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武裝崛起要感謝哈迪政權？後者賣國求榮 出昏招失民心
從1958年南葉門部落掀起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武裝鬥爭算起，迄今60年間葉門的相對和平時期竟然只有26年，其餘34年里該國不是遭遇外敵入侵，就是陷於內戰烽火，甚至2種情況並存。可以說，冷戰以來的葉門現代歷程就是一部充滿血雨腥風、內憂外患的苦難戰爭史。
列強撕裂南北埋百年禍根
葉門的悲哀在於該國身為聯結亞非歐3大洲的海陸空交通樞紐，卻因內外各種負面因素作祟而無法享受到由此帶來的戰略紅利，反而懷璧其罪，不斷招致強大外部勢力的垂涎和干涉。
從奧斯曼帝國、大英帝國、美國、蘇聯到埃及（納賽爾政權）、沙特、伊朗，這些不同歷史時期興起的超級霸權或地區強國儘管國情迥異，但其統治集團卻不約而同地盯上葉門。如果追溯葉門「外部亂源」，罪責恐怕首先要由奧斯曼土耳其和英國來承擔。
1547年，奧斯曼帝國派兵進攻葉門，但其統治並不穩固，幾經波折直到19世紀70年代才勉強征服北葉門，一戰後當地教派領袖趁土耳其勢力撤退建立起葉海亞王朝。而英國則從1789年開始蠶食、入侵葉門沿海地區，1839年佔領南葉門核心城市亞丁，並在1863至1882年先後吞併30多個大小部落組成「亞丁保護地」。
隨著奧斯曼、不列顛2大帝國1905年劃定割據分界線，近代以來始終困擾葉門局勢穩定的南北分治矛盾由此肇始。1962年9月北葉門推翻君主製成立共和國，控制南葉門的英國趕緊拼湊組建了所謂的「南阿拉伯聯盟」與前者分庭抗禮，但是當地反抗殖民統治的起義怒潮愈發洶湧，1967年11月30日南葉門獨立，並於1970年投入蘇聯陣營懷抱。
與此同時，北葉門卻因埃及、沙特、約旦、英國、蘇聯、美國、伊朗（巴列維王朝）插手干預，打了8年慘烈內戰。納賽爾政權先後派出7萬大軍開赴北葉門支援共和派政權，沙特一方則向保皇派提供了價值數億美元的武器裝備，還派遣歐洲僱傭兵和空軍助戰。有資料顯示，這場亂成一團麻的「無厘頭」混戰累計造成約23萬人喪生，光埃及就陣亡了2.6萬官兵。
從1967年算起，又過了23個春秋南北葉門才實現和平統一（1994年5至7月爆發短暫內戰），此時距離該國遭列強分割已過去85年之久。正如法國學者洛朗·博納富瓦所言，長達4至5代人的南北分治歷史的深刻影響遠超短暫的20年統一，如果仔細觀察當前葉門戰線的走向，就會發現其竟然與該國分裂時期的區域分界線大體一致。
洛朗·博納富瓦認為，造成這一「歷史重演」奇特景象的原因在於教派矛盾，即胡塞武裝控制的北葉門大部分民眾屬於什葉派，而沙特聯軍及僕從武裝多系遜尼派。他的觀點顯然源自西方的「文明衝突論」，雖有一定道理，但需要指出的是長期以來葉門教派爭端並不激烈，反倒是同屬什葉派的薩利赫政權、胡塞武裝明爭暗鬥了幾十年。而讓葉門教派矛盾真正開始凸顯、激化的導火索，其實是2011年之後沙特、美國、阿聯酋等外部勢力對葉門政權更迭的插手干預。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2012年2月，美國和沙特扶持遜尼派的哈迪政權上台。在「洋東家」授意下，哈迪政權試圖推行所謂的「權力下放」政策，準備搞「聯邦制」將全國分成6大自治區。
中東問題專家、萊比錫大學高級研究員伊薩·布魯米在2018年出版的《摧毀葉門》一書中分析稱，將葉門一分為六的想法「包藏禍心」，此舉除了讓少數葉門權貴和外部大國勢力受益外，還隱含著通過「分而治之」和經濟剝奪來削弱、壓制葉門境內「反叛因子」（比如胡塞武裝）的陰暗考量。可想而知，這樣損公肥私、賣國求榮的政權，當然不會得到民眾的支持與歡迎。
強人倒台未必是什麼好事
