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猛士,敢於不裝
原標題:真的猛士,敢於不裝
什麼是勇敢?
「與其素厲,寧為無勇。」
——《左傳·定公十二年》
《左傳》中一些小故事,看似無頭無尾,但細細讀來,卻意蘊深長,其中的人情事理,對今天也頗有啟發。比如,什麼樣才算是「勇敢」呢?
真的勇敢,
不是在安全的時候裝作無畏
公元前498年,衛國討伐曹國,很快攻下曹國城邑。衛軍得勝,班師回國,指定大夫滑羅(滑姓源自姬姓)為全軍殿後。
當時,衛軍還在曹國境內,被敵人追殺的潛在危險並沒有解除,然而,負責掩護的滑羅卻一直率部與大部隊走在一起。
他的車夫忍不住吐槽:「明明命令我們殿後,我們卻一直走在大隊人馬之中,這麼做,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們貪生怕死、不夠勇敢?」(「殿而在列,其為無勇乎?」)
滑羅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明知曹國不敢追,還要裝模作樣殿後,有意思么?於是,他答道:「與其空有勇猛之名,寧可讓人說我不夠勇敢」(「與其素厲,寧為無勇」)。
這語氣,哪像春秋君子,分明就是八百年後的魏晉風度。這一段《左傳》,也像極了《世說新語》。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段對話中,滑羅和他的車夫所討論的,並不是該不該遵守軍令那樣的淺層次問題,而是何謂「勇」、何謂「無勇」這樣的開放性話題。自然,答案也不唯一。
在此前「左傳脞語」系列的《假如世界辜負了你,你還怎麼做君子》一文中,我們曾談到,晉國猛士狼瞫曾對「何謂勇」有過解釋:「為不合道義的事而死,不是勇;只有為國而死,才是勇」(「死而不義,非勇也。共用之謂勇」)。
這次,滑羅從另一個角度作答——「勇」,不是拿來裝樣子的,甚至,裝樣子本身,反而是「無勇」的表現。因此,他寧可讓人認為自己「無勇」,也不願意「裝勇」。
滑羅是「真勇」,還是真的「無勇」?我們無從知曉。因為《左傳》通篇滑羅只出現過這一次。但他所提出的「勇」還是「無勇」的話題,當真一下子難以說清。
真的勇敢,不是戰鬥前的狂言,
而是危急關頭的擔當
還是衛國的故事。公元前589年,齊頃公攻打魯國。作為魯國的盟國,衛國出兵侵齊以救援魯國。齊頃公時代的齊國,頗具實力,衛國的根本無法與齊國抗衡。
衛軍與回援的齊軍在新築遭遇。衛軍將領石稷立刻提出,不要與齊軍交戰,趕緊撤軍。但衛軍主帥孫良夫斷然回絕:「如果早知道不能打,當初就不該來。現在既然已經與敵軍相遇,不如一戰。」
不用說,在孫良夫眼中,未戰先怯的石稷是一個「無勇」的懦夫。
自以為「勇」的孫良夫率領衛軍與齊軍正面對決,但大戰結果卻沒有意外——衛軍潰敗。戰敗的衛軍一路奔逃。慌亂中,石稷攔住孫良夫說:「大軍戰敗,如果您不稍作堅持,頂住敵軍,恐怕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真是那樣的話,如何向國君覆命!」
此時,包括孫良夫在內的全軍諸將帥,都已是驚弓之鳥,面對石稷的勸阻,竟然無一人敢接話。石稷只好對孫良夫說:「不如您帶著大家撤退,我就留在這裡堅守好了。」
石稷主動留下斷後,並且昭告全軍,大批重裝援軍很快就會趕到,這才穩住衛軍的軍心和陣腳。見衛軍開始返身抵抗,齊軍也不敢貿然再追。
隻身犯險,挽狂瀾於既倒。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意識到,石稷不是「無勇」,而是「真勇」。然而,如果我們追溯到兩軍交戰之前,當時,衛國出兵牽制齊軍攻打魯國的戰略目標其實已經達成,按照石稷的建議,衛軍全身而退便已是贏家。冒著被鄙視的目光提出撤軍的石稷,難道就不是「真勇」?
勇有多種,可惜的是,人們容易看到的往往是那些貌似豪氣干雲,實則一味蠻幹的匹夫之勇。
真的勇敢,是遇刀兵不慌亂,
遇蠻橫不退讓,遇示好不得意
險些背上「無勇」黑鍋的,竟然還有大名鼎鼎的孔子。
魯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齊魯兩國修好,在夾谷舉行盟會。作為魯國大司寇(相當於司法部門領導),孔子隨同魯定公,出任盟會相禮。齊國大夫犁彌斷言,「孔丘知禮而無勇」。他與齊景公策劃,在盟會上用齊國從蠻夷掠來的俘虜劫持魯定公。
「夾谷之會」是歷史上齊魯兩國的一次著名的會盟,盟會上孔子不畏強權、凜然大義,被稱為是「聖人之大司」。
雖然猝不及防,但看似「無勇」的孔子臨危不亂。他一面請魯定公退後躲避,一面呼喝侍衛亮出兵器護駕。
他對齊景公說:「兩國國君友好會見,齊君卻用俘虜以武力作亂,這不是對待諸侯的應有態度。不能用邊地圖謀華夏,不能用蠻夷擾亂中華,不能用俘虜干預盟會,不能用武力逼迫親善。真要那樣做,於神,是不祥;於德,是害義;於人,是失禮。為君者,一定不會那樣做。」
聽了孔子這番話,齊景公不得不趕緊讓這些俘虜退下。
遇刀兵,不慌亂,以理服人,這是孔子之勇。
齊強魯弱,臨到兩國盟誓,齊國人表現出了強勢和傲慢,非要在盟書上臨時加上一句:「如果齊軍出境,而魯國不派三百輛甲車跟隨的話,有盟誓為證!」
孔子不卑不亢,命人做答:「如果齊國不歸還我們的汶陽之地,卻讓我們聽從齊國的命令,也有盟誓為證!」遙想當時場景,孔子表現出的氣勢,當與後世秦趙澠池之會的藺相如相仿。
遇蠻橫,不退讓,針鋒相對,這是孔子之勇。
或許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盟誓後,齊景公請魯定公享宴。在別人看來,這是被齊國高看一眼才有的待遇,不料,卻被孔子回絕。
孔子說,按照禮的規範,享宴所用酒器不能出門,所用鐘磬不能在野外合奏。此次享宴,如果酒器鐘磬完備,則是置禮於不顧;如果不完備,就像用秕稗冒充糧食,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則辱沒君主;置禮不顧,會招致惡名。「享宴,是為了昭示德行。如果不能昭示,不如不辦。」碰了個軟釘子,齊國只好作罷。
遇示好,不得意,謹守分寸,這是孔子之勇。
孔子之勇,贏得了對手的尊重與敬服。《左傳》載,「夾谷之會」後,齊國主動向魯國歸還了鄆地、讙地、龜陽。
讀了《左傳》這幾個小故事,是不是對「好勇」與「鬥狠」有了新的認識?想想今天我們的境遇,會不會有啟發?
撰 文 | 邢宇皓
編 輯 |陳雪 馮帆
主 編 |殷燕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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