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同行者滴滴和它的新出行時代

2016年，弓峰敏再次面對選擇。這一次，在矽谷工作生活了30年的他，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決定。

在此之前的30多年，弓博士先後在McAfee, 華為賽門鐵克等多家大型安全公司擔任首席科學家或研發主管，並聯合創辦了信息安全領域的知名公司Palo Alto Network。而這一次，是繼續從零開始創業，還是加入大公司？兩種也許是矽谷華人最常見的選擇，卻都不是他的最終答案。

弓峰敏最終選擇帶著團隊加入了剛剛創辦的滴滴美國研究院，擔任研究院的負責人。

「滴滴吸引我的主要有兩點。首先，滴滴作為最大的共享出行公司，擁有海量的各類行為數據，這是我們自己創業永遠無法獲得的資源。」弓峰敏在滴滴美研位於矽谷山景城的辦公室對硅星人說到。「另外更重要的是，滴滴的目標從來不只是做一個共享出行公司，它希望從技術出發，推動整個人類交通出行這件事情。這種願景打動了我。」

滴滴位於山景城的辦公室，距離Google不遠。這片辦公樓和其他矽谷公司的辦公樓沒有什麼區別，外表低調，安靜，進入裡面可以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員工，在開放的辦公室一起工作。

像滴滴這樣在美國開設辦公室和研究所的中國公司正在變得越來越多，這可能是最早一批來到矽谷的華人在當時無法想像的。過往40年，改革開放政策下，中國發生的變化也一直吸引著身在異國的華人，希望能參與到這個歷史進程里。而最近20年中國科技行業的迅速發展，給了身在矽谷的華人科技從業者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在2017年成立後，滴滴美研的員工數量不斷增長，弓峰敏表示，如今滴滴美研已經從最初十幾人，到50多人再到現在的150多人。

滴滴目前在美國並沒有直接開展共享出行業務，這座研究院更多地是負責滴滴許多前沿科技的研發。弓峰敏帶領的團隊負責著滴滴安全領域的研發。

「不只是網路安全、行車安全，還包括一些未來可能遇到的與人工智慧有關的安全問題。這些場景更複雜，更多樣，需要更多前沿的技術。而這也是其他公司提供不了的機會。」弓峰敏說道。

「以前我們做安全大多是面向企業，to B的。裝機量達到幾十萬就認為很大了。但了解了滴滴的量級，發現無論是規模還是影響力，根本沒法比。我們大家都希望將安全領域積累的經驗和技術，放到更大的場景去，解決更有價值的問題。」

除此之外，在這座辦公樓里，還可以看到滴滴正在開發的自動駕駛系統，今年年中，滴滴已經拿到美國加州車輛管理局頒發的證書，無人車已經可以在矽谷的道路上進行路測。

滴滴美研的員工主要來自一些矽谷的知名企業，而如今，滴滴這樣的中國企業對當地人才的吸引力並不亞於這些明星公司。

改革開放40年以來，中國互聯網飛速發展，中國巨大的市場和更加複雜的場景，讓中國企業有著完全不同於傳統中國企業或者國際上對手企業的特質。這讓他們可以更早和更有效地開展國際化探索。

從對手到領先者

2012年成立的滴滴，自誕生之日起就處在殘酷的競爭之中。先是國內市場最初的打車大戰，經過各種補貼和地推的比拼後，2015年滴滴和快的完成合併，戰爭告一段落。但和平時間不長，「老大哥」Uber就氣勢洶洶地殺來了。

2015年開始，滴滴和這個美國競爭對手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最終，在雙方都投入巨大資源後，Uber在2016年年中宣布了「失敗」。這期間，滴滴獲得了阿里巴巴和騰訊的投資，2016年5月，蘋果還以10億美元入股滴滴。3個月後，滴滴通過換股方式，完成對Uber在中國所有業務和資產的「吞併」。Uber退出中國市場。

自此，在眾多的外媒報道中，滴滴開始被冠以「Uber殺手」的稱號。

不過，滴滴的目標從來都不只是「稱霸」中國，而是放眼全球。「我們渴望成為一家服務全球運輸的公司，」滴滴的高管們一直這樣強調。

早在2015年，滴滴就開始了拓展國際市場的嘗試，當年9月，滴滴宣布1億美元入股美國共享出行公司Lyft，當時滴滴計劃和Lyft一起打通中美市場：美國Lyft用戶到中國可以直接使用滴滴，甚至定向配備說英文的車主；滴滴用戶在美國也可以享受同樣服務。