但是，如果把所有「黑鍋」全讓列強背也不對，因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葉門無休無止亂局的主要根源還得從其內部尋找。
縱觀冷戰以來的中東各國，雖說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部族紛爭、教派矛盾和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分離主義搗亂等棘手問題，但很少有像葉門這樣表現得如此「誇張」，以至於陷入「無外敵就內戰」的惡性循環，整個國家流血不止、動蕩不已。即便現在局勢混亂的伊拉克、敘利亞和利比亞3國，在外敵入侵或內戰爆發前也都有過長達三四十年的相對和平與建設發展時期。
而從葉門歷史來看，對強者的崇拜與依附隱然已成固有傳統。比如1962年政變前夕去世的71歲葉門老國王艾哈邁德·本·葉海亞（見上圖），素以專制保守、抗拒改革和統治無情著稱，但令人驚訝的是此公統治北葉門14年卻威望甚高並深受臣民擁戴，不僅生前挫敗無數次針對他的暗殺和政變企圖，甚至在他死後，忠於王室的北方部落武裝還支持其子巴德爾親王打了8年內戰。
同樣的，別看薩利赫垮台、身亡後，不少媒體連篇累牘地「揭批」他獨裁專制、善搞陰謀、貪腐成風、打壓異己的「累累罪行」，但不可否認的是——薩利赫在位33年，通過軟硬兼施、多管齊下的統治手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壓制住了部族紛爭、教派衝突和地區分離主義傾向，讓葉門得以保持20年和平統一局面（1994年爆發短暫南北內戰，而胡塞武裝雖然興起於2004年，但在2011年3月反薩利赫運動爆發前一直被政府軍壓制在薩達省北部山區）。
薩利赫掌權之初就與實力雄厚的幾個部落大酋長結盟，雙方形成類似「黑手黨式的利益共同體」——後者為薩利赫政權提供人力、物力支持，以此換取中央政府的高官厚祿。薩利赫則「投桃報李」，不僅在首都薩那為盟友興建豪華別墅、贈送進口高級轎車，還在1994年南北內戰時以「默許劫掠戰利品」為條件，鼓動大批部落武裝為其「統一大業」衝鋒陷陣。
薩利赫的「有財大家一塊發」政策，讓許多效忠於他的葉門權貴搖身一變成了億萬富翁。2015年胡塞武裝完全控制首都薩那後，將前政權高官私宅洗劫一空，光是金塊就搜出好幾噸。
從老國王葉海亞、前總統薩利赫的例子可以看出，在這些鐵腕強人統治的鼎盛時期，葉門國內局勢往往能在威權之下保持較長時間穩定。由於部落制盛行、生產力落後和長達近千年的政教合一傳統，社會觀念保守的葉門民眾（特別是北方）普遍傾向於集權，說白了就是「樂意向王者效忠」。
這一點從葉門內戰所引發的「人心向背」也可看出——胡塞武裝趕走哈迪政權、打死「前盟友」薩利赫後一躍成為北葉門的新主宰。按理說，「世受國恩」的前政權軍人、公務員和部落應當為「老皇上」（薩利赫）報仇雪恨才對，誰知這幫傢伙見風使舵，多數人很快投向胡塞武裝以換取新主子的庇護與恩蔭，尤其一些「動作快」的前朝權貴、部落首領更是進入胡塞武裝操控的「救國聯合政府」當上高官，繼續安享榮華富貴。
一位前政權官員接受阿拉伯媒體「中東之眼」採訪時坦言，「薩利赫死在胡塞武裝手中，如果我們遵照他的指示繼續與前者為敵，下場肯定同樣悲慘，所以我們寧願支持目前國內最強大的力量（指胡塞武裝）」。
值得注意的是，胡塞武裝在控制區內所推行的首都宵禁、嚴厲執法、遏制部族衝突、限制酋長權力等「狠辦法」，看似手段簡單粗暴，卻讓包括上百萬前政權軍政人員在內的廣大民眾真切感受到了「強權」的好處——社會治安迅速好轉，生產、生活秩序也很快恢復正常。再加上由黎巴嫩真主黨一手培植的胡塞情報機構心狠手辣、神通廣大，所以該武裝控制區內普遍犯罪率下降，民眾也比較順從。
