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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成就我的不是別的,就是讀書

著名央視節目主持人白岩松曾說過,怎樣才能做到自信、理性、平和、樂觀這8個字,「除了讀書,沒有其他辦法,沒有捷徑」。

「現在大家都在看手機,手機是碎片化閱讀,大部分信息是與你『同質化』的人群篩選出來的,它不會提高你。而書本是經過了歲月和很多人篩選出來的,它會高於你。」他說。

在閱讀中成為更好的自己

很多人問過我,到現在的生命歷程中,哪本書對你影響最大?我的標準答案是《新華字典》。沒有《新華字典》,我走不進浩如煙海的中國文化,它的博大精深,讓我從文化意義上開始一步步成為真正的中國人。《新華字典》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當我拉開80年代的書架,會把哪本書抽出來呢?我印象太深,那是1986年的一個春天,我剛剛走進大學校園半年,來到了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當時王府井新華書店幾乎是所有讀書人的天堂,在那兒我找到一本《朦朧詩選》,當我打開書,撲面而來的是兩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當我讀到這本書里那麼多詩之後,我才從草原上來的年輕人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北京人,從一個中學生變成了一個大學生,從一個中國人變成了開始思考中國各種各樣問題的有責任感的、並且開始擁有自己獨立思維方式的中國人。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走進了《東方時空》。二十多歲的年齡,要成為《東方之子》的節目主持人,我要去與一個又一個資深的東方之子交談。我當然是沒有底氣的,所以要不斷去學,太多的書在幫助我。

其中一套厚厚的書對我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唐浩民先生的《曾國藩》。因為在這本書里,我看到了最複雜的人性,那裡有讓我尊敬的曾國藩,有讓我氣憤的曾國藩,有在文化上非常大家的曾國藩,也有擺不開、鑽進了牛角尖的曾國藩。在一個人的身上人性竟然如此複雜,讓我對人、對人性開始有了更充分的了解。

到了新世紀這十年,當我翻開老子那五千多字《道德經》的時候,我發現,老祖宗幾乎把今天的什麼都寫入了其中。當然最最重要的,有五個字讓我對很多事情豁然開朗——無私為大私。當你真正做到無私的時候,你得到的是最多的,這是與人生有關的。

我覺得我非常感謝閱讀,因為閱讀在我18歲那一年為我的生命種下了那麼多可以生根開花的種子,讓我成為了今天的我。更重要的是,讓我的今天不是我18歲所厭倦和討厭的那一個,我覺得這太重要了。

讀書產生敬畏心和信仰心

早有調查顯示,人們讀書和知識獲取的水平和你的工資收入是成正比的,我想只有你書讀得足夠多了,你才會更有創意,才會更自信,你才會更有底氣,才能獲取更多的物質回報。

但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書讀得多了,你在情感方面會是一個充沛的、獲益很多的人,你的依靠會更充實,更重要的是在讀書中會尋找到我們的信仰和精神支柱。

中國人的信仰就在唐詩宋詞當中,在爺爺姥姥講給你的故事裡,在《三國演義》里,在《紅樓夢》里,在《西遊記》里,在無數的經典書籍當中,在至今仍被文人使用的那種美麗的方塊字間。

讀書讀久了,你總會信一些什麼,信一些什麼就有了敬,有了畏,因為我認為信仰最重要的是「敬畏」二字。有了敬,有了畏,知道什麼是最好的我要去做,知道什麼是不好的我不能逾越它。

就如同社會這條奔騰的大河兩邊有了安全的河床,有敬和畏這兩個河床在,不管這條河流如何奔涌,總是安全的。我們現在正處在慢慢地建起這兩邊河床的過程中。

也許讀書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是讀書可以改變很多,可以讓我們一個又一個人變得更好。

不應限制孩子讀閑書的熱情

非常幸運的是,我在童年的時候,母親沒有阻攔我閱讀各種各樣的書。那個年代沒有適合我們的讀物,於是大人的書、小孩的書,甚至很多奇怪的書我都去讀,我還用母親的兩個閱覽證到處借書看,於是養成了讀書的習慣,這個習慣陪伴我至今。

