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洲:狗日的性!
來源:吉林日報(ID:jlrbgv)
這是劉亞洲一篇重量級文章,寫的是戰爭、軍人、愛與性——愛甚至談不上,那短短的幾天里,在王仁先與那女子之間,產生的只能是荷爾蒙,在死亡面前,性,多麼不值一提,在戰爭面前,性,多麼輕!
劉亞洲寫得真實,有血有肉有骨頭,從人性的角度寫出了人性。文章原名《王仁先》,吉林日報改為:《狗日的性》,亦有人改為《在死亡面前,性,多麼不值一提;在戰爭面前,性,多麼輕!》,絕無嘩眾取寵之意,實在是因為沒有別的字可以表達我對這篇文章的喜歡,是那種愛不釋手的喜歡。
正如法國雷恩第一大學的佛朗索瓦·羅格教授所稱:「箭與火的戰爭,也同時是一場情感與慾望的戰爭。」
懷念戰友
雷振邦電影歌曲專輯
李初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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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洲:你們都知道我寫過一篇文章,名字叫《王仁先》。這篇文章反響很大。王仁先是十四軍四十師的副連職參謀,昆明人,軍內幹部子弟。戰前因違犯紀律受了處分,後來犧牲了。有人認為他不是英雄,我認為他是英雄,而且是高高大大的英雄。當時十四軍軍長×××曾說:「聽說要寫王仁先?十四軍那麼多英雄人物他不寫,偏寫這麼一個人?」別人把此話轉給我,我只輕蔑地撇了一下嘴。
雨果早就說過,在絕對正確的英雄主義之上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王仁先的故事就是人道主義的典範,同時也是英雄主義的典範。王仁先本來在昆明談了一個女朋友,但部隊往老山開拔時,女朋友跟他吹掉了。
部隊開進老山地區後,駐紮在一個叫落水洞的地方。王仁先和幾個幹部住在一個苗族農民家中。女主人是很漂亮的苗族姑娘,結婚不久,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這女人性格很奔放,很剛烈。
少數民族的姑娘大都具有這種特點。不象漢族女人,不敢愛也不敢恨。漢族是最沒有愛情的一個民族。別看漢族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但它沒有愛情。外國因為愛情可以發生戰爭,中國行嗎?吳三桂算是為愛情打仗的男人了,偏偏又是個漢奸。落水洞這個苗族女人見到王仁先之後,立即就愛上了他。王仁先英俊帥氣,一米八的個子。據說他的嘴老是緊抿著,像高倉健。王仁先開始對她是一屑不顧的。農村女人嘛,家裡那幺窮。雖然長得不錯,已是有孩子的人了。
部隊上老山前,苗族女人給住他家所有的戰士水壺裡都灌滿了水,給王仁先那壺裡特意加了糖,加了那麼多的糖,以至於像蜜一般甜。
晚上,苗族女人抱著孩子來到王仁先屋裡。她對王仁先使用了最原始的手段:解開衣服給孩子餵奶。他倆就這麼在屋坐著。王仁先拚命抽煙。他在抗拒。
但最後終於沒抗拒住。為什麼沒有呢?這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明天部隊就要上老山。這一去,他可能就要「光榮」了。他是個血性男兒,連女人都沒摸過。他肯定心有不甘啊。這是人之常情。他倆當時就在豬圈裡發生了關係。
第二天,情況陡變,進攻推遲了。作戰計劃推遲,愛情已然來到。什麼事情都一樣,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那些日子,落水洞到處留下了他們愛的影子。當然,相當多的次數還是在豬圈裡。王仁先每次做完事都抽煙,一根接一根抽,好凶啊。苗族女子高興,就在豬圈裡唱歌。好個有性格的女子!後來她丈夫查覺了,問她跟誰,她不說,丈夫就告部隊了。十四軍感到這是個嚴重破壞群眾紀律的事件,×××軍長下令嚴查。
