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和精神病女患者的親密接觸
文：刺蝟
這是一個名叫張小秋的實習小護士的故事。
也許，故事裡存在醫學常識上的瑕疵與疏漏，但包含其中的世間親情，卻純潔質樸，厚重無瑕——
01
那年中考結束，父親像個孩子似的湊來，試試探探地問我：「小秋，考的咋樣？」
我鼻孔出氣，近乎挑釁地反問：「你說呢？」
我的反問理直氣壯。因為，從上小學那天起，父親的心思就從沒放在過我的身上。要能學好考好，哪才叫見鬼。
父親尷尬地搓搓手，說：「要不，上衛校吧？」
這個建議，真夠自私的。我在心裡說，但沒吐出口。
就這樣，成績糟糕的我進了中專衛校。一轉眼，三年過去，該畢業了。畢業前，校方居然安排我所在班級去了一家地處偏遠城郊的精神病院實習！
還說，等三個月實習期滿，成績達標者，才有可能留院工作。
和瘋子打交道，條件還如此苛刻，校方也太過分了吧？想當初入校交錢時，他們可打了包票，說畢業包分配的。
見學生吵嚷不休，校務主任撇了嘴：「你們還沒睡醒，做夢的吧？連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碩士進醫院都要削尖腦袋，誰會要你們這些中專生？！」
這時，前來接洽的精神病院負責人也開了口：
「想走的，請便；想留的，歡迎。實話說吧，如今就業形勢嚴峻，三個月實習期滿，我頂多能從你們中間留3個！」
02
35人取3名，還不足十分之一！
接下來，我們被分成7組，分別由一名老資格護士帶著護理精神病人。
帶我們組的那個護士姓宋，滿臉的冷漠，好像誰欠了她五百萬沒還。她掃了一眼我們這些毛手毛腳的丫頭片子，叮囑說：「我們要照顧的對象是個45歲的女病人，患有重度精神分裂，攻擊力很強。記住，千萬不要激怒她。」
在宋護士的帶領下，我看到了那位眼神獃滯、一天到晚都在自言自語的女病人。
檔案上說，病人叫林春蛾，三年前的暑假，她去接上大學的女兒回家。在街口，女兒看到了她，欣喜跑來。孰料，一輛轎車斜刺里衝出……
災難發生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撞的飛起來！
女兒走後，她便變得瘋瘋癲癲，每天握根鐵棍蹲在街口，碰到車輛就砸，遇到司機就打。
「張小秋，還沒打退堂鼓的意思？」第三天，宋護士不冷不熱地問我。
也難怪，不過兩天時間，就有一半學生哭唧唧打道回府了。我們這個組的5名成員，也已走了兩個。昨天中午，她們兩個負責監護林春蛾吃飯。一眼沒照看到，林春蛾冷不丁地抓起一把米飯，捂了她們一臉。這且不算，林春蛾還扎撒著雙手追趕，非要脫她們的褲子！
我直視著宋護士，以同樣的口氣回答：「我會留到最後，你信嗎？」
宋護士似笑非笑，說：
「但願如此。我在這兒工作了12年，每年都要帶從衛校來的新生，能堅持下來的沒幾個。對了，你帶林春蛾到院子里走走吧。別離她太近。」
從小到大，我的脾氣就很犟。我沒聽宋護士的話，而是牽著林春蛾的手走到了一片樹蔭下。我命令說：「坐下！」林春蛾還真給面子，乖乖坐下了。
哪知，僅僅安靜了三兩分鐘，她突然張開雙臂撲到我身上，並用力撕扯我的褲子。我大驚，高聲呼救，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迅速衝來，三下兩下就制服了她，隨後像拎小雞一般拖回了房間。
03
林春蛾發病了，嘶聲哭叫著掀翻桌子、床鋪，又見什麼砸什麼，樣子很是駭人。宋護士聞訊趕來，費了好大勁才給林春蛾注射了鎮定劑。
等她沉沉睡去，我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了寢室。照照鏡子，我啞然失笑——
額頭被林春蛾亂舞的拳頭打青了一塊，腮上也掛了彩，多出了兩條血鱗子。更糟糕的是褲扣也被扯掉，差點春光大泄！
次日早，宋護士又不失時機地走來，冷言冷語：「如果撐不住，就別硬挺。瘋人院里沒空位了。」
