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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兵丨波士頓的雪

原標題:唐小兵丨波士頓的雪


本文由作者唐小兵授權刊載


今夜又是暴風雪,已經不記得這是在波士頓入冬以來第十幾次下雪了。黃昏的時候還是淅淅瀝瀝的冬雨,伴隨著冷颼颼的寒風。


入夜以後,等我處理完家務抬頭一看窗外,已經雪花漫舞了。


隔著客廳的落地窗玻璃向外面的世界望去,是如此靜寂無聲而又美妙至極的夜晚。雪落無聲,飄飄洒洒的雪花從昏暗的上空向下飄落,有些紛紛揚揚,有些亟不可待,而有些更在寂寞的夜空中形成渦旋狀翻騰。


在那路燈的光影之中,雪花飛舞仿若形成了冬夜裡一場無聲而有形的舞蹈。沒過多久,屋外小花園裡的樹木和草叢就被積雪給覆蓋了,草叢上的雪看上去毛絨絨的,一副笨拙憨傻的模樣,形成大小不一的團狀聚集在草叢之上,時而有一些不堪草葉的嬌弱而滑落下去,碎成一地的雪屑。而那些因緣際會飄落在樹枝上的雪花,就像是從樹上長出的雪絨,在寒冷至極的冬夜給光禿而孤獨的樹枝披上了一層防寒的白手套。

這樣錯落有致的樹掛,在路燈與暗影交錯的夜裡,看上去顯得格外嫵媚,甚至透露著一些寒意里的高冷與優雅,不過,這樹掛畢竟是輕柔的,時刻隨著風的搖曳,而墜落了一些雪塊,碰觸到地面就碎裂成雪粉。


至於花園的小徑或房外的馬路,短短一個時辰就完全被漫天飛舞下來的雪被所覆蓋,像天空給寒冷的大地鋪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毯。偶爾,會有一些風雪夜歸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夜色里的一雙眼睛,在雪夜裡深一腳淺一腳,步履匆匆地趕路。


他們踩出的雪路上的凹痕,又迅速地被隨後而至的雪花給填滿了,彷彿從未有人從此地經過一樣。


這正如東坡的詩所言: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記得前半月的一個周末的早晨醒來,沒有任何預兆地已經下了一晚的雪。雪後初晴的世界,真真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陽光穿越雲層,抵達這安靜的雪國,花園樹上的冰掛在光與熱的暖化中常承受不住這一份冬日的熱情,撲簌簌地往下墜落,那些細碎的仿若細鹽狀的雪粉在光影之中,就像大自然里兀自舞蹈而不管不顧的精靈。

安居在院子里的松鼠時常會躍動在視野之中,似乎絲毫不理會冰雪帶來的寒意,偶爾還會看見一隻長相俊俏而乖巧的淡灰色小兔子在草叢邊現身,就那麼嫻靜地蹲伏在雪地上,旁邊是那尊大樹下幾乎完全被雪花掩藏的半身佛像。


我不知道這對美國夫婦房東將佛像安置在花園的土地里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只是覺得確實形成了一種有點日本禪味的具象與空靈相結合的美感與詩意。在夜裡安頓雪花的樹枝,在次日暖陽的照射之下仿若天空里盤根錯節的霓虹燈柱,晶瑩剔透而各成一體。陽光賦予了它們一種暖色調的光澤,可正是這溫熱的安撫卻也促成了它的消融。


這難道也是自然界的一種相愛相殺,在成就你的璀璨芳華的同時卻也在溫柔地毀滅這美好的存在?


不過,這僅僅是一種隔離的美學而已,是有暖氣的房子與寒意刺骨的室外的區分,到了此地此刻方才明白距離產生美的真意。


猶記去年聖誕前後的那一場特大的暴風雪,一夕之間整個城市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多條地鐵和公交受阻甚至一度癱瘓,海邊小區和街道被海水倒灌,樹木倒塌比比皆是,很多停車場的汽車被毀壞,停水停電的家庭更是不計其數,而後來的氣溫更是跌落到百年來的最低值——零下30度到40度左右。

在這個徹骨的世紀寒冬中,一些人因極度低溫引發疾病而離開世界。那一周正好是聖誕,本應是被上帝祝福的家人歡聚的時刻,可天地不仁生靈受苦。所幸的是哈佛大學放假,而兒子所在的公立小學也放寒假。


儘管也發生了家裡的水管被凍結導致沒有熱水的情景,但大體上還算平順度過。波士頓市政府規定,每個住戶房前行人通過的小路上的積雪在雪停之後的一定時間之內是必須由戶主鏟掉的,否則政府可以課以罰款,而若行人行經此路因冰雪濕滑而摔倒,則由該戶主承擔全部責任。