部隊把住在苗族女人家附近的官兵全部集合起來,列隊,把這個女人叫來認。這女人真是剛烈得緊吶,今天我想起來還肅然起敬。她走到王仁先跟前,一指,說:「就是他!」又說了一句什麼,我學不出來,意思就是我喜歡他,我愛他。保衛科長說:「我早就猜到是王仁先了。我看到豬圈到處丟著高級煙頭。那種過濾嘴的香煙連里只有他抽。」
王仁先受到處分,還從副連降為正排。進攻老山那天,團里派王仁先到最前線去。7月12日,越軍一個師和我軍在老山地區發生劇烈爭奪戰。炮火連天。因為落水洞離前線近,可以看到天邊一片火紅。
苗族女人就坐在村頭,望著老山方向。丈夫打她,下手很重。頭和嘴都流血了,她不動。王仁先在最前方的高地上。他是炮兵參謀,及時向後方炮兵報了一千多條情況。我軍炮火象長了眼睛一樣,落到敵人頭上。8月份我登上老山,往下望去,還可見累累白骨。那都是「7·12」被擊斃的敵人。後來敵人發現這個地方有名堂,集中炮火打這裡。王仁先犧牲了。他的戰友說當時他是靠著一棵樹死的。他是站著死的。部隊下來之後,仍從落水洞過。
苗族女人站在村頭,一個個地尋找。官兵們從她身邊過,都低著頭,像犯了錯誤一樣。他們都整過王仁先,這時完全轉換了一種心情。
最後這個女人知道了王仁先犧牲的事。你看她要做什麼?她把家裡的財產變賣了,買了兩條相當高級的過濾嘴香煙,來到王仁先的墳前,把兩條煙全部拆開,一根一根點燃,插在墳頭上,墳頭都插滿了。當時我聽了非常感動。1984年,我到老山的時候王仁先的墓已經立起來了。開始軍里不打算給王仁先記功,後來在我們這批作家強烈的要求下記了功,大概記了一等功。
當時我去烈士陵園找他的碑,找到了。我就學這個女人,把一包煙撕開,都給他點燃,插在墳上。那時我是空軍聯絡部副營職幹事。事隔十五年之後的1999年,我在北空當政治部主任,又專門帶了王春波、劉潘之幾個處長到麻栗坡烈士陵園。老山青翠依然。這次我專門從北京帶來煙酒,在墳前把酒給他倒上,把煙給他點燃。跟著我去的處長都流淚了。他們說,主任你對這個地方還有這麼深的感情啊!我到成空以後呢,暫時還沒有去。我當然要去。
千年的墓碑會說話。麻栗坡那個地方有幾千座墓碑,走近它那是走近每一個靈魂。走進麻栗坡烈士陵園,平時心裡的那些污泥濁水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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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洲《王仁先》原文
1984年,中國與鄰國在雲南麻栗坡老山、者陰山一帶爆發了邊境衝突。一批軍隊作家到前線採訪,我在其中。
當時我正在調查軍隊中婚姻問題,想就此寫一篇論文。到參戰部隊,我也側重這方面調查。我到了許多單位,吃驚地發現:參戰部隊中凡有未婚妻的官兵,戰前大多都吹了。有一個女大學生給未婚夫的信中寫了這樣一句話:「我父母說:你要犧牲了倒也罷了,假如你斷了條腿,或少了一支胳膊,那怎麼辦?」有一個連隊進攻作戰,異常慘烈,指導員等三十多名官兵犧牲。烈士遺體抬下來,指導員未婚妻的絕交信正好到了部隊。連長集合倖存的官兵,當眾念這封絕交信,一旁靜靜地躺著指導員的遺體。全連戰士都哭了。
王仁先(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在連隊當過兵,知道戰士們津津樂道女人。但在麻栗坡,情形大變,凡將投入戰鬥的部隊,官兵均不談女人,彷彿有約在先。只聽過一件例外的事:某連組織突擊隊,連長和指導員爭著要率突擊隊衝鋒,爭執不下,最後連長怒了:「老子是結過婚的,摸過女人!我去!」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聽到了王仁先的故事。
