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 洪璧 報道

近日，「聶樹斌案」一案兩凶的發現者，原河北省邯鄲廣平縣公安局副局長鄭成月，因生活窘迫無力支付重病手術費用，被一篇報道推至公眾視野。

該報道稱，鄭成月在平反聶樹斌案後受到壓迫，銀行工資賬戶被凍結，自己身患9種病，卻無力支付醫藥費。一經報道，鄭成月的狀況引發外界關注，網友為其籌款近70萬。

與此同時，有人質疑報道失實，鄭成月在平反聶案中功勞，以及捲入的幾場官司，更讓重病在院的鄭成月坐在風口浪尖。

每日人物多次聯繫鄭成月家人，均被對方婉拒。13日，每日人物在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的腎臟內科病房，見到鄭成月的妻子張志英。張志英表示現在鄭成月要接受檢查，她和鄭成月都不太方便見媒體。她對每日人物說，「這次我們是為了治病，主要是為了治病，沒有時間。等病情穩定下來之後。」

14日下午再次聯繫鄭成月妻子張志英了解質疑，截止發稿前，對方未有回應。

時隔一日，河北廣平縣對關於鄭成月相關問題進行了通報：一、2009年鄭成月滿51周歲符合離崗條件，不存在讓其單獨提前離崗問題。其對離崗年齡未向組織提出過異議。 二、廣平縣方面認為鄭成月說其子筆試全省第一未被錄取一事失實，兒子鄭龍的最終排名應是第五名。三、單位均未停發鄭成月及妻子張志英的工資，只是因其夫妻涉及經濟糾紛被有關法院依法凍結查扣。據查，2012年起，鄭成月夫妻先後涉及16起民事糾紛訴訟。四、鄭成月參加工作以來，從未被授予過「全國優秀刑偵工作者」榮譽稱號。

聶樹斌代理律師李樹亭向每日人物表示，「引發的田蘭案、開公司、貸款等事情，與捐助沒有太大關係。因為捐助是一種慈善行為，與捐助者的善意和愛心有直接關係，而與被捐助者的道德品質沒有直接關係。」

網友為「聶樹斌案」一案兩凶發現者鄭成月籌款近50萬，過往經歷引爭議

11月9日，《民主與法制時報》一篇名為《「聶樹斌案」真兇發現者鄭成月：重病餘生更孤獨》的報道稱，時任河北省邯鄲廣平縣公安局副局長鄭成月為了平反聶樹斌案，受到了各方的壓迫，不再擔任公安工作。還因借貸糾紛被法院凍結了2016年至今的工資，無法領取生活費。兩個兒子都在就學、就業過程中，也受到了某種壓迫。

鄭成月目前身患尿毒症、糖尿病、腎功能衰竭、腦梗塞等9種病，病情嚴重，但經濟上的窘迫讓鄭成月無法得到最好的治療。

鄭成月的診斷書

此文一出，網友紛紛對鄭成月的現狀表示了同情和擔憂。當日，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在某公益平台發起「幫助重疾好人鄭成月」眾籌捐款，目標籌款金額為45萬元。最終有7544人捐出了47萬餘元的善款，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提前結束了為期90天的籌款，將會實時公布善款的使用情況。此外，鄭成月家人個人賬戶也收到了近20萬的捐款。

更有記者發起倡議要將捐款數額達到300萬，解決鄭成月家治療和生活的後顧之憂，並提出建立以「鄭成月」命名的救助基金。

隨後，對於鄭成月的質疑聲漸漸開始。10日開始，媒體人王志安在微博上質疑捐款之後改變用途的做法不妥，並稱《民主與法制時報》的報道不應該為了正義感失去了記者的專業性，報道中有多處信息核實有誤的地方，同時呼籲鄭成月或基金會應該公開善款去向。

12日，律師黨琳山發表了《鄭成月募捐必須公開明細，否則涉嫌詐騙!》一文，指出鄭成月提前離崗並非受到打壓、工資卡被凍結糾紛、田蘭案等問題。並提到，鄭成月是公務員身份，看病報銷率很高，所需款項和募捐款項一定要公開。

