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時空】王文光 朱映占 | 兩漢至三國時期朝鮮半島「三韓」的歷史
原標題:【邊疆時空】王文光 朱映占 | 兩漢至三國時期朝鮮半島「三韓」的歷史
王文光
雲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 中國民族史、中國西南民族史、中國南方民族史。
朱映占
雲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副教授,研究方向: 中國民族史、中國西南近現代民族史。
提要:兩漢至三國時期,朝鮮半島中部以南地區主要分布著韓人,韓人內部又分為馬韓、辰韓和弁辰,也稱為「三韓」。「三韓」是農業民族,因此就決定了他們的社會政治結構和人口規模,但是一直到三國時期韓人都沒有產生能夠統一各部的政治力量。韓人分布區有豐富的物產,其中弁辰生產的鐵,促進了韓人與周邊民族的交往,在與周邊民族的交往過程中發生了民族融合,因此韓人民族融合呈現出多源合流的發展趨勢。
關鍵詞:漢晉時期 朝鮮半島 「三韓」社會結構 物質文明 民族融合
三國時期,曹魏在朝鮮半島中部(今平壤以南地區)設置了帶方郡,郡內的民族以漢族為主,而帶方郡的南部主要是韓人。《冊府元龜·外臣部·土風一》載:「韓種有三,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辰。」 即韓人內部又分為馬韓、辰韓和弁辰,人們習慣於稱之為「三韓」,「三韓」的分布區「方可四千里」,《冊府元龜·外臣部·國邑一》載:「馬韓,古之辰國也,居山海之間,無城郭,凡有五十四國,其北與樂浪郡、南與倭接。辰韓在帶方東南,西海以為限,十有二國,其北與穢貊接。弁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其南亦與倭接,三韓凡七十八國。」 即馬韓分布在朝鮮半島西部,瀕臨黃海;辰韓分布在朝鮮半島東部,瀕臨日本海;在馬韓和辰韓之間一直到海的是弁辰,弁辰的對面就是倭人分布的日本列島南部地區。
韓人的社會政治結構與人口規模
「三韓」的政治中心是馬韓,所以「三韓」中的馬韓是名義上的「辰王」,對此,《通典·邊防典一》說:「(三韓)皆古之辰國也,馬韓最大,共立其種為辰王,都目支國,盡王三韓之地。其諸國王先皆是馬韓種人焉。」這說明馬韓歷史上傳統的政治首領辰王仍然存在,住在「月支國」,辰王的下屬「臣智或加優呼臣雲遣支報安邪踧支濆臣離兒不例拘邪秦支廉之號。其官有魏率善、邑君、歸義侯、中郎將、都尉、伯長。」 但是實際上,辰王並沒有能夠真正控制所有的韓人,因此,韓人社會的政治結構是十分複雜的。一方面是有一個辰王,但是馬韓、辰韓、弁辰的政治生活仍然具有很大的自主性;另一方面,弁辰雖然表面上是韓人當中相對獨立的群體,但是弁辰的政治首領常常也由馬韓人擔任,「世世相繼。辰王不得自立為王」,對此注引《魏略》解釋說:「明其為流移之人,故為馬韓所制。」這兒所謂的「流移之人」就是指弁辰的許多人不是原來本地的土著,是從其他地方遷徙而來,從朝鮮半島三面環海的地理位置來看,弁辰的諸多民眾應該是從朝鮮半島北部的漢族地區進入的,所以勢力較為強盛的馬韓才自己來控制弁辰的民眾,而且不讓弁辰的人當政治首領。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傳統勢力對韓人社會的政治生活仍然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到了三國時期,韓人仍然沒有產生能夠統一各部的政治首領集團,韓人的政治結構是「各有長帥,大者自名為臣智,其次為邑借,散在山海間,無城郭。」 這同樣說明馬韓、辰韓和弁辰各部的政治生活是相對獨立的,所以才是「各有長帥」,前述的辰王並沒有真正能夠統一治理三韓。此外,即使是「三韓」內部的發展也是不平衡的,因此政治首領的名稱才不同,即「大者自名為臣智,其次為邑」。從國家形成與發展的理論來看,這個時候的韓人社會沒有形成一個能夠統一各部的強大政治權利中心,應該是處於「聚落時代」,韓人的眾多聚落集團在中國的歷史文獻稱之為「國」。所以在漢族的歷史學家看來韓人是「其俗少綱紀」,所謂的「綱紀」就是能夠統一各個聚落集團的政治制度,因此各個聚落集團雖然都有渠帥,但是卻「邑落雜居,不能善相制御」,由此說明三國時期的韓人政治制度還不是十分完備。
