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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同妻」:有人花兩年證明丈夫是同志,有人六次報案打官司

每日人物馬延君報道

零碎的記憶逐漸聚攏,懸在小文頭頂的那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丈夫朋友圈裡的裸照,梳妝台上的爽膚水、睡眠面膜、眉刀,衣櫃里毛茸茸的大衣、亮片西裝、露胸T恤,還有婚前在家裡住過六七個月的男人,都指向一個事實——他是一個同志。

真相在一次爭吵後徹底被揭開。婆家抱走了孩子,走投無路的小文找到丈夫的前妻。從那個女人的口中,她聽到了一直梗在心裡的答案,「他應該是同性戀,我們都是被騙婚的同妻」。

11月17日,女演員謝盈萱憑藉在影片《誰先愛上他的》中飾演「同妻」一角榮獲金馬影后,這讓同妻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

在小文的身後,同妻是一個龐大、隱秘和被忽視的女性群體。

圖片來源網路

據青島大學退休教授張北川研究,中國80%的男同性戀會因家庭與社會的壓力,選擇與女性成婚,保守估計約有1000萬異性戀女性嫁給了男同性戀者。在性學專家李銀河的調查中,同妻的數量是1600萬,而到了耶魯大學人類學者張天天那裡,這個數字則是1900萬,相當於羅馬尼亞的總人口數。

「我感覺得到,他出軌的不是女性」

為確認丈夫到底是不是同志,小文加進一個後來壯大至72人的同妻群。

在同妻群里,「艾滋有什麼癥狀」,「我想離婚應該怎麼收集證據」,「私家偵探靠譜嗎」,是經常會出現的問題。

一旦有人提問,群里立刻就會有「姐妹」跳出來,耐心地解答。甚至有人拿自己舉例,用「我家基佬」代稱前夫或老公,勸告群里素不相識的「姐妹」,能離就儘快離。

在群里,她們幾乎是完全的坦誠。性不再是秘密,有人會講出自己性生活的次數,甚至細節,讓姐妹們幫忙判斷自己到底是不是同妻。

在群外,她們絕不會和其他人聊起有關同妻的話題。

余渺曾是同妻群中的一員。她從事法律工作,說話直接,有時看到群里的同妻因軟弱不敢離婚,還假裝過得歲月靜好,會直接衝上去罵對方一頓。

即便性格如此乾脆,在發現丈夫是同性戀後,她還是猶豫了三四個月,才下定決心放棄維持了十幾年的婚姻。

2001年,剛畢業工作的余渺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大她九歲的前夫。戀愛一年多,在男方家人不斷催促下,兩人結了婚。

剛一結婚,丈夫迫切想要個孩子,甚至還去醫院檢查了精子質量,考慮到丈夫年紀不小了,余渺絲毫沒有多想。懷上寶寶後,看著丈夫興奮地宣布喜訊,余渺感受到了幸福的來臨。

但沒過多久,丈夫對她的態度逐漸冷淡,再也沒有備孕時的噓寒問暖。丈夫明明非常想要孩子,卻從不陪她產檢,最多開車送她到醫院門口,在車裡等著她出來。這讓余渺想不通。

很多年後余渺才知道,這是同妻們的典型遭遇。

同樣在群里的方燁懷孕後,丈夫送她回婆家後就不管不問,堅決不肯陪她產檢。小文的丈夫倒是在產檢時出現過一次。那天小文在產檢隊伍快排到自己時才敢給丈夫打電話。聽過胎心後,丈夫便匆匆離開,甚至沒正眼看她一眼。

余渺把丈夫不陪產檢,歸結為雙方沒有感情、不願承認自己與同性發生過親密關係,以及對騙子宮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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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渺婚姻中的第一道破綻,出現在她懷孕的第八個月,她在丈夫手機里看見了曖昧簡訊,「我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我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你」。

余渺從未聽過丈夫對她說這樣的話。她心底「騰」地升起了一種奇異的直覺:電話那邊不是女的。

其實有跡可循,但余渺未當真過。三四個月前,她曾躺在床上和丈夫開玩笑說,如果外面有人了可一定要告訴她,丈夫卻突然認真起來,問她「如果是男的呢」?