此前報道里描述的鄭成月生活狀況，因沒有工資和足夠的生活費，2016年開始生活得非常艱難，有時候需要「借錢維持」。

每日人物曾多次聯繫鄭成月的兒子鄭奧了解情況，但對方的手機一直處於佔線或未接聽的狀態。直至13日，鄭奧向每日人物表示，11日晚，鄭成月已從河北廣平縣醫院轉院至北京大學第一醫院接受治療。

13日，每日人物在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的腎臟內科病房，見到鄭成月的妻子張志英。張志英表示現在鄭成月要接受檢查，她和鄭成月都不太方便見媒體。她對每日人物說，「這次我們是為了治病，主要是為了治病。等病情穩定下來之後（再說）。」

每日人物從醫生口中得知，「鄭成月現在的情況很嚴重，一定要好好休息。」另外，鄭成月的家屬稱，鄭成月12日到北京，住在急診室的病房，13日才轉到腎臟內科病房。

鄭成月飽受質疑，多起債務糾紛、曾開「討債公司」、開辦鑿井公司砸傷工人致失明

鄭成月募捐款項引發的輿論質疑之一，是質疑2015年鄭成月與家人貸款30萬元用於治病的去向。有關網上消息稱，鄭成月借貸是為了開辦鑿井公司。

據《民主與法制時報》報道稱，鄭成月稱2015年岳母生病沒錢醫治，妻子張志英向「金鼎小額貸款有限公司」貸款30萬元用於治病。由於未能按時還款，公司將其起訴。這也是法院凍結他及家人工資卡的原因，鄭成月稱負責審理此案的磁縣人民法院偽造簽字送達判決書。

鄭成月在11日接受媒體採訪時解釋，財產被凍結是因為妻子張志英借小額貸款，是為了看病而非辦企業。「因為借款理由不能說看病，看病他不貸給你。」

據每日人物了解，河北金民鑿井有限公司註冊時間為2010年，與鄭成月發生借貸事實的2015年有四年間隔。

在裁判文書網上，每日人物未查到關於金鼎小額貸款有限公司與鄭成月的債務糾紛判決書。不過，查到一份2015年《王雅嶺與張志英、鄭成月等民間借貸糾紛》的民事判決書。

該判決書顯示，張志英以做生意資金不足為由，向同學王雅嶺前後三次借款共計75萬元。因未及時還款，王雅嶺將張志英、鄭成月告上法庭，張志英稱借款用於金民鑿井有限公司經營，是職務行為，該債務應由河北金民鑿井有限公司承擔，不應由個人支付。判決書還提到，張志英稱父親張某已經80多歲，癱瘓3年多，生活不能自理，不可能用這麼多錢。

2015年，鄭成月還捲入了另一起有關生命權的民事糾紛。據民事判決書，金民鑿井有限公司工人李長國被發生斷裂鋼絲繩的絞車打傷，左眼裂需要安裝義眼。河北金民鑿井有限公司否認，李長國在金民鑿井工作，並稱鄭成月並非公司法定代表人，只是工地上的送料人員。但李長國稱，自己是由工地帶隊隊長認識鄭成月的，在其工地上打工。

經查明，李長國與金民鑿井有限公司的用工合同、住院病歷、司法醫學鑒定書、證人證言等證據有效，法院最後判決公司賠付李長國傷殘賠償金、義眼安裝費、面部疤痕修復費等共計335246.6元。

從2012年起，鄭成月夫妻先後涉及16起民事糾紛訴訟。

據資料顯示，鄭成月和朋友在2015年開辦了一家不良資產公司——北京名遠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主要經營全國範圍內不良資產的執行業務。王志安稱，這就是民間所說的「討債公司」。在有關該公司的一張宣傳廣告上，鄭成月被印在海報上並寫著「為聶樹斌伸冤、翻案的公安局長」。

網友質疑上述報道中失實的地方，還涉及到鄭成月大兒子公務員考試錄用成績。

在《民主與法制時報》的報道中，提及的鄭成月大兒子鄭龍報考廊坊香河國稅局筆試第一卻沒被錄用。

有網友公布的一張2016年12月，落款為國家公務員考試錄用司的情況說明中顯示，鄭龍報考的香河國稅局考試中，筆試成績106.5，排名第六，面試成績80.8，排名第五。合成後的綜合成績為67.025，排名第五。該職位錄用了當時的第一名及第二名，而非之前媒體報道的第一名。