三韓當中,馬韓統轄的「國」最多,有爰襄國、牟水國、桑外國、石索國、優休牟涿國、臣濆沽國、伯濟國、速盧不斯國、日華國、古誕者國、古離國、怒藍國、月支國、咨離牟盧國、素謂乾國、古爰國、莫盧國、卑離國、占離卑國、臣釁國、支侵國、狗盧國、卑彌國、監奚卑離國、古蒲國、致利鞠國、冉路國、兒林國、駟盧國、內卑離國、感奚國、萬盧國、辟卑離國、臼斯烏旦國、一離國、不彌國、支半國、狗素國、捷盧國、牟盧卑離國、臣蘇塗國、莫盧國、古臘國、臨素半國、臣雲新國、如來卑離國、楚山塗卑離國、一難國、狗奚國、不雲國、不斯濆邪國、爰池國、乾馬國、楚離國等54國。 辰韓和弁辰各有十二「國」,即《冊府元龜·外臣部·國邑一》記載的:「辰韓在帶方郡東南,西海以為限,十有二國,其北與穢貊接。弁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 因此,韓人社會一共有78個「國」。
韓人的78個「國」,「大國萬餘家,小國數千家,總十餘萬戶」 。對這些數據,有必要討論以下兩個問題:第一,每一個「國」平均有多少戶,馬韓54「國」有十萬戶,那麼每一個「國」約有兩千戶,因此韓人的78個「國」就約有十六萬戶左右;第二,每一戶平均有多少人,古代的農耕民族因為勞動生產力的需要,一般而言都是主幹家庭,每戶的人口數量約在十人左右,如果按照這樣的方式進行估計,那麼三國時期整個朝鮮半島南部地區韓人數量估計在一百五十萬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弁辰的十二個「國」之下又有諸多的「小別邑」 也就是說在弁辰內部還有一些「亞聚落」,具體有已柢國、不斯國、弁辰彌離彌凍國、弁辰接塗國、勤耆國、難彌離彌凍國、弁辰古資彌凍國、弁辰古淳是國、冉奚國、弁辰半路國、弁(辰)樂奴國、軍彌國(弁軍彌國) 、弁辰彌烏邪馬國、如湛國、弁辰甘路國、戶路國、州鮮國(馬延國)、弁辰狗邪國、弁辰走漕馬國、弁辰安邪國(馬延國)、弁辰瀆盧國、斯盧國、優由國等。這些「亞聚落」也都有自己的政治首領,「大者名臣智,其次有險側,次有樊濊,次有殺奚,次有邑借。」由此說明弁辰內部也是比較鬆散的,仍然沒有一個力量把弁辰整合起來,由弁辰社會的社會政治結構來看,說明韓人社會的發展是不平衡的。
韓人的物質文明與社會生活
朝鮮半島的地勢是北高南低,平原主要集中在南部,雖然韓人西部瀕臨黃海、東為日本海、南邊是朝鮮海峽,但是卻很少有人以捕魚為生計,都是以農耕為主要的生計方式。這主要是受到了來自中國華北地區農耕文化的影響,所以韓人的物質文明、社會生活方式才會具有中國農耕文化的諸多特徵。
韓人生活在朝鮮半島的歷史是久遠的,以稻作農耕為主,也種桑養蠶,還能夠種植棉花織布。到了三國時期社會經濟的發展水平不低,其中弁辰分布的地區土地肥美,農業灌溉便利,適宜發展農業,因此弁辰的農業在「三韓」中發展水平較高,出產「五穀及稻,曉蠶桑,作縑布」。弁辰除了農業發達之外,還盛產鐵,朝鮮半島南部地區的馬韓、辰韓以及朝鮮半島北部的濊人和日本列島的倭人往往與弁辰進行貿易,目的是為了從弁辰那裡得到鐵,值得特別關注的是弁辰還用鐵作為交換的媒介,具有貨幣的功能,即「諸巿買皆用鐵,如中國用錢」,此外,弁辰生產的鐵也還供給帶方郡和樂浪郡的漢人使用。
弁辰生產的鐵,對於韓人社會的發展是意義重大的,值得我們深入討論:
第一,從生產環節來看,首先要進行礦石的開採、冶煉、鑄造,因此必須有冶煉的燃料,必須有技術熟練的工匠,這些人的生活是以發達的農業作為保證的。
第二,從流通交換環節來看,是以鐵作為流通的媒介,交換的人來自朝鮮半島附近的民族,即前述的馬韓、辰韓、濊人、倭人、漢人等,而倭人要來朝鮮半島進行交換,也必須得有航海海船。此外,弁辰關於鐵的流通交換會形成一定規模的市場,而一個市場就是一個集鎮,有時候甚至可能會形成一個小城鎮。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就說「弁辰與辰韓雜居,亦有城郭」,這就充分說明弁辰因為鐵的交換,促使了韓人社會城鎮的發展。
第三,從消費環節來看,由於消費鐵的人群除了朝鮮半島的人群之外,還有曹魏境內的漢人、有日本列島的倭人,因此,弁辰鐵的生產、流通交換、消費便使弁辰分布區形成了東北亞地區一個區域性經濟中心,這個區域性經濟中心就是弁辰的「弁辰瀆盧國」,弁辰瀆盧國應該是與日本列島最南部九州島西部的長崎最為接近,故說「其瀆盧國與倭接界」。從文獻的記載來看,韓人在三國時期與日本列島上的倭人主要是發生物物交換關係。以弁辰瀆盧國為中心的鐵的流通交換對於