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敏的「大江大海」
「所有的顛沛流離，最終都將由大江走向大海。上了船，便是一生。」
1、「他准還記得那個晚上」
「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河裡的石頭光滑、潔白，活像史前的巨蛋。」——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2014年3月20日，北京。雖已入春，但日落時分，還是會讓人感到那料峭的春寒。
那天晚上，羅敏和合作夥伴何洪佳在大學校園發出了分期買手機的傳單。
那一年，羅敏31歲，進入而立之年後的第一個年頭。多年創業的沉浮，已讓這個江西小鎮青年的內心足夠強大。遙想曾文正公（曾國藩）初遇太平軍的時候，不也是屢敗屢戰嗎？縱然一切歸零，從頭開始，羅敏也從不缺乏從頭再來的勇氣。
但他的合作夥伴未必都這麼有韌性了。兩年多來，羅敏和包括何洪佳在內的創業夥伴先後嘗試了十幾個項目，均以失敗告終。即便是3月20日的這一次，誰心裡也都沒底。
「當時大家嘴上都沒有明說，那時的氛圍是心照不宣的，如果這個再成不了，哥幾個就真的散了」。何洪佳後來回憶說。
不過這一次，羅敏賭成功了。上述這個創業項目，便是日後大名鼎鼎的校園貸「趣分期」的前身。
2016年7月，「趣分期」升級為趣店集團；2017年10月18日，趣店在紐交所敲鐘成功，股票代碼為NYSE:QD。
發傳單的那天晚上，羅敏和同伴收到了第一單分期購買的申請。3年後，美股中有了羅敏的一席之地。
世上從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冰心先生曾寫道：「成功的花兒/人們只驚羨它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它的芽兒/經歷了奮鬥的淚泉/灑滿了犧牲的血雨」。
在旁人眼中，一個人更多是作為結果的存在。在對這個人自己來說，他所要經歷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過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羅敏紐交所敲鐘那一刻的背後，是無數個踽踽獨行的日日夜夜。
2、繁花開處血斑斑，金樽漸空夢未醒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易經》
著名翻譯家傅雷先生在《貝多芬傳》前言中寫道：「唯有克服困難的壯烈悲劇，才能幫助我們去承受殘酷的命運」。羅敏創業的故事可謂是足夠的勵志。勵志的故事，我們也希望它有個好的結局。但後續的發展，似乎開啟了曲折的大門。
「趣分期」的迅速成長，除了羅敏足夠努力外，還有天時的因素。時間回到2014年，是年中國有高校畢業生727萬人，在校生人數是3000萬人左右，僅考慮在校期間購買1—2次3C產品，價格在2000—5000元左右，就已經是千億元級的市場規模，何況年輕人的購物、學車、培訓、留學、旅遊、考證，乃至畢業後等其他貸款需求也可開發，整個市場可待挖掘的潛力有望達到萬億元級。
但在當時，以大學生為主的年輕人分期購物幾乎是個空白市場：銀行服務不到，市場上也鮮有機構去深耕這一領域。因此，「趣分期」的進入，可謂是擊中了一片藍海。
隨後，「校園貸」快速發展。校園貸就是把錢貸給消費意願普遍強於消費能力的大學生群體，加之以高利息，這本身就存在較高的道德風險。
2016年4月，銀監會就聯合教育部發布了《關於加強校園不良網路貸款風險防範和教育引導工作的通知》。但時至今日，由校園貸引發的各類事件依舊時常見諸報端。再多的規定，或都無法阻止資本的逐利和人性中的貪慾。
在趣店赴美IPO的前後，一篇名為《揭開趣店上市的面具：一場出賣靈魂的收割遊戲》的文章，把趣店的業務模式推倒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文章指出，「扒去金融科技和大數據的外衣：趣店做的就是一種互聯網次級貸款/（高利息小額借貸貸）生意，收割的是一群消費水平超出了消費能力的低收入群體。而他們普遍財商不高，自控不行，難以掙扎出生活的泥淖」。
對此，羅敏在一篇訪談文章《趣店羅敏回應一切》中回應道，「我們一旦發現一個人是學生，就拒絕借錢」。
其實早在2016年9月5日，迫於外部形勢，羅敏已宣布退出校園分期購物業務，將趣店改造成分期購物平台。但在這句話後不久，網上爆出了中國互聯網2017年最大數據泄露事件——趣店數百萬學生用戶數據泄露。羅敏否認給學生借錢，但仍有數百萬學生數據，這意味著趣店仍有很大可能在對學生用戶進行放貸。