該網友的證據，與15日廣平縣的通報相符，鄭龍的公務員考試成績最終排名應是第五名。

鄭成月在聶樹斌案中功勞惹質疑，真兇身份認定引知名記者與律師爭議

除上述質疑外，是鄭成月在聶樹斌案中功勞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還牽涉出兩年前已被平反的聶樹斌案中的王書金到底是否是「真兇」。

10日，鄭成月募捐開始後，網上有一些質疑聲音稱，「媒體報道將鄭成月的位置捧得太高，實際上在聶樹斌案中他沒有那麼大的功勞。」

曾經追蹤報道聶樹斌案《「疑兇」王書金》的南方周末資深記者柴會群，在朋友圈發表了自己對鄭成月與王書金案的質疑和看法。

柴會群稱，在調查聶案時，自己拿到並看完了該案的幾乎全部案卷，他認為王書金並非真兇，身背三條人命的王書金至今還活著，其本人就是「自認真兇」的最大受益者，而鄭成月也是受益者。

「我認為他（鄭成月）跟媒體講的有關王案的部分內容不真實，有虛構事實成分。」柴會群告訴每日人物，他的質疑主要針對鄭成月在王書金案件的做法。

王書金

同日，媒體人王志安發微博稱，聶樹斌案最終改判，是因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是誰認定了王書金是真兇，而是認為聶樹斌是兇手的證據不足。他還指出，聶樹斌案並不適合用冤案昭雪模式去報道。

針對柴會群有關王書金案的疑點，以及鄭成月在聶樹斌案中的作用，聶樹斌案的第一報道者《大河報》原副總編馬雲龍與聶樹斌案代理律師李樹亭在當日也做出回應。

李樹亭對每日人物說，「斷定王書金是真兇，是有充分的證據支持的。」2017年，柴會群發表《「疑兇」王書金》後，李樹亭也就此報道與其發生過爭辯。

李樹亭還表示，最高院宣判聶樹斌無罪，是根據聶樹斌案本身口供、物證等證據材料但這些證據漏洞如篩，根本無法證明聶樹斌實施犯罪。如果沒有鄭成月在偵查王書金強姦殺人案中發現存在的「一案兩凶」問題，以及後來與馬雲龍強力推出的公開報道，就沒有後來的聶樹斌案複查、再審。從這一點上來說，鄭成月和馬雲龍奠定了聶樹斌案平反昭雪的基石。

李樹亭透露，得知鄭成月住院的情況，馬雲龍從海口趕到石家莊，接上聶樹斌母親張煥枝直接去廣平。在廣平縣醫院，張煥枝見到鄭成月後與他相擁哭泣。

對網上的質疑，張煥枝對媒體表示，不滿現在有人將捐款行為刻意放大，而忽視鄭成月的病情。「網路是個很好的平台，他們在平台上瞎胡評論，我討厭上面的壞風氣，希望看到好的風氣。」

聶樹斌代理律師表示，捐款行為與被捐助者的道德品質沒有直接關係

對引發的田蘭案、開公司、貸款等質疑聲，李樹亭對每日人物說，這些質疑與捐助沒有太大關係。「因為捐助是一種慈善行為，與捐助者的善意和愛心有直接關係，而與被捐助者的道德品質沒有直接關係。」

李樹亭還表示：「打個比方說，王書金作為多起強姦殺人案的元兇，罪惡累累。但如果他重病在身無錢醫治，可能也會有人因為他敢做敢當，勇於承擔法律的懲罰或者用實際行動救贖自己曾經的罪孽而為他捐款的。」

鄭成月與妻子張志英

至於鄭成月家庭的生活拮据情況，李樹亭告訴每日人物，他曾經看過報道，但從來沒有向鄭成月當面核實過。他認為這是鄭成月的個人私事，鄭成月不主動說，他就不會去打聽。

「我知道他經濟不富裕，是在他去年做糖尿病手術的時候，不過是別人提起的。」李樹亭說。

11月13日下午，鄭成月家屬稱，因為有人向鄭成月家人的個人賬戶進行了捐款，目前還有錢，暫不需要申領兩筆共計67萬的捐款。

鄭成月家屬還表示，「賬目我們會盡量去做，給大家一個透明的（答覆）。但我們不能確保每一筆（都能記清），因為我們沒有人力，沒有時間。」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尊重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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