我的孩子最開始進行大部分閱讀的時候看的都是武俠書,很多人對此有質疑,但我們沒有干涉他。看完之後他開始對明、清這兩個朝代的歷史產生了興趣,於是就去找相關的歷史書來閱讀。

十多年後,就在他升入高三時,他決定要學歷史。我想,這是因為他的興趣沒有被打擾,而且越來越濃,最後變成了他的選擇和追求。

因此,在孩子童年時候,興趣的養成非常重要。培養孩子的學習興趣,讓孩子喜歡上學,同樣非常重要。

現在有很多人為了讓孩子上一個好小學,每天早晨需要花很長時間把孩子送到學校。我的孩子上小學是在離小區只有30米的學校,那也不是什麼名校。我當時選擇小學的理念有兩點,第一是擇校不如擇師,因為好的教師會讓孩子對學習有興趣,讓孩子愛上學習的過程;第二是學校一定要離家近些,這樣孩子才能多睡一會兒,不會因為過早起床而討厭上學。

此外,在孩子童年的時候,我們在精神上要富養孩子,但在物質上可以清苦一點——經常讓孩子「餓」一點兒,讓他們在想要得到某些物質東西的時候,需要一些等待,需要踮起腳才可以得到,這樣的得到才是最快樂的。

人生中最好吃的飯是餓的時候吃的,最能獲得快樂的東西是盼了很久後得到的。

讀書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讀書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當我回望18歲,就是1986年的時候,我覺得最鮮明的記憶就是飢餓,雙重的飢餓,一個飢餓是真的胃裡頭,每天晚上8點就會開始,因為我們5點鐘吃飯,一個男生接下來又是踢球或者說是看書,到了8點的時候就開始變得飢腸轆轆。

那個時候大家說餓了你就買點東西就好了嘛,哪有錢呢,雖然那個時候我們的宮爆肉丁才4毛錢一份,我不知道魯豫他們開始幾年後的時候是不是變成6毛或者是8毛。但是依然你不可能有餘錢再去買什麼。我覺得那個時候會晚上買一個饅頭剩下來,然後在宿舍里要藏起來。但不幸的是我從來沒有在晚上在回來的時候找到過我藏起來的那個饅頭,因為你知道你的室友簡直是太天才了,不管你把它放在哪裡都能夠去找到。

說起這種飢餓的記憶的話,1986年我18歲的時候,我們去軍訓,去山東軍訓,每次八個人坐在這個桌子上,菜一上來,沒有任何人說話,我覺得幾乎3分鐘不到飯和菜就全部光了,而這個時候你剛覺得我好像剛開始吃飯。軍訓的時候有一次把我們拉到營部,那次改善生活,幾百人進了營部,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卻一人發了一個雞腿。我想那是史上最壯觀的一次聚餐吧,幾百人在一瞬間把每個人手中的雞腿全部吃完,沒有人顧及吃相,不分男女。

所以,飢餓的記憶在我18歲的時候是非常明確的。但是我覺得竟然如此明確的飢餓的記憶,都不如與閱讀有關的飢餓的記憶更讓我刻骨銘心。

在我現在的藏書當中有很多本都在86年買到的,而使我的生命發生重要轉變的好幾本書也都與86年有關。

我很驚訝,當我打開《朦朧詩選》的時候,我赫然看見了:1986年5月8號購於王府井書店。你知道對於那個時候的人們來說,在北京王府井書店像一個教堂,你幾乎去就像去朝聖。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開放式拿書,你都要隔了好遠去盯著這些書,但奇妙的是這一周又上了哪些新書,幾乎了如指掌,因為每周幾乎都會去,雖然沒錢,但有的時候你也要去看一看。我到現在都很驚訝,我是在那樣飢餓的情況下為什麼會省下錢來依然買到《朦朧詩選》。還有在我三毛全套的作品當中有好幾本都是86年買到的,比如說《溫柔的夜》等等等等。

我後來回憶的時候很奇怪,第一個是當時出這個三毛的全集的時候,它不是一次出齊的,它是分成隔幾個月出一本,隔幾個月出一本,我們就去等候。其實一次出齊的話,我們也一次買不起,所以是分成一年半的時間才把三毛的那些作品全部買到手。

