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商與畫商

近幾年碰到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唉聲嘆氣的。唉！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碰到畫商，也都耷拉著腦袋，畫也越來越不好賣了。這陣子，畫廊只要不關門就是好的。前幾年好多萬一平尺的，現在萬兒八千一張也賣不出去。至於那些有頭有臉大師級別的，前幾年賣得大紅大紫的，現在也都縮了頭。這商業形勢，究竟咋啦？所以，策展人王建勛老弟邀我到商丘，我就來了。我心裡盤算著，借參加第七屆華商節的機會，一來拜拜商祖王亥，讓他老人家使些法力，保佑商業形勢向好處發展，特別是保佑書畫市場趕快走出低谷；二來順便問問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華商大亨們，該如何拯救畫商、畫廊，拯救了畫商畫廊，也就拯救了書家、畫家。特別是那些大畫家大賣家大買家們，迫切需要護盤，需要救市。而我們這些沒名頭少派頭靠筆頭的，也能跟著沾點光，討點碎銀子，以補貼家用。

10月17日重陽節，上午拜祭儀式開幕。我隨著人群走過長長的錢幣大道來到商字廣場，又聽從安排找到自己的商字定位。這時候，我抬頭打量前面遠處王亥的雕像，矗立天際，高大威武雄壯，有種「一覽眾商小」的派頭。儀式開始了，講話的獻花的上香的表演的，一波接著一波，最後全體三鞠躬，禮花氣球爛漫飄散，禮成。我終於可以湊到王亥雕像的跟前，仰慕仰望仰問，商祖於九九艷陽之上默立，不語。一排排盛裝男女層層疊疊地簇擁著高大的雕塑，雕塑兩旁立著幾個大鼎，大鼎上全都寫著兩個大字：誠信，格外醒目。

我來過多次商丘，第一次華商節就參加了。那是2006年11月，在華商節晚會上，我還展示了專門創作的《華商同源圖》：12個水墨生肖代表所有華商，中間一個金文商字，對聯「你屬什麼我屬什麼無論屬什麼血脈屬華夏，商在哪裡賈在哪裡不管在哪裡發祥在商丘」，表明商丘是商人、商業、商品的發源地。這畫捐給了商丘，現不知藏在何處，我不好意思去問。從第一屆到第七屆，時隔12年。商祖王亥開創「三商」，距今好幾千年。改革開放發展商業，已屆40年，40年中國故事中的商故事在人類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聲勢浩蕩、波瀾壯闊。個體戶、萬元戶、農民工、打工仔、老闆，經濟特區、下海、下崗、買斷工齡、股份制、炒股，兼并重組、直銷傳銷、互聯網＋、房地產、資本金融、自貿區、經濟圈，等等等等，層出不窮的商業術語標誌著花樣繁多的商業模式。毫不誇張地說，40年來跑得最快的創新，是商業模式的創新，而推動這一模式的主力軍，就是華商。

在這股恣肆汪洋的商業大潮中，有一波不起眼的群體應運而生，那就是畫商。雖然畫商與華商都是商人，一般來說，畫商不會是大亨，畫商絞盡腦汁削尖腦袋是在畫家與華商大亨間穿針引線拉郎配，一旦成了，畫商得到相應的提成，畫家得到應有的潤筆，華商大亨得到了一張被貼上標籤的紙。這紙被掛在公司的顯眼位置，被貼在主人的臉上，或者送了人打通關節。畫家、畫商、華商，曾幾何時，這種「三家村式」的畫界商業遊戲被畫商們玩得得心應手出神入化。圈內人士心裡明白，這樣遊戲的玩法有一個重要而隱形的操盤手，那便是「官權」。商再大，藝再高，都大不過官，都高不過權。走穴、筆會、展覽、拍賣中的杯盞交錯你來我往，雅賄是神奇而美妙的推手。所以反腐了，公權被「限購」了，畫商的腦袋就耷拉了。此遊戲已是明日黃花，不好玩了。畫商在整個商業大潮中只是小商小販，如大海之鰍，與真正的企業家大老闆無法同日而語。但是，大有大的難處，好多老闆都栽在大上。遠的不說，就說我熟悉的老闆們，曾經都是有頭有臉有模有樣的人物，不知啥時候，有的破了產，有的進了班房，有的逃得無影無蹤，還有的嗚呼哀哉。剩下勉強支撐著的，也叫苦不迭愁眉不展。我不禁要問，這究竟是怎麼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從華商廣場走到王亥雕像的背後，回頭，眯著眼仔細端詳著雕像的背影，那背影像一面黑乎乎的牆壓抑著我，有些喘不過氣的悶暈。是啊，正面往往光鮮耀眼，背影卻真實無奈。華商、畫商包括書畫家們，當下所面臨的問題都是前些年光鮮過了頭，種下了因。有什麼樣的因就結什麼樣的果，現在便進入了似乎見不到頭的黑色時期。一個事業若不在道上，偏離了主航線，等待它的就是翻船、栽跟頭。老話叫「吃不了兜著走」。

最先富起來的商人基本是做實業的，都是小買賣。膽子大的、腦袋瓜子靈活的、會鑽政策空子的，很快就撈到了第一桶金，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這時候，能定下心繼續在老本行精耕細作的畢竟很少。大部分躁動不安了，轉向兩個領域，一個是房地產，一個是資本運作，叫金融。腰纏萬貫的老闆開始膨脹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慾望一旦膨脹，陣腳、方寸必然就亂。到末了，大部分都栽倒在地產上和資本運作上。是啊，土地是中國人的命根子。由「鬥地主」奪權、掌權到發家，是中國革命的基本道路。現在的大亨們大多是大地主，土地的油水大呀。油水大最容易滑倒，一旦滑倒也很難站起來。至於被稱做資本運作的金融，就更不靠譜了。金融的本質在風險控制，風險控制的根本是節制慾望，其次才是創新，當大批的地產商、實業家、冒險家、淘金者們一股腦闖入金融圈時，就離災難不遠了。

華商、畫商和畫家，本來是各行其道。由於藝術市場的不正常火爆，畫家隊伍也按捺不住激情四射了。名頭小的畫家不好好畫畫，直接去賣畫，由畫家轉向畫商。那些大腕們，也顧不上畫畫，心思放在運作當書畫官上，一旦當了書畫官，作品價格就成倍增長。房地產、資本金融、畫價都以同樣的方式偏離了軌道，吹成了越來越大的泡沫，幾乎都到了破滅的臨界點。資本和地產關係到國計民生，政府會千方百計調控著，不讓破。至於畫商的經營勾當，畫家的平方尺價格指數，政府肯定不會管也管不了。所以，每逢經濟變局，倒得最快的就是畫廊，畫價縮水最大的就是畫價吹得虛高的。

華商、畫商、畫家、畫價，都已進入深度調整期。無論是華商、畫商，還是畫家、書家，都需要勇氣在工作室里好好地自我反思一番，把心態調正。然後攤上一張潔白的紅星宣紙，用上等的筆墨重新構圖，描繪一幅發自內心適合自己的畫作。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回到各自的本位上，才會擁有希望、擁有未來。

在寫這篇小文時，我腦際總是疊印著商祖王亥的背影，那是一種孤獨孤傲，是一種商精神的凝聚。當下的中國，需要構建中華人文背景下的信仰體系、使命體系與價值觀體系。無論是華商、畫商，還是書家、畫家，面對的都是同一個問題。（附圖為嚴學章書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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