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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秦始皇修建的「高速公路」,司馬遷發出這樣一聲感嘆

(本文作者王子今,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七屆學科評議組中國史組成員,中國秦漢史研究會顧問,中國河洛文化研究會副會長。曾任中共中央黨校教授、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秦漢史。著有:《秦漢區域文化研究》《秦漢交通史稿》《權力的黑光:中國封建政治迷信批判》等。)

秦始皇時代,自九原(今內蒙古包頭)至甘泉(今陝西淳化)修築了一條高等級的道路「直道」。司馬遷在自己的史學著述中保留了對於秦始皇直道的珍貴的歷史記憶。《史記·秦始皇本紀》寫道:「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史記·六國年表》也有「(三十五年)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的記述。秦始皇直道的考察與研究,有助於深化對秦史的認識和理解,對於中國古代交通史再總結,也有重要的意義。

秦政的紀念

秦人有經營宏大工程的傳統。秦穆公時代,向戎王使節由余展示炫耀宮殿和倉儲建築,對方感嘆:「使鬼為之,則勞神矣。使人為之,亦苦民矣。」(《史記·秦本紀》)秦統一之後的大規模營造,有長城工程、馳道工程、宮室工程、陵墓工程等。而直道工程自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方始啟動,到三十七年(前210)載運秦始皇屍身的車隊「行從直道至咸陽」,全程築作過程大致只有兩年左右的時間。雖然《史記·蒙恬列傳》有「道未就」的說法,然而趙高、李斯、胡亥等護送秦始皇柩車經行直道回歸咸陽,「鑾輿風過鮑魚腥」(胡曾《詠史詩·沙丘》),說明這條道路已經具備可以通行帝王乘輿的規格。直道工程量非常浩巨而工期短暫,體現了秦帝國超常的行政效率。秦始皇直道,可以看作秦政的紀念。

秦始皇直道工程與長城工程由秦王朝負責經營「北邊」防線的名將蒙恬主持。《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直道對於「擊胡」即抗擊北方草原強勢民族之軍事戰略的特殊意義是明朗的。秦始皇時代在「北邊」「南海」兩個方向的拓展,使得中原文化影響空前擴張。特別是長城防線,因直道得到內地的直接支持。

關於直道工程,司馬遷使用「塹山堙谷」一語。秦始皇直道的考古調查與考古發掘,證實了這種普遍的施工形式。陝甘之間保留的秦直道遺存,許多路段仍然有寬度超過50米的路面。「千八百里」「直通之」的秦始皇直道在交通史上聲名顯赫,對於具體的道路工程史研究,也提供了實證信息。

秦始皇去世,秘不發喪,車隊「行從直道至咸陽」,隨後「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經歷「轀涼車載鮑魚歸」(〔宋〕劉克莊:《讀秦紀七絕》),即直道的規劃者最終以極其特殊的方式經行這條道路的情節,秦史逐步走向尾聲。

直道:司馬遷的足跡、筆跡和心跡

司馬遷是著名的重視實地考察、喜愛遠程遊歷的歷史學者。王國維說:「是史公足跡殆遍宇內,所未至者,朝鮮、河西、嶺南諸初郡耳。」(《太史公行年考》)在《史記·蒙恬列傳》篇末,司馬遷記錄了親身行歷直道的體驗:「太史公曰: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築長城亭障,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我們今天行走在秦直道寬廣堅實的路面上,會想到司馬遷「自直道歸」的經歷以及「固輕百姓力矣」的嘆息。如果沒有司馬遷對於秦始皇直道的高度關注、親身踏察與具體記述,對於這條堪稱最偉大交通工程之卓越成品的古代道路,也許後世人們會長期心懷基於無知的冷漠。司馬遷之後兩千餘年,我們基本沒有看到對秦直道予以特別關注的文史論著。

所謂「固輕百姓力矣」,是司馬遷立足民本立場的歷史感嘆,指出了秦直道工程建設其社會付出代價的沉重。腳踏路草黃塵,追想太史公當年的足音,可以體會史家名言的深切內涵。而天風林籟,也迴響著古今的共鳴。作為役人的兵士和農夫在直道路基一層層的夯土間拋灑了汗水,甚至犧牲了生命。考古學者在秦漢地層發掘清理出當時人在直道路面行走的真切足跡。我們看到這些遺存,可以曲折體會其中隱含的歷史語言和文化意識,理解百姓對秦直道工程的感覺。相關體現心態史的文字資料,可見行經直道的文人、商賈們的感受在相關方誌中「藝文」部分的片斷存留。

不過,我們感受到的最清醒最開明的歷史理念的體現,還是司馬遷的名句「固輕百姓力矣」。

秦始皇直道的考察與研究

秦直道「千八百里」「直通之」,沿途有草原荒漠、黃土高原等不同地貌,南段修築在子午嶺山脊之上。一路經歷沙地、草甸、高山、疏林,遺迹現象殘斷,遺存形式複雜。千百年來,實際上並沒有真正進入史家的視野。