余渺悄悄記下了那條曖昧簡訊的電話號碼,趁著丈夫不在家打了過去。「嘟…嘟…喂」,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快,她心驚膽戰地掛掉了電話。

漫長的東想西想,終於熬到丈夫下班回家,余渺衝上去質問簡訊的事情。

對方一開始閃爍其詞,最後給出了 「我只是覺得好奇,而且他能在事業上幫到我,所以才配合他玩玩」的答案。

這絲毫沒有打消余渺的懷疑,但她又不知怎麼辦。「離婚,孩子怎麼辦,難道打掉嗎?孩子衣服都買好了。」

回憶起來,余渺說自己那段時間「只能每天坐在床上,攥著孩子的衣服哭」。

余渺的經歷是千萬同妻的縮影。

在同志圈內流傳的「騙婚指南」中,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和大齡剩女,是同志騙婚者最喜歡的獵物,她們往往涉事未深。而急著結婚的,更易得手。

盡量異地戀愛,避免兩人親密接觸時露出馬腳。結婚後抓緊生孩子,在騙婚者的算盤裡,一方面儘快達到傳宗接代掩人耳目的目的,另一方面出生的孩子也能拖住被騙進婚姻里的女性。

2007年,被家人逼婚的安然相親認識了後來的丈夫,兩人還沒見幾面,婚事就定了下來。擔心相處時間太短,安然提出過退婚的想法,卻被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一年後,懷孕六個多月的安然在丈夫手機里發現了秘密,那些消息不斷的「男性群」,讓她再也睡不了一個安穩覺。安然對同性戀群體沒有任何了解,只是隱隱感覺到不對。沒人能傾訴,她只好把所有的心裡話都寫在論壇上。

新生命如期到來,安然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逐漸淡忘了丈夫的異常。與此同時,余渺開始了她婚姻中的第二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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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離婚,更像是逃命」

曖昧簡訊事件後,余渺覺得丈夫的心似乎收了回來,不再以工作忙為借口晚回家,也常常關心她身體怎麼樣。

余渺覺得丈夫只是一時糊塗。她為丈夫預約了心理醫生,丈夫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按時去做了心理治療。她還在天涯論壇上諮詢網友意見。有人勸她,婚姻就是這樣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余渺說服了自己,「就算他是同性戀,只要他能壓抑住,不出去亂搞,為了這個家我也能接受」。

餘下的日子裡,丈夫上交工資卡,按時上下班,偶爾接送孩子,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模範家庭。只是有時,余渺覺得丈夫她當成保姆,讓她感受不到愛意,又覺得這是大多數夫妻的常態,為了孩子忍忍就過去了。

「現在想想,也許那個回復我的人,也是個想騙婚的」,余渺說道。

她和丈夫度過了平安無事的六七年,直到2010年左右。事後余渺復盤,丈夫應該是此時有了伴侶。

丈夫的下班時間從六點拖到九點,再拖到凌晨。夫妻二人成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對話越來越少,直到乾脆無視彼此。

連七八歲的兒子也感受到了爸爸的異樣。他曾問媽媽,為什麼爸爸如此暴躁,自己水喝多了經常去衛生間都會遭到父親爆髮式地謾罵。

「我就像彈簧,剛開始丈夫對我有一點冷漠,我就難以接受,到後來承受極限越來越高」,余渺形容那段時間的自己。

直到余渺發現了那條訂票簡訊。那是一張當天上海到馬鞍山的往返火車票,而丈夫沒有理由去那裡出差。余渺很快分析出,丈夫早上送孩子上學後,坐火車到馬鞍山待上四五個小時,下午再坐火車回上海。再也找不到理由替丈夫開脫了。

余渺反覆猶豫了三四個月後,決定結束這場婚姻。

但直接提離婚,丈夫絕不會同意,更不會承認出軌。這需要證據。於是余渺買了好多錄音筆和偷拍設備,偷偷藏在丈夫包里。她知道那是違法的,但也管不了那麼多。

余渺是個矛盾的偵查員。她既想得到證據,又害怕聽到錄音筆里出現丈夫和伴侶的聲音。

她甚至在同性交友app上找到了丈夫的賬號。她冒充一個同志,與丈夫聊了幾次。那些話,是丈夫從沒跟她說過的。她知道丈夫渴望父愛,從小覺得自己的父親像個炸藥包,不能給他任何庇護。她還知道丈夫曾和很多男人約過,還和馬鞍山的伴侶保持了八年關係。