羅敏張口就來的事件，真心不是一次兩次。比如上市前後羅敏在接受媒體的採訪時曾稱，「我們的壞賬一律不會催促他們來還錢，電話都不會給他們打。你不還錢，就算了，當作福利送你了」，記者聽得瞠目結舌，回了一句，「你們是雷鋒嗎」。事實上，此話一出，網上爆出了很多在趣分期借貸被暴力催收情況。甚至，逾期已還清，仍然遭受電話、簡訊轟炸，威脅恐嚇，聯繫平台客服投訴也無用。
上市公司又叫公眾利益實體，對外披露的每一句話，都應當有起碼的誠信和社會責任感。羅敏一而再的口不擇言，也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趣店上市之後股價的大跌。
截至11月21日，趣店發行的ADS僅為5.87美元/股，距發行價24美元/股相去甚遠。
如果說上述還都是趣店經營過程中遇到的非系統性問題的話，那麼去年12月1日《關於規範整頓「現金貸」業務的通知》的下發對趣店的主營業務不啻是較大的打擊。通知中指出，「禁止發放校園貸」，市場上無場景依託、無指定用途、無客戶群體限定、無抵押等為特徵的「四無」現金貸業務是重點整頓對象。
實際上，為了抵減現金貸新規對其主營業務的影響，趣店也在不停地進行產品的多元化，大白汽車便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例。
今年1月，趣店推出了汽車融資租賃服務產品——大白汽車分期，目標市場為三線及以下各線城市，並於1月9日與映客旗下的在線答題APP「芝士超人」達成1億元的戰略合作。趣店也要開始「撒幣」了，彼時很多人如是想。
1月10日晚上9點半，芝士超人馬上推出了一場「大白汽車答題專場」，獎金101萬元。這次借著大白汽車的高調亮相，趣店是想要弱化自己的現金貸標籤。該產品負責人許龍豪言要在一年內賣掉10萬輛車，達到100億的交易規模。
是時的趣店正值上市之初，許龍意氣風發的背後，有的是足夠的現金流。
然而事與願違。二季度報告中，大白汽車的年銷量目標變成了2.5—3萬輛。10萬輛車的銷售目標固然有宣傳新業務之嫌，但隨後的預估大幅調低、到9月爆出的關店裁員，還需要和螞蟻金服不再續約的變動聯繫起來看。
今年8月23日，彭博社率先報道了趣店宣布與螞蟻金服終止戰略合作的消息，支付寶App內的「來分期」入口取消，芝麻信用評分系統也不再向趣店開放適用。
隨後8月24日，趣店也在其披露的中報中證實了這一消息。雖然趣店方面一再強調此番終止合作並不會影響其業績，並交出了一份數據亮眼的中報，但趣店的股價一時暴跌，出現了八連降。
趣店官網的數據顯示，2015年9月，螞蟻金服戰略投資「趣分期」。同年9月，「趣分期」與螞蟻金服旗下支付寶、獨立第三方徵信機構芝麻信用達成戰略合作，完成支付體系和徵信數據合作。趣店去年提交美國SEC的招股說明書中也提到，「如果我們進入這一渠道（支付寶）入口受到限制或終止，我們吸引借款人的能力將受到重大負面影響」。
螞蟻金服宣布與趣店的合約不再續簽後，支付寶入口已不見來分期身影。再看大白汽車的數據，據報道，已經簽約的用戶當中，來分期和支付寶導流的用戶佔比高達90%。
大白汽車直營店聚集在三四五線城市，據報道，平均開店成本50萬元左右，每家店的面積為200平米左右，短時間內線下渠道獲客難以提升。
勵志的上市故事，已在一連串接踵而至的擊打中風雨飄搖。只不過，作為一滴水，它又如何預知江河奔騰的方向呢？
3、把未來交給時間
「該走的，都沒有留下；留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11月21日，趣店公布了三季度報告。趣店第三季度實現營業收入19.3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2.9%;凈利潤6.84億元人民幣，同比增5.1%；累計註冊用戶數突破7000萬，同比增長23.7%，且獲客成本同比下降36.1%；新增貸款M1+逾期率低於1.7%。此外，大白汽車帶來的收入約為5.86億元，占當期收入的30.38%，比例不可謂不大。
值得注意的是，相對於本年的中報，趣店相關指標的增長率有了較為明顯的放緩。截至上半年末，趣店註冊用戶數為6790萬，同比增長41.7%；營業收入同比增長124.7%，凈利潤同比增長42.4%。
不過與大家之前的普遍預期不同，似乎此前與螞蟻金服的「分手」以及一連串的負面消息，並未阻擋趣店向上增長的勢頭。