同年，滴滴還投資了東南亞移動出行服務品牌Grab，為其提供包括產品、技術等支持。在今年3月，Grab也收購了Uber的東南亞業務。

隨著中國市場的變化，滴滴在國際市場上的擴張進一步加速。2018年1月，滴滴收購巴西本地最大共享出行企業99。滴滴創始人程維直言「國際化是滴滴的核心發展戰略」。

在國際化的策略方面，滴滴甚至多走了一步，從收購和入股轉向更加重視本地化的合作模式。

「我們現在的國際化策略是本地化運營+全球技術，我們會找到熟悉當地的合作夥伴，然後通過我們的技術優勢來一起更好地服務當地用戶。」 弓峰敏介紹。

陳璟是滴滴美研團隊的安全工程師，滴滴收購99後，陳璟的團隊紮根里約半年，幫助99的團隊改良安全功能。

「巴西的城市貧富分化嚴重，存在不少密集的貧民區，城市公共交通服務滯後。我們收購99之前，本地幾乎所有的同業都簡單地採取地理圍欄策略，也就是直接把大片低收入住宅區劃為『禁區』，根本不派單。」陳璟對硅星人介紹。「但是這裡的居民，其實是迫切需要來往區內外的安全、廉宜的交通工具的。」

於是，陳璟和團隊開始嘗試改變這一一刀切的做法。一方面升級安全功能，一方面用中國積累而來的大數據經驗，為這些城市開發了更精細化的動態安全分析和預警模型。據陳璟介紹，現在99團隊能做到在這些大區內更準確地圈定真正的危險熱點，控制衝突率在正常水平，同時為其他街區保證了基本出行服務。

「到了這裡，真切地感受到咱們國家的發展，真是走在所有新興市場的前面。」陳璟說。「出門辦事看上去是個簡單的事情，但是能安全便利地出行就意味著人能流動，有了流動性，就有了發展和機會。」 滴滴的這些做法，正挑動著Uber的神經。今年，Uber也開始將更多的美國本土服務功能，拓展到海外，以提高在海外市場的競爭力。比如滴滴已經推出的緊急求助按鈕和站點拼車功能等。

而除了在技術方面與Uber直接比拼，滴滴的商業模式也開始成為Uber模仿學習的對象。

橫跨中美兩地的投資機構 HAX&SOSV 的合伙人 Benjamin Joffe 長期關注亞洲互聯網企行業，他認為，許多中國科技公司最初的靈感來源來自美國公司，但是由於競爭環境不同、市場環境不同，中國的這些「模仿者」逐漸演變出自己的形態。

「滴滴已經超越Uber，因為它明白自己的存在並不只是關於汽車，而是關乎出行。」 他對硅星人說。「比如滴滴將自己與共享單車建立聯繫，或是投資。而Uber也跟著在最近買下了JUMP共享單車。看起來他們正在跟隨滴滴的做法。「

在中國市場的直接競爭雖已結束，但滴滴和優步可能終究會再次在國際市場上「短兵相接」，而在再次相遇之前，各自經歷的事情，對危機作出的不同應對及改變，都會成為決定競爭結果的關鍵因素。

今年發生在滴滴順風車業務上的安全事件困擾著滴滴，這些問題提醒著滴滴，他們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已經不只局限在共享出行行業的運營模式，還需要去嘗試解決隨之而來的超出單個公司或市場範疇的更廣泛議題。

力量越大責任也越大，滴滴逐漸度過一味追求業務發展和市場份額增長的「蜜月期」，開始更清楚認識到應該承擔的責任。程維和柳青在安全危機之後的道歉信中說道「我們的無知自大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而程維在近期的內部郵件中表示，滴滴「絕不是一家黑心企業」。

作為應對，滴滴進行了一連串的調整和問責。順風車業務下線，負責人和一名高管被免職。9月初，滴滴還暫停了一周深夜網約車服務，此舉帶來的經濟損失可能達到8.7億元人民幣。

之後，滴滴升級了安全功能，增加了一鍵報警按鈕，並對所有行程內對話錄音，並在滴滴伺服器上保存一周時間。同時，還在部分城市上線車內錄像、簡訊報警等一系列安全措施，在徵得司乘雙方同意後進行行程中的車內錄像。行程中，車內錄像不僅有助於營造文明的出行環境，也能為平台判責提供更多依據，這將有助於輔助解決司乘糾紛問題，降低司乘衝突，提昇平台內司乘用戶的行為規範和文明誠信，並監督司機服務質量。

針對網約車內發生各種複雜場景，滴滴還上線了公眾評議會，聽取廣大用戶的意見，從而真正地改變一些事情。滴滴還提醒乘客添加緊急聯繫人，允許乘客與聯繫人分享自己的行程。同時，內部也增加了客服人員的數量。

滴滴遇到的問題，優步身上也在發生。不過，中美不同的監管以及市場環境導致兩家公司的應對也不同，優步在印度曾遇到多起發生在平台上的性侵事件，但優步的不當處置一度令其在德里暫停服務。而在美國，根據優步的條款，若發生性侵投訴時，優步建議受害女性通過仲裁來解決問題。像滴滴作出的大動作調整，在優步身上很難看到。