「你幹了12年都沒瘋，我想我也不會。」說這話時，我承認我的確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味道。這個林春蛾太能折騰人了。昨晚半夜時分，一醒來便又哭又嚎，不停地用手砸鐵門，直砸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捱到消停下來，誰知我一靠前，她突然出手扯住我的衣領，愣要拽我進去陪她。
那一刻，她差點勒死我！
04
實習半個月後，同來的35名同學已走大半。
天天和瘋子相伴，稍不留神就會挨瘋子的打罵、捉弄，也真難為了我們這幫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等到一個月期滿，我所在的小組就只剩下了我自己。而林春蛾的病情不僅不見好，還多了項毛病——每到吃飯時，她都偷偷往懷裡掖饅頭、藏米飯。這天吃餃子，她又端起盤子，把熱餃子往懷裡倒。
「放下！」我瞅見了，忙衝上去制止。不想，她只倒進一半，餘下的全扣到了我的頭上。有兩隻滑進了衣領，登時火燒火燎地疼！急匆匆地奔回寢室脫下衣服一看，天，胸口處居然燙出了一溜水泡。
我氣得發瘋，正想去找林春蛾算賬，好好教訓教訓她，哪怕違反一把紀律。可拔腿剛衝到門口，一個人攔住了我。
是父親。
父親諾諾地說：「小秋，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吧？」
「我，」我滿肚子火氣，張口就要大嚷，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才分開一個月，父親看上去卻愈顯蒼老，老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愣怔片刻，我說：「我還好。你回去吧。」
父親笑了：「那就好。小秋，剛才我聽宋護士說了你照看的病人的事。你記著，瘋子也是人，平時多握握她的手，多給她洗洗臉，梳梳頭。她會少給你添亂的。」
05
父親走後，我多留了個心眼，故意讓林春蛾偷飯成功。她高興壞了，一回到房間就從被褥下翻出一張照片，那是幾天前他丈夫探視時留下的她女兒的照片。
她捏起一粒粒米飯往女兒的嘴裡塞，邊塞邊說：「丫頭，你餓了吧？媽喂你——」
看著看著，我不由心頭一酸。原來，人瘋，愛未瘋啊！
又過兩天，我帶林春蛾放風。走到無人處，她故態復萌，又將我撲倒在地，撕扯我的衣服。這次我沒有喊叫，也沒有抗拒，而是順從配合她脫下了外衣。她呵呵地笑，伸出手指在地上畫了個「臉盆」，接著認認真真洗起來：
「丫頭，媽看不得你臟，媽會把你的衣服洗的乾乾淨淨的。等媽老了，你也要給媽洗，聽到沒有？」
「聽到了。」我輕聲應著，掏出一把梳子給她梳起頭來。
她很是溫順，任由我梳理。隨著幾根白髮掉落，我的眼淚也止不住掉下來。
淚光中，我恍惚看到了我的母親，還有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也是個瘋子，瘋起來比林春蛾還要厲害百倍，砸玻璃，摔傢具，拿刀砍人，有一次還差點把房子點著。可父親從沒罵過她，打過她，依舊天天給她洗腳，梳頭，帶她去遛彎。每次出外門，都要找根繩子把母親拴在腰上，走到哪帶到哪……
06
三個月實習期滿，我很榮幸地成了精神病院留下的三名學員中的一員。
宋護士在我的鑒定書上如此寫道：
「懂得感恩，懂得用愛去溫暖失愛的心，張小秋同學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護士。」
作者：
刺蝟，魚羊秘史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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