(百度百科資料)
王仁先是某部副連長,幹部子弟,人生得英俊高大。戰前,與他相處了五年的女朋友離開了他。他所在的連隊將作為尖刀連進攻老山主峰。他率領一個排駐在老山腳下一個小村莊里。房東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叫阿岩,已婚,有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兒。阿岩一見王仁先就喜歡上了這個瀟洒的小夥子,向他頻送秋波。王仁先雖失去愛人,卻也未必就看上阿岩。畢竟一個是幹部子弟,一個是農村婦女,中間隔著鴻溝呢。阿岩是個很有性格的女子,青山咬定不鬆口。她把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到了極致;每天給王仁先做最好的東西吃;每晚為他燒洗腳水;給王仁先洗所有的衣服。她甚至在自己丈夫面前也不掩飾對王仁先的情感。王仁先訓練回來,她竟能撇下正在說話的丈夫,迎著王仁先而去,為他拂去一身塵。王仁先起初在抵抗阿岩,但隨著阿岩熾熱的進攻,也隨著老山戰事的一天天激烈是否也隨著籠罩著連隊的官兵失愛的陰雲一天天濃重呢,總之,他的抵抗漸漸變得軟弱。
6月某日,已確定翌晨進攻老山,戰鬥命令已發出。那一刻,連隊一片死寂。王仁先來向阿岩做最後訣別。阿岩為王仁先的軍用水壺裝了滿滿一壺水。王仁先喝了一口,哎呀,比蜜還甜。阿岩不知道往壺裡放了多少糖。她以為越甜越好呢。王仁先的眼睛潮濕了。這時候,阿岩使用了最後的、也是最原始的手段:撩開衣服奶孩子。她把整個心扉向她所深愛的男人敞開了。在王仁先心中,所有的長城轟然崩坍。他顫抖著走向阿岩。
灶里的火熊熊燃燒。他倆也在燃燒。第二天,情況突變,進攻時間推遲。凡事有第一次,就有一百次。堤已決口,洶湧澎湃。於是,在老山腳下,在村邊,在樹林中,甚至在阿岩家的牛圈裡,一個古老的愛情故事被賦予了新的內容。每次二人完事之後,王仁先總是一言不發,悶著頭一顆接一顆地抽煙。而阿岩呢,則老是笑,咯咯地笑個不停。她是歡喜呢。她得到了她渴望得到的東西,一如劉備得到了天下一樣。這樣的事瞞得了世界,瞞不了丈夫。阿岩丈夫向部隊告發了。他沒有說具體是誰。弄不清丈夫是真不清楚,還是不肯說。
發生這種破壞群眾紀律的事,那還了得。部隊上下極為重視,層層調查。他們在牛圈裡搜到許多帶過濾嘴的煙頭,頓時知道是王仁先所為,因為全連只有他抽這種過濾嘴高級香煙。連長找王仁先談話。王仁先拒絕承認此事。營長也找他,他還不講。營長火了,命令:「全連集合!」然後請阿岩與她丈夫來指認。
打穀場上,一連官兵肅立。阿岩和她丈夫來到隊列前。
後來該連指導員告我:此時阿岩,全不似犯了什麼錯事,毫無頹喪之氣,反意氣飛揚。指導員說:「原來我想,她肯定會巡睃一遍後說,沒有那人!這樣就一了百了了。」萬沒想到,阿岩徑直走到王仁先跟前,指著他說:「就是他!」
一霎間,空氣凝固。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王仁先冷冷地望著阿岩,而其他上百雙眼睛則冷冷地望著王仁先。阿岩的第二句話更令全連震驚:「我疼他!」
當地人把「疼」當「愛」講。這是赤裸裸的愛情宣言呀。全連把目光轉向她。她勇敢地與全連官兵對視,淚水漸漸湧上了她的眼眶。
三天後,團里下達了對王仁先的處分決定:降為排長,黨內嚴重警告。又過幾日,進攻開始。連隊開拔。阿岩又燒了一壺放了糖的水,去找王仁先。連隊不讓王仁先見她。村口,部隊逶迤而前,阿岩站在大樹下焦急地張望。有些官兵從她身邊走過時,輕蔑地議論,甚至還朝地上吐口水。阿岩均不在意。王仁先過來了,不朝這邊瞥一瞥。走過去後,也再未回頭。