較之胡塞武裝的強悍、果決，繼承了薩利赫「法統地位」的哈迪政權卻因對外喪權辱國、對內軟弱無能，不僅遭到政治對手連番羞辱，還被葉門北部廣大民眾所鄙視。從這個角度來講，哈迪政權只要缺鈣的「軟骨病」沒治好，就別想著收服天下人心。
利益紛爭才是葉門戰亂源頭
當然，把葉門內戰責任都甩給哈迪政權也有點「避重就輕」。說到底，葉門無法擺脫「歷史周期律」的根本原因還在於該國沒有找到一條適合自身情況、確保長治久安的發展道路。
眾所周知，葉門自然稟賦太差，已探明原油儲量才40多億桶且日漸枯竭，無法像沙特等海灣土豪國那樣長期靠高福利維持國內穩定、民眾馴服。1994年以來，葉門一直嚴重依賴外部援助支撐脆弱的國民經濟，失業率高達40%，貧困人口超過80%，至今仍是全球最貧窮的低收入國家之一。
再加上薩利赫統治後期高層貪腐成風、恐怖主義抬頭、南北貧富差距拉大，受整個阿拉伯世界動蕩局勢影響，2011年1月下旬葉門掀起反薩利赫運動。起初，抗議民眾對這場「革命」寄予厚望並抱有美好憧憬，希冀通過推翻薩利赫家族33年的獨裁專制統治來促成社會財富分配公平化，並新建一個更穩定、更強大、更親民的中央政府。
但是，把持了反薩利赫運動領導權的前朝權貴壓根沒想著推動社會改革，而他們之間的爭權奪利、忽視民生，又給了胡塞武裝以可乘之機。比如，哈迪政權喪失人心並被趕出薩那的最直接導火索，就在於其操之過急地取消了燃料補貼。須知，在葉門這樣一個經濟欠發達的窮國，燃料補貼可是當地百姓能享受到的屈指可數的社會福利之一。
有資料顯示，僅2004至2014年，葉門中央政府就為此花費超過270億美元，且近年來呈不斷上漲勢頭。甚至可以說，當年的薩利赫政權就是靠著燃料補貼等福利措施來換取民眾「不造反」，以此維繫家族統治。
但隨著2011年薩利赫政權垮台後國內局勢持續動蕩，尤其是被中央政府視作經濟命脈的石油管道屢遭破壞，短短2年時間葉門國庫收入就損失近50億美元。捉襟見肘的哈迪政權「病急亂投醫」，竟然打起了取消燃料補貼的算盤，而這一昏招瞬間讓前者失去了數百萬北葉門民眾的支持。
除了哈迪政權施政無方外，親沙特的教派勢力抬頭也無形中幫了胡塞武裝大忙。原來，早在上世紀90年代，沙特就開始資助奉行瓦哈比主義的葉門遜尼派聯盟「伊斯蘭改革集團」，後者在2003年議會選舉時一舉拿下超過15%的席位。2011年反薩利赫運動興起後，「伊斯蘭改革集團」領導人哈米德表現活躍，一再聲稱要取前者而代之。
需要說明的是，葉門權貴往往集部落首領、政府高官、億萬富商乃至大軍閥等多種角色於一身，比如「伊斯蘭改革集團」領導人哈米德不僅當過議長，而且掌控著一個涉足電信、銀行、石油、電力、捕魚、旅遊、航空、紡織、食品等諸多經濟領域的龐大商業帝國，此外他還是葉門實力最強的哈希德部落聯盟的大酋長，能夠調動上萬武裝民兵為其效力。
然而，自1990年南北統一至今，葉門在世俗化道路上已經走了20多年，超過70%的民眾都不贊成「伊斯蘭改革集團」上台。美國著名智庫「大西洋理事會」2014年9月刊文指出，哈迪政權取消燃料補貼以及葉門民眾對於親沙特教派勢力可能掌權感到恐懼，讓高舉「反腐、善政、惠民」旗幟的胡塞武裝得以「趁虛而入」。
但問題在於，葉門「家務事」從來都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哈迪政權背後的沙特、阿聯酋等海灣「大佬」素來將葉門視作「後院」，而且早就盯著該國毗鄰的紅海石油運輸通道垂涎三尺，他們又豈能容忍「卧榻之側」再崛起一個跟宿敵伊朗「眉來眼去」的「敵對政權」呢？於是在2015年3月26日，北方強鄰出動15萬大軍，颳起「果斷風暴」殺奔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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