但透過簡要的未經審計的報表，我們也注意到，趣店旗下的大白汽車，採用的是「以租代售」的模式。根據會計準則的相關規定，趣店應按照租賃期間確認收入。舉例來說，如果大白汽車本年1月1日將汽車租給某用戶，租賃期為一年，並收取了相應的租金，那麼截至9月30日，大白汽車只能將其中的3/4確認為當期收入。其餘1/4應確認為遞延收益，待後續收益期結轉至收入。然而，趣店卻將其均計入當期，提升了當期的收入。
此外，對於逾期率仍舊維持低位的情況，趣店CFO在楊家康在財報發布後的電話會議中解釋稱，「公司已經將每日貸款額度批准比率從二季度的21.2%降低到三季度的18.2%，每日的平均批准率也從二季度的51%降低到三季度的41%」。大環境趨緊，趣店亦在厭惡風險。
有關趣店的爭議卻從未停止過。據報道，有趣店員工透露，今年9月，趣店派遣200多名員工至廈門出差，承諾出差兩個月後可返回北京。但出差不足兩月時，公司告知其北京不再設辦公地點，之後只能留在廈門工作或選擇離職。
根據報道，經離職員工透露，公司曾承諾出差員工工作完成後肯定可以返回北京，而當時員工考勤審批也是按照出差流程來執行的。但在接到不能回京的消息之後，相關員工發現此前提交的出差審批單也被刪除。趣店已有40多人因此事離職，部分員工認為離職補償不合理，並希望走仲裁途徑。
在昨日發布的財報新聞稿中，趣店做了回應，但也承認了這種略顯倉皇甚至有點滑稽的舉動。表示「2018年第三季度，趣店集團正式啟用了廈門總部，同時繼續保留北京辦公室及研發、技術和運營人員。集團為員工提供了高於行業水平的生活補助，截至目前，只有不到4%的員工因為搬遷原因離職，管理層和團隊骨幹均保持了高度穩定。集團將繼續為員工提供落戶、子女就讀等各項福利政策，保持團隊穩定。」
趣店的多元化模式似乎也還在繼續。
2018年10月，趣店進軍在線教育，推出新產品「趣學習」，定位為3-10歲的兒童提供1對1在線教學；不過，近日有媒體報道稱，「趣學習」存在殭屍講師、假學生的情況。
另外，趣店還在低調進軍家政業務，6月份註冊成立了廈門唯譜家科技有限公司。網上的招聘相關員工的信息顯示，該公司「專註於凈資產千萬美元以上的家庭。主營業務包括如保潔、保姆、月嫂、育嬰、高端醫療、家庭教育、家居維護保養、私人訂製旅行、私人訂製派對等，提供一站式全能管家式』黑卡』服務」。
羅敏或許仍有很多成名之前的特點，遇事不成，另擇它路，銳不可當。只是此刻早已非往昔，作為上市公司CEO的他，需要站在聚光燈下，接受周遭的質疑，甚至拷問。
回過頭去，趣店的上市，可謂是其曾經的投資者的狂歡。趣店上市一年來，曾經持股比例最高的外部投資者崑崙萬維，已經連續五次減持，套現近七億元。最近的一次是10月15日。10月15日晚，崑崙萬維發布公告稱，自2018年6月27日以來累計出售趣店股票343.14萬股，獲投資收益約1.1億元。
崑崙萬維幾乎是在以可能範圍內最快的速度在減持。
昨日的財報，趣店集團也披露了股權回購計划進展，表示將繼續在公開市場上回購股權。根據2017年12月宣布的回購計劃，公司共執行了約2.4億美元的股權回購，同時，董事會已批准將目前的3億美元回購計劃延長一年。
遙想明末李自成起義時，曾提出「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的動人口號。一時間雲集響應，贏糧而影從。這個口號在打天下的時候或還未見弊端，但等李闖王入主北京城之後，他突然發現，不收糧，我吃什麼？但是當初的口號又不能破，於是他開始讓手下士兵搶掠前明官員，其中就有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再後來，或許就是大家更熟悉的故事了，「衝冠一怒為紅顏」。再後來，山河變色。
馬上打天下並不意味著可以馬上治天下。多少歷史故事，最後都是空餘一生長嘆。
或許現在對趣店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一切的一切，當交予時間去檢驗。
4、不是結束的結束
羅敏在大學時期曾展現出較高的遊戲天賦，在江西師大對面的網吧，獲得了全國「星際爭霸」比賽的第四名。今年11月3日，IG戰隊為中國拿下了首個電競世界冠軍，國內為之一振。不知羅敏是否看到了這則消息；如果看到，不知羅敏是否會想，如果我當初堅持在電競這條路上走下去呢？
當代著名作家柳青曾說過，「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決定北上帝都的那一年，羅敏只有22歲，彼時的生活還有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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