當夜,老山鏖戰通霄。火光映紅了南中國的天空。從第一聲槍響直到最後寂靜。阿岩一直坐在村頭,一瞬不瞬地看著老山方向。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放光。丈夫拽她回屋,她不肯。丈夫氣極,打她。下手極重。辮子開了,頭髮散下來,遮住半張面孔。血和淚一起淌。她整整坐了一夜。
部隊攻克老山後,王仁先迅即被派到最前沿的「李海欣高地」。營長事後說:「我就是要把他派到最危險的地方。不派他派誰?」7月12日,對方以一個加強師反攻。戰鬥殘酷到了極點。王仁先表現十分英勇,還擊毀了一輛坦克。更重要的是,他利用報話機向後方炮兵報了一千多條情況,使我方大炮宛如長了眼睛。老山巋然。
數月後我登上「李海欣高地」時,仍可見草叢中白骨枕藉。對方發現「李海欣高地」上的王仁先,全力進攻。戰士全部戰死。王仁先打光最後一顆,對報話機喊了一聲:「我走了!」遂被炮彈擊中。死時二十五歲。全連在老山主峰上目擊王仁先奮勇衝殺,感慨千萬。他死時,大家都摘下鋼盔。
(老山戰役慘烈現場)
一個月後,連隊撤下老山,又回到阿岩的村莊休整。部隊剛進村口就看見阿岩。她像一株相思樹似地佇立在送走部隊的地方。連隊官兵依然從她身邊魚貫而過,不知怎的卻換了一種心情,沒一個吭氣。連營長都低著頭匆匆而過。部隊全部過完,天已冥,阿岩的身影依然在暮色中綽約。根據王仁先在戰鬥中的表現,團里為他報請一等功,但上級不批,還發下話來:「這種人還立什麼功?」連隊大嘩。
王仁先被安葬在麻栗坡烈士陵園。為他立墓碑那天,連隊官兵全數來到陵園。遠遠地,他們看見,一個窈窕的女子的身影在墳前晃動。走近才看清那是阿岩。他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王仁先的墳頭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香煙,全是過濾嘴的。一片白,彷彿戴孝。後來他們才知道,阿岩賣了家中唯一的一頭耕牛,買了十幾條王仁先愛抽的那種上等香煙,在墳前全部撒開,一顆顆點燃。她垂淚道:「讓你抽個夠。」
我來到老山前線時,王仁先所在連隊又重上老山駐守。我執意要去看望。正值盛夏,大旱。老山地區已有兩個月不下雨了。陣地上瘧疾肆行,軍部派兩個女軍醫帶著藥品與我一道上山。過了「三轉彎」之後,天色漸漸變了。烏雲翻滾,電閃雷鳴。當我們接近主峰時,天降大雨。好雨!萬千條水柱抽打著皴裂的紅土地。已在陣地上駐守一個多月的連隊久旱逢甘霖,大喜。
官兵們一個個脫得赤裸裸地,衝到山坡上,任憑雨澆。他們堅強的裸體白生生地,把人眼睛刺得疼。一百多人呵,那是一百多件雕塑。他們一個個舉手向天,呼喊。喊聲驚天地泣鬼神。那是怎樣一幅動人的圖畫。我身後兩個女軍醫哭了。我也一陣鼻酸。我覺得我觸到了大山的心跳。
從老山主峰下來,我特意找到阿岩的村莊。阿岩不在,她出遠門了。我問村長阿岩長得什麼樣,村長說:「阿岩是麻栗坡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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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完了,後來的一個演講中,劉亞洲引述了雨果的話:「在絕對正確的英雄主義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 如今,「人道主義」這詞兒我們很少聽到了,甚至那場戰爭、那群人也被遮蔽被遺忘了,那麼,就以這個故事,作為對那個時代、那群人的小小追懷吧。
※徐瑾:階層如同房價,只能向上不能下降?
※為什麼說:「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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