能脫離漫威向別的影視公司流動。漫威英雄的生命力，除了前面說的兩條，
第三條就是IP化
，借版權法變成可流動的藝術寶藏，藉助資本的力量轉輾於不同的公司之手，藉助好萊塢電影在全球的霸主地位，觸電成為大片，它的生命力遠遠超過原來紙本的漫畫藝術和敘述故事，而且隨著世代不斷翻新，跟隨新的媒體手段與時俱進。有一個統計，截止於2012年9月，好萊塢根據科比的漫威人物改編的影視，其總收入超過31億美元。這個總收入算到2012年為止，這個數字的計算時間如果再往後延伸五年，算到2017年，總收入至少要翻一番，2012年還沒有出現海量的漫威網劇，今年僅一部《黑豹》電影首映後一個月的收入就超過四億美元。漫威借迪斯尼的資本佔領全世界的俗文化，資金點石成金，把漫威英雄變成全球發行的檔期大片，這是迪斯尼2009年40億美元收購漫威時的願景， 這個願景的實現從迪斯尼股票的傲人的業績可以看得出來。
《星球大戰》海報
以《星球大戰》為例。 這部史詩性的電影系列從1977年開始，跨越幾代人，中間幾集靈感用竭走向奇葩，不想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再次翻新拍出新意，
把過去嬉皮士一代的理想主義，與千禧一代的心靈圖景接軌。
《星球大戰》自從1977年首部公映後，它的每一個細節被全世界的影迷和粉絲琢磨了多年。《星球大戰》的粉絲髮現Darth Vader也就是中譯的「維德勛爵」與科比後期的《第四世》漫畫系列中的反英雄人物黑塞德，Darkseid, 具有高相似度。美國的大部分觀眾並沒有指責盧卡斯抄襲，《星球大戰》的要素遠不在此，他從DC漫威漫畫處借鑒，得到靈感激發，在新的影視媒體中再次創造，這種藝術上翻舊譜新無疑給舊的藝術遺產輸入新血液，給偉大的超級英雄漫畫一次次新生。
黑塞德與維德勛爵形象對比
漫威和DC為主題的「超級英雄」電影被公認是最成功的商業電影，它布滿銅臭，這也是實。超級英雄電影的投資回報率一直極好，是好萊塢的搖錢樹。超級英雄電影即使不是每部必佳， 比如蜘蛛俠的之二之三續集，像所有續集一樣都是一蟹不如一蟹，但這個題材的確擊中觀眾心中的英雄夢想， 這種落魄者逆起成為英雄的好萊塢模式，深入全球觀眾的心裡。中國一直有「千古文人武俠夢」的說法，對於漫畫英雄，是「千古屌絲英雄夢」。
原標題為《從漫威傳奇斯坦·李看美國漫畫英雄進軍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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