這些對比也很明顯看出兩家公司在文化上的更深層次差異。不少曾就職或了解優步的華人工程師都曾對硅星人批評過優步的文化，一種典型的「兄弟會文化（tech-bro culture）」。最近幾年圍繞優步高管的性別及種族歧視醜聞不斷。

這些差異都將在未來兩者的競爭中以更直觀的方式體現出來。滴滴在安全方面經歷過的挑戰和為此作出的改變，屆時可能成為他們的差異化優勢。

中國互聯網的過往20年，發展速度驚人。在矽谷這個世界互聯網科技的中心，你也能很好地感受到這個趨勢。這些年，在矽谷的中國公司辦公室或研究院越來越多，形成了一股力量。

不過，如果你走訪這些公司，你會發現，許多公司仍然以中國員工居多。

一名長期在海外公司工作，後回到中國創辦科技企業的創始人就對硅星人表示，為什麼中國公司就只能招中國員工？「這樣的思路其實是局限自己，既然來到這裡，這麼多資源為什麼不利用，那到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在滴滴的美研團隊，可以看到很明顯的本地化跡象。據滴滴副總裁王欣對硅星人介紹，「因為矽谷公司整體來說，華人程序員就基數很大，所以我們自然也會有很多華人員工。但是我們一直努力讓團隊更加多樣化，吸引各種背景的人才。」

回頭看改革開放的這40年，中國公司的一個最明顯變化就是越來越國際化。國際知名公司的高管加入中國公司屢見不鮮，在矽谷，更是出現了不少學習、「模仿」中國模式的公司。整個科技化的浪潮中，中國科技勢力正在成為主要的推動力量。但是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如果簡單只是做一個出行公司，那絕對吸引不來這麼多不同背景的人才。」弓峰敏說。「很多中國公司都嘗試過走國際化，在美國做研發，很多還是挫折比較多。這其實和滴滴從一開始對技術的認可，目標要成為一個科技公司有關。而且，滴滴美研新吸納的團隊，在中國公司國際化方面有一些經驗和教訓，所以會比以前其他公司做得更好。」

吸引弓峰敏這樣的頂尖人才的，是滴滴對未來的設想：在不遠的將來，用戶可以用語音識別等技術，叫來一輛車，這輛車會很快就到達。你不需要特別操作，人工智慧系統已經幫你選好了喜愛的車型。它可以是小轎車，也可以是一輛流動的巴士。這輛接你的車，有時候是人類司機，但更普遍的情況將是無人駕駛。

這支環保的電動車隊將把一座智能的綠色城市貫穿連通，所有基礎設施共享聯網，感知設備代替了交通燈，車輛可以高效而自由的穿梭十分安全。到達目的地的你，不再需要擔心如何停車，這些自動駕駛汽車會找到自己的停車位，或是前往下一個乘客的地點。

「滴滴從最根本上就是相信共享交通應該是未來城市公共交通體系的重要支柱。從這個思路出發，不僅是車、交通本身，還有整個環境、社會的影響，都會融合在一起進行考量。」弓峰敏說。「最基礎是智慧城市的基礎設施，中間是交通出行無人駕駛，再往上面是共享經濟的經濟模式。更高的，則是環境、整個社會。這裡就有很多想像空間，就需要大量先進技術來實現。滴滴美研的定位就是朝這個方向做鋪墊。」

在這樣的思路下，滴滴美研團隊在三大主要方向進行布局。除了安全業務以及自動駕駛外，還在人工智慧方面加大投入。

人工智慧技術目前已應用於滴滴平台的方方面面，從產品背後的派單、到ETA計算，再到拼車演算法以及目前滴滴與全國20多個城市開展的智慧交通項目，背後都有人工智慧的助力。

曾在德國、美國科技公司都待過的徐迅 ，現在在滴滴美研負責增強現實（AR）應用的開發。他們希望利用技術，通過車載設備，將虛擬影像和現實場景相結合，幫助乘客在機場、商城等複雜的大型建築體中，輕鬆導航至上車點，從而解決乘客找不到上車點的困擾。

今年，滴滴6歲，在過去的發展中，那些成功似乎都被誤讀為資本主導下的勝利。在這過程中，滴滴對技術的投入和重視被人們所忽視。而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滴滴在技術上的實力。

「交通是城市的起源，經濟的血脈。作為一家年輕的中國公司，滴滴能有機會用技術來為整個行業的進步出一份力，非常幸運。」弓峰敏說。「我們的全球化的核心，也是要用我們的技術和經驗，讓城市化的進程是高效的，更是以人為本的，從而為世界各地的出行帶來更好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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