還有那一年是我第一次翻開了《多情劍客無情劍》,從此讓我走進了武俠的世界,我覺得對於我目前的寫作和所有的思維,包括創作來說,最重要的三個相遇都與86年有關,第一個就是朦朧詩選,我走近了詩,在飢餓當中走進了詩。第二個就是《多情劍客無情劍》,我走進了武俠的世界,古龍的文字深深的影響了我。第三個就是那一年我目睹了崔健的《一無所有》,然後我就成為崔健歌曲在我們北京廣播學院不斷去放大的一個重要的推手,因為當時我管廣播站。所以我就總是放他的那些歌。

那回頭去講當時這個閱讀,《朦朧詩選》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太重要了,因為當你打開的時候頭兩句就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這跟過去我的父母們和我爺爺奶奶們說的話也是不一樣的,接下去就會看到我不相信,突然我意識到對,在別人心目當中是如此朦朧的詩,可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那麼輕易就可以讀懂,因為它反映的是我們的心聲,從此讓我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語言表達,而不會再去跟著爺爺奶奶或者父輩們去延續他們已經熟悉的那套話語。對,《朦朧詩選》就是這樣深深地改變了我。比如說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是我卻要用它尋找光明」,

再給大家講一個小故事,也與閱讀有關。當時我們辦了一個圖書節,那好像不是86年了,應該是第二年,是我挑頭辦的。是去了北京的好多書店跟人家商量,7.5折或者8折,那個時候的人非常好說話。然後就進了很多的書回廣播學院,然後就擺攤賣,我們同班同學一起擺攤賣,非常掙錢。

你想想一本書才能掙個2毛3錢,最後我們掙了40塊錢。我們幹嘛去了呢?十幾個同學擠到了我們的小賣部,8號樓的門口,女生宿舍的門口,狂吃了一頓酸奶,每個人都覺得特別的滿足。

但是在那個過程當中太有趣了,我的一個同班同學拿著一個軍用書包到這兒來,趁我們不注意塞書包里兩本書,被我們給當場抓住了,加引號,結果他的反應非常淡然,還要錢哪,那我不要了,他化解了這種尷尬。

其實當時偷書的人不少,即便是像教堂一樣的王府井書店,我們很多的廣播學院的同學據說到那兒去偷書了,偷完書之後被抓到都問你叫什麼名字?男生說我叫常鎮征。女生,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劉濟楠。開始呢還好,後來書店就蒙了,為什麼抓到了這麼多廣播學院的同學,男的都叫常鎮征,女的都叫劉濟楠呢?因為常鎮征是我們的院長,劉濟楠是我們的書記。公共汽車逃票據說後果也是這樣的。

2009年在我們整個這個年級畢業20周年的時刻,我們幾百人回到了校園,我們把我們的老院長請了回來。常鎮征院長已經80多歲了,當我們在這個聚會當中講完了曾經個別同學在書店偷書,然後自報家門說叫常鎮征之後,事隔20年人到中年的我們用集體鼓掌和跺腳向當初被我們誣衊過的院長表達敬意,並且深深地鞠了一躬。

偷書永遠是一件很壞的事情,但是很慶幸,我們和書這樣飢餓的感情,最後使我們基本都沒有成為壞人。我覺得這一點是可以讓80多歲的老院長感到非常開心的。

我想拿什麼作為這一段交流的結尾呢?

閱讀意味著什麼呢?閱讀就是在你的生命春天裡頭不斷地去播種。然後讓你的這棵大樹,這個木越長越鬱鬱蔥蔥,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一個個體,還是整個民族,都有氣質。

2016年我們可以回憶很多歷史性的年份,比如說悲劇的1966年,還有結束了這個悲劇的1976年。但是魯迅說過:「有人憑弔荒種,有人瞻仰黃林。」我更願意紀年1986年,我覺得真正的要讓這個民族和這個時代制止類似1966年這樣的悲劇,不能簡單的只靠1976年,而需要1986年。那是一個啟蒙的時代,那是一個閱讀顯得如此飢餓的時代,是一個每個人都認為文化和精神上的成長,是要比吃一頓飽飯還要讓人開心的事情。它幫著一個又一個中國人,由老百姓再變成國民,然後變成公民,只有公民越來越多了,才可以制止歷史當中曾經出現過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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