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真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因租住房子的房東很少住在這裡,而根據此前達成的協議,掃雪的任務就落在我這個弱不禁風而且生來怕冷的書生身上。每家每戶都準備了各式各樣的鏟雪工具,雪一停就見一些居住在卡佛街的居民從暖和的屋舍走出來鏟雪,鏟雪之後往往還會在地上灑落一些專門用來融雪的鹽粒,既可以溶解冰雪,又能起到防滑的作用。當然,並非每個人都會這麼自覺自愿。


我所居住的卡佛街居民相對比較盡職盡責,而送兒子上學必經的另外一條街道則常常清掃不幹凈,導致路面濕滑。尤其是雪後又下雨,這種情況下導致路面凝結了一層薄冰極其滑溜。儘管一到波士頓就在朋友的推薦和陪同下購買了專門應對雪天的雪靴、雪褲、帽子和耳罩等,卻發現仍舊得小心翼翼地行走,有時候簡直到了步步驚心的地步。而且在這種雪天趕路,不但得腳踏實地,還得同時留意屋頂,因為經常會有大塊的積雪從房頂轟然滑落,這時候若恰巧經過,就會被雪團擊中苦不堪言。這種時刻,往往就特別感激那些將門前路徑打掃得乾淨的居民。

孔子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己在雪後掃雪也就往往竭盡所能,盡量掃除得及時和乾淨。自然,那些大馬路上的積雪,都是由各種類型的鏟雪車來清除的。不同房屋之間的通道如果足夠寬敞,鏟雪車也會入乎其內剷除積雪,堆積到住戶所屬的花園空地上。因此半夜三更的雪夜,經常聽到轟隆隆的鏟雪車工作的聲音。


如此看來,波士頓的冰雪具有天使與魔鬼的雙重性格。秋夏的波士頓極度舒適迷人,風景秀美,而冬天漫長而酷寒的天氣,也讓這座城市具有天堂與煉獄的兩副面孔。


就如一位定居於此的華裔朋友所言,每年冬天她都在抱怨這鬼天氣中計劃從這座城市搬離,而一到了繁花似錦氣候宜人的夏天,就把一切不適不快都忘記得乾乾淨淨了,這或許就是一座有性格的城市的魅力甚至魔性,讓你在大起大落巔峰對決的極端天氣中磨礪心志並且欲罷不能。


那些落在花園裡、屋頂上或者人跡罕至的空地樹林里的雪,就成了一種可以靜觀的自然之美,它象徵著純潔、柔和與美好,而那些不幸落在馬路或人行道上的雪花,被車輪碾壓或行人踩踏,再加雨水的沖刷之後,與地上的塵垢結合到一起迅速變成雪泥,它往往污濁、青黑和令人生厭,濕溻溻而軟綿綿的,牽絆著行人的腳步,像糾纏世人的幽靈。


而當它們在天空里盡情飛舞的時刻,何嘗不是眾生平等的雪花,又何嘗不是我們這些在塵世里跋涉的卑微而孤獨的個人所仰望乃至歆羨的自由精靈,而僅僅因為碰觸大地的落點上的千差萬別,而形成了巨大的感官乃至命運上的差異。儘管如此,橫豎是雪,最終成水,可以相通,終極命運仍舊是成長於天空,歸結於大地,消逝於無形,真所謂落得白茫茫的一片真乾淨。


這仿若形成了黑白分明的兩個世界,一個像烏托邦的世外桃源,一個像世界末日的鬼城,可正如集結了人間所有美好與純粹元素的大觀園的水源其實也是出自那些園外污濁的世界一樣,善與惡、美與丑之間哪能如此明顯地區隔呢?承認了這兩極之間的灰色帶的存在並且學會與這種不完美共存,也許才是抵達像梭羅那樣能夠與自然和平相處的境界的前提之一吧。


(2018年37日)


推 薦 閱 讀

《十字街頭的知識人》

唐小兵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幾乎每個知識分子都有一個「天下大同」的理想,但現實往往並不如人意。現實侵犯良心的邊界,慾望侵蝕自由的靈魂。作為一名知識分子,使命感讓他不安於社會現狀,而知識的理性又讓他明白社會只能漸進式前進。這種矛盾的心態,也是轉型期中國一代知識人的內心寫照。

在這本書中,作者探討了引發我們不安全感和不幸福感的種種問題,並解讀了他心中對於傳統、底層、權利、道德、生存等主題的看法。作者細緻的勘察和自覺的批判意識,使得他能夠突破身份的限制,在更廣闊的空間,拷問十字街頭的時代與人心。

—FIN—


文丨唐小兵


編輯丨WEY L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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