余渺開始有點理解丈夫極度自私與暴躁的背後是無法獲得的自我認同,他只能不斷壓抑天性來適應社會的目光。

但理解不等於原諒。余渺至今都無法忘記最後離婚時,丈夫潑給她的污水,他說余渺不給他面子,才導致他喜歡男性。

余渺去意已決。協議離婚的地點選擇一家日料店的包廂,她擔心丈夫離婚不成會做出過激行為,找了朋友在外面守著。她平靜地把兩年來收集到的證據放到了丈夫面前,對他說「要麼協議離婚,要麼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出軌了」。最後,丈夫平靜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簽完離婚協議,余渺坐在朋友車裡一路哭回了酒店,「整整15年的婚姻,很難說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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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同妻來說,離婚像是一場逃命。余渺成了「倖存者」,而更多的同妻仍在途中。

據相關資料顯示,目前在同妻群體中,成功離婚的只有三分之一,孩子、經濟、外界輿論,都是壓在這些女性身上的重擔。

34歲的方燁用了六年逃命,孩子太小,她狠不下心。直到孩子五歲那年,一直和丈夫分居兩地鮮少聯繫的方燁接到了電話,丈夫說想讓她們娘倆過去陪陪他。

方燁不知丈夫為何突然需要她們,想了又想還是帶著孩子過去了。看到丈夫洗衣服時不停往洗衣機里倒84消毒液,她才反應過來,可能是之前與丈夫生活的伴侶得了病。方燁說不清心裡當時是什麼感覺,有些後怕,又有些難過,心灰意冷的她很快離了婚。

安然還在逃命途中。2011年小產後,安然患上了紅斑狼瘡,最疼時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只好辭掉工作,全職在家帶著老大。

2014年,安然在懷老二時,再次發現了丈夫的異常。她抓過丈夫的手機,把自己反鎖在衛生間里。看完裡面丈夫與他人的親密照片,她一直靠在門邊發抖。

安然自認是特別傳統的女性,有時聽到鄰居討論誰家離婚了,她都忍不住想自己要是離了,鄰裡間會有怎樣的風言風語。

2015年,安然曾下定決心提過一次離婚,最終因丈夫一句「離了婚我就沒有家了」敗下陣來。

在這之前,她已和丈夫分房很多年。甚至還告訴過丈夫,如果你外面有人,晚上可以不用回來,可每天凌晨她都會聽見丈夫進門的腳步聲,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她把同妻群設成了微信置頂,時刻提醒自己要離,卻又總是無法面對。

規則被打破之外,撕扯還將繼續

志願者小西見過不少安然這樣的同妻。

他會規勸同妻趕緊離婚,但面對沒有經濟來源的同妻,他也只能儘力安慰,幫助她們先儘快經濟獨立起來。

沒有經濟來源的安然,還在尋找一個出口。她不甘心守著這場婚姻活一輩子,卻又不知怎樣才能拯救自己。

10歲的大女兒,不懂安然為何總是情緒低落。她更喜歡家中不常出現的爸爸,爸爸會花錢給她買玩具,陪她出去玩,從不像母親那樣管束她。安然從不向女兒解釋,同樣是女性,女兒早晚會理解母親的困境。

在小西看來,同妻是規則之外的群體。一個男人喜歡男性或女性都很正常,可如果喜歡男性卻偏偏要和女性結婚,就打破了規則。

規則被打破之後,就連離婚也成了一場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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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已經三個多月沒有見到孩子。她跑去婆家,家裡空無一人,鄰居告訴她孩子被轉移走了,氣得小文摔了客廳里的玻璃杯,沒想到婆家以丟了兩千塊錢為由報了案。

為見到孩子,小文和丈夫六次鬧到警局,最終只能起訴離婚。丈夫為爭孩子不停拖延,不少同妻姐妹在群里勸小文放棄撫養權,一個女人帶著男孩子生活不容易。

可小文捨不得,兒子是她在三十歲生日第一天懷上的,那是命運贈予她的禮物。

逃離婚姻成功的女性,同妻身份雖不再,但仍不時浮現眼前。

方燁沒有告訴母親離婚的真正原因。她已經交了新男朋友,如實告知對方過去的一切。有時,方燁會突然神經兮兮地問男友,「你是不是同性戀啊」,對方通常不會哄她,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她不知道何時才能改掉這心病。

余渺帶著14歲的兒子生活在上海。她和兒子都輕鬆了很多,晚上回家輔導孩子功課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她坦言,自己不再相信愛情,也很難再進入婚姻。

(文中受訪對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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