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自殺後獲金馬大獎,《大象席地而坐》究竟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2017年10月12日,29歲的青年導演胡波在北京自縊身亡。2018年11月17日,胡波遺作《大象席地而坐》獲得第55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劇情長片兩項大獎。
《大象席地而坐》,是一部相當矛盾的電影。
片中既有類似於像楊德昌式的那種極度鋒利的東西,電影里的主人公也無數次跳出來直抒胸臆,表達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無論是那位教導主任說的,每個時代的日常都是差不多的,不止這個時候痛苦,其實無時無刻都會痛苦。也有片中那位老爺子王金說的:理想只有當它不在本地的時候才有意義,當你真的去到那個地方之後,它就不存在了。還有章宇在中槍之後。對著兩個小孩嘶喊,你們都是垃圾。這其實都是導演胡波對這個世界的憤怒嘶喊。
但這部電影與楊德昌的不同在於,我們從楊德昌的憤怒裡面看到的是一種愛,是一種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強烈情感,而從這部電影中,能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種純然的厭惡。它並沒有試圖去搞清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麼如此的野心,它過早地產生絕望,而且對這種絕望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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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野心很大。裡面涉及的東西也是包羅萬象,這裡面既有家庭問題:有父子的之間的惡語相向,有母女之間的相互攻擊,有兒女對於父輩的無情拋棄。
也有當下的社會問題:比如校園暴力,比如教師與學生的不倫戀情。
從家庭內部到整個社會範疇的全景式的掃描,這是影片在廣度上的野心。
還有從時代維度上的,幾個主人公橫跨青年、中年、老年。少年的殘酷青春,到青年中年的生無可戀,再到老年的老無所依,這層層遞進中,我們能看到影片試圖從中把握住整個中國社會當下精神現狀的一種野心。
但與這種壯闊的野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內在的單純。就像影片裡面那個教導主任所講的那個故事一樣,他曾經看到很老實的人通過毆打和虐待小貓來舒緩自己的內心,而他作為旁觀者,也從旁邊無來由地獲得了一種快感。
他說的是什麼呢?其實就是每個人都通過給別人製造痛苦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痛苦,或者忘卻自己的痛苦,講的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惡和自私,而這也是影片中講的,這個社會之所以如此的一個內在機制。
片中韋布的父親因為自己被開除,於是將所有的怒氣轉移到自己的兒子身上,而黃玲的媽媽,由於婚姻不幸,加上謀生的艱難,也是通過對女兒的責罵和羞辱,來獲得內心的平衡。而章宇所飾演的於城更是如此,當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愛情的時候,他選擇去找他好朋友的妻子偷情,被發現後導致了他好朋友的自殺。
章宇在電影中扮演混混於城,他睡了好友的女朋友,導致好友因此自殺。隱瞞事實的同時,他想去滿洲里避避風頭、看一看那頭席地而坐的大象。 圖 / 網路
這種痛苦因果的依次傳遞互相感染、循環往複生生不息,最終讓每個人都生不如死。
這當然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解讀,但這個世界如此龐大複雜,這種解釋也太過篤定,以至於從某種程度上顯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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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一部具有強烈的訴說慾望的電影。這種強烈的傾訴慾望,讓整部電影有著一個統一的調性,就是那種無路可走的絕望氛圍。那種灰突突的天氣、灰突突的樓,與那些面無表情的演員一起,構成了一種讓人幾乎窒息的壓抑氣氛。
但這種強化從某種程度上又讓這種表達失去了可信度。影片的影像實際上泄露了主創的真正想法。所有的主角都處在前景,都是大特寫,都是漫長的長鏡頭,而且這些長鏡頭用的都是淺焦鏡頭,這種淺焦鏡頭讓除主人公之外的所有環境及人物都變得虛幻。
這是一個只有我存在的世界,這是一個只有我的情緒才重要的世界,這是一個由我來決定我與世界關係的世界。
既想講這個世界的真相,卻又只有我,這是這部電影的基本悖論。所以體現在人物上,就是既自戀又自戕。
剛才我們說的那些鏡頭語言就泄露了他的那種極度的自戀,而自戕則體現在主人公的自我厭惡上。
片中唯一具有英雄主義色彩的人物是彭昱暢所飾演的韋布。他試圖保衛自己的友情,因為他相信他的兄弟是無辜的,他試圖保衛自己的愛情,但他熱愛的姑娘卻和學校的教導主任有一腿。他拿著一根鐵棒,以為能搞定這個社會,但在那些社會流氓面前,他就像一個傻子一樣可笑,被騙了一次又一次。
彭昱暢在片中扮演高中生韋布,為了給自己的兄弟出頭,他失手將同學推下樓梯。同學的哥哥便是章宇扮演的混混於城。他害怕於城來報復,便到處躲藏,想去滿洲里看傳說中的大象。 圖 / 網路
即使這個最像英雄的人物,最終也要通過傷害別人的方式來獲得自己的一種微小的自尊。在他推倒了于帥開始他舉步維艱的逃亡時,他唯一做的英雄事迹是搶了那些老頭的毽子,因為只有在這些老邁的老人面前,他才能擁有那種卑微的權力感和存在感。
而於城這個角色,則是通過自我矮化的方式,來獲得自己內心的平衡感。他用自己不是個東西這一心理機制來抵抗他對朋友死去的愧疚,這是他另類的對自己不道德行為的良心譴責。
自戀讓影片過於強化這些人物所處的困境,但自戕則賦予影片一種反躬自問的尖銳感。所以說,影片並不止是在說這個世界是個混蛋,而是這個世界是個混蛋,我也是世界混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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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對於救贖的態度也是非常矛盾的,但與前面的矛盾不同,這種矛盾是這部電影中真正最為空靈的地方。
他們已經知道彼岸沒有救贖,但他們仍想去彼岸去看看。那種心懷希望,又心懷絕望,心裡惴惴不安又憂思重重的矛盾感,讓影片前面部分過於拘泥和堅實的東西變得鬆動,從而有了一種人生真正的呼吸感,最後他們在踢毽子的時候,遠黑夜的深處所傳出來的一聲大象的鳴叫,像命運的當頭棒喝,如此踏實,又如此空虛。
生命是疼痛的,這,顯然也是個真理,但過於在意自己的疼痛,那就不可避免的會淪為矯情。
這部電影,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它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某種程度的矯情,但是它又在某些瞬間意識到這種矯情。
這裡面內在的張力或者裂縫,是這部電影中最值得玩味的地方。當然,這也是這部影片最遺憾的地方。
它還是太愛自己,對自己的恨意不如對這個世界的恨意那麼多。如果它真的能夠平等對待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齷齪與不堪,也許這部電影,會因此變得更為渾濁,從而讓影片有一種更豐富的層次,和一種這部電影里缺少的寬容與溫柔。
導演胡波在《大象席地而坐》的拍攝現場。 圖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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