對秦始皇直道的科學研究自20世紀70年代始。內蒙古自治區的考古學者對秦始皇直道北段進行了實地調查。史念海先生的歷史地理學名作《秦始皇直道遺迹的探索》,宣示秦直道研究的學術路徑正式開啟。此後,許多學者開始關心這一研究主題,並致力於學術實踐。歷史地理學研究者和交通史志研究者結合文獻研究與田野考察,相繼發表了一系列值得重視的學術成果。陝西、甘肅、內蒙古的考古學家和許多珍視並致力於保護古代文化遺存的人文學者分別進行了多次直道遺迹的艱苦調查。靳之林、王開、徐君峰等先生堅持數年的秦直道考察,為秦直道研究提供了值得重視的第一手資料。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張在明教授主持的秦直道發掘,獲得了重要成果。他在陝西富縣進行的發掘,列名2009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民間熱愛中國歷史文化,關注秦始皇直道的人們,也曾經發起多種形式的對於秦直道保護和考察極有意義的活動。如「善行天下」公益徒步活動組委會策劃並實踐的多次對秦始皇直道北段的徒步考察,以及史軍、劉敬偉、於恬恬、榮浪2014年9月至10月自淳化至包頭對秦始皇直道全程的徒步考察等。他們以數十年的辛苦努力,通過腳步和手鏟,親近秦直道,觀摩秦直道,踏察秦直道,於是形成了科學考論秦直道的新的條件。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組織的秦直道遺迹考察(2013年8月7日至17日),集合了數十名歷史學者和考古學者,行歷陝西淳化、旬邑—甘肅正寧、寧縣—陝西黃陵、富縣、甘泉,獲得了諸多收穫。這樣的工作,也成為「秦直道」叢書編撰的重要的學術基礎之一。

「秦直道」叢書面世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朋友們為推進秦始皇直道的研究精心策劃,精心組織,精心操作,推促學界朋友合力完成了「秦直道」叢書。作為有識見的出版家的這一功德事,秦史研究者、歷史地理研究者、中國古代交通史研究者以及所有關心中國歷史文化的朋友們都會由衷感激。列入國家「十三五」重點出版規劃項目、2012年陝西出版基金資助項目的這部「秦直道」叢書包括徐衛民、喻鵬濤著《秦直道與長城—秦的兩大軍事工程》,徐君峰著《秦直道道路走向與文化影響》,張在明、王有為、陳蘭、喻鵬濤著《嶺壑無語—秦直道考古紀實》,徐君峰著《秦直道考察行記》,王子今著《秦始皇直道考察與研究》,宋超、孫家洲著《秦直道與漢匈戰爭》,馬驌、雷興鶴、吳宏岐編著《秦直道線路與沿線遺存》、孫聞博編《秦直道研究論集》。叢書編寫的學術構想,不強求作者學術意見的簡單一致。讀者可以看到,不同的學術見解,例如對於所謂「東線說」和「西線說」的不同認識,分別呈示於作者們各自的論著中。編撰者願意學習仿效當年《古史辨》的編者以宏大胸懷同時發布相互對立的學術觀點的做法,以方便讀者能夠一覽學術全局,明了學術流變,自主學術分析,形成學術新知。應當說明,儘管若干學術意見存在分歧,但是對實證原則的堅守,對歷史真實的探索,對科學真知的追求,對學術規範的遵循,是「秦直道」叢書作者們共同的理念。關於秦直道起點和終點的科學表述,關於秦直道在漢與匈奴戰爭中的作用,關於秦直道的經濟效能,關於秦直道與子午道的關係,關於秦直道與長城構成的軍事建設格局,關於秦直道聯繫「徑路神祠」即「匈奴祭天處」與華夏人祭黃帝處的意義,關於秦直道沿線遺存的認識等等,作者分別發表了新的學術意見。秦始皇直道營造的起因,在於與匈奴的戰爭。軍事學家克勞塞維茨說:「戰爭是一種人類交往的行為。」(《戰爭論》)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回顧奴隸制以來的歷史時也曾經指出,歷史逐漸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是「戰爭和交易這種外部交往的擴大」(《德意志意識形態》),也以為戰爭即外部交往的形式。回顧秦漢歷史,與戰爭同時發生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往形式,還有和親、賂遺,以及關市等。其性質也可以看作交易。由於直道通行條件的便利,成為這些活動的首選線路。在戰爭史的視角之外,同時從交往史、民族史、開發史、工程史的視角考察理解直道的歷史意義,應當是適宜的。這樣的工作,自「秦直道」叢書已經邁出初步。

相信隨著今後秦直道研究工作的進展,特別是秦直道考古工作新收穫的取得,一些學術疑問能夠得以澄清,若干學術共識應當可以逐步形成。

史念海先生多年在陝西師範大學工作。「秦直道」叢書由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推出,應當符合史念海先生的心愿。「秦直道」叢書鄭重面世,可以看作對史念海先生的一種紀念。作為學生、晚輩和學術追隨者,我們也表示這樣的心愿:今後我們將進一步努力實現歷史文獻學、考古學、歷史地理學、軍事學、建築學的完滿結合,深化並充實秦直道的研究,並進一步推動秦漢歷史文化的多方位考察。

來源:《光明日報》11月18日,原題《踏行秦始皇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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