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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隻黑狗

那隻狗一直在我的記憶中,二十多年了,我忘了它從哪兒生下來的,也忘了它怎麼來我家的,但我一直記得它與我在一起的日子,以及它不能與我在一起的那個日子。

那也是一隻土狗,全身黑色,只有兩邊的眼睛上方各有一個玻璃球般大小的白色斑點,倒像兩隻沒有瞳仁的眼。這一點尤其特別,因為我再沒有見到第二隻這樣的狗。

我在家裡是老幺,大哥大姐與我年齡隔好幾歲,是家裡的主勞力,與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二哥倒是與我年齡相近,但我與他卻玩不到一塊,因為他老是欺負我,讓我替他放牛,掃地什麼的。

我時常刻意躲著他,在我躲無可躲的時候,這隻狗來到了我家,很快與我打成一片。

再受到二哥指責或吩咐的時候,有狗與我一起,我竟生出些許快樂。

當母親讓二哥掃地時,二哥嘴一撇,我很自然地拿起掃把。此時,狗比我更忙。大點的紙片,土疙瘩,棍棒,不用我指派,狗進進出出,幫著叼到外面的垃圾場。

甚至,我掃過的地方,二哥想要一腳泥巴地踏過去,狗卻嗞牙咧嘴,在我倆之間來回跑,阻擋他進屋。

逢上周六周日,二哥明著拿上作業本去同學家做作業,轉身就與夥伴在田野間瘋玩。我只好接過牛鞭,牽著牛去面前山上放。

黑狗照例跟著我。一到山上,它就在花花草草間像衝鋒陷陣的猛士,急速地跑跳。但它只是限於我的視線範圍內,生怕一沒見到我,我便將它丟掉。

此後一個下午,我再不用操心牛了,靠在某棵桐子樹下,一邊嚼著草根,一邊拿著書看。

或者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黑狗在東邊叫叫,一會兒,又在西邊叫叫,它一直在替我照看老黃牛呢。

我跟黑狗交代過,只要黃牛轉到東邊山脊時,就將它趕回來,再轉到西邊花生地時,防止它糟蹋莊稼,也必須趕回來。

一整個下午,黃牛就在東西山坡一百米左右的距離來來回回,直到太陽落山,黑狗一路叫著,將黃牛驅到我面前。

黑狗很粘人,但它只粘我。也許它知道,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我經常故意漏下一些飯菜,以飽它的口腹,我該是將它當成多麼好的朋友。起碼相較於二哥,每每它在他腿腳間穿梭,二哥或者輕輕踢它一腳,或者呵斥一聲,「狗瘟的,滾遠些,我都吃不飽,哪還有你的份。」而言,我值得它親呢與跟隨。

它簡直成了我的影子。

我光著身子跳到水塘里游泳,黑狗也一躍而下,幾步划到我身邊,繞著我轉。我背起書包上學,它一路撒開腳丫子歡,教室進不了,就窩在走廊邊。甚至我進廁所撒泡尿,它也搖著尾巴探頭探腦進去。

村裡的夥伴都說我是狗投胎而成,才整天狗模狗樣,破衣爛褂也玩得開心。

我想想,也許是呢。我的眉毛很濃,向兩邊叉著,還真與黑狗眼上的兩撮毛相似。

黑狗對我太過依賴,我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正是因為這,才讓它離開了我。

那是我讀三年級的一天,開始學習查字典。一個周日的上午,我與同學去鎮上買字典,黑狗看我起身,也就一溜小跑著跟上來。

村裡離鎮上有十里路,鎮上車多人雜,我怕將它弄丟了,便呵斥著讓它回去,同學也拿石塊擲它。誰知,它就是一根筋,一邊躲閃著,一邊嗚咽,像是在求情,也想去鎮上見世面。

我心一軟,就依了它。

在街上,它像個鄉巴佬,左顧右盼,但片刻不離我左右。其實,我們才真的是鄉巴佬,雖然手裡沒揣著多餘的錢,卻非要每條街轉遍,哪怕只是看看,也滿心喜歡。

在踱到一處轉角的地方時,幾個夥計「啊」地一聲,齊齊往旁邊一偏,我也覺得腿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不自覺地一偏,一輛貨車急速而過。

我的心猛地一跳,冷汗直下。如果不偏,我不被車迎頭撞上,也會被拖車掛住。等我醒悟過來,黑狗已被車輪蹍過,腸子都出來了,身旁一灘黑紅的血。

同學們臉色慘白,我也呆成一塊石頭。

黑狗明明在左邊呢,怎麼那麼快就跳到了右邊,是它救了我。

貨車早已絕塵而去,人們圍攏過來。

有人拍著胸口叫「好險」,有人說開車的不長眼睛,這麼多人還開那麼快,有人左看右看,嘖嘖著,「這狗有二十多斤呢,可以燉兩缽。」

不知何時,我跪在黑狗面前,曲著腰,張開雙手,儘力護著它,好像它活著一樣。

二十多年了,我還記得那一天,我是多麼的勇敢。在鎮上,在那麼多人的圍觀下,我怒瞪著眼,罵著那些想買狗的人,想吃狗肉的人,用盡我所有能說出的髒話。

後來,我讓同學回家報信,一個叔叔騎自行車來將黑狗拉回了家裡。

在等待的時間,圍觀的人越來越少,而我的姿勢一直不曾改變。

在家裡,二哥也說將黑狗剝了皮,用狗肉炒青椒,他邊說邊流口水。在口水快淌成線時,卻冷不防挨了我重重一耳光。

二哥吼了一聲「反了你」,一邊撲上來,提起我的耳朵,左右開弓。雖然父親將二哥一爪提開,還狠狠地教育了他一番,但二哥一直想不通,一向柔弱的我,怎麼一下如同吃了豹子膽。

此後幾年,我的小學時光,我放牛,掃地,擔水,唯二哥的口令行事。

在我的堅持下,我扛著鋤頭,在我家菜園邊上挖了一個兩尺來深的坑,然後,將黑狗洗乾淨,埋了下去。

第二天放學,我抱著一塊物色好的青石板,來到菜園邊,準備豎一塊碑。

結果,我挖過的坑,又凹了下去。我用手指爬著土,再也見不著黑狗了。

二十年來,我一直沒聽說過有狼掏過黑狗坑,也沒聽說有人掏過。

我的眉毛越來越長,越來越濃。這兩撮毛向兩邊叉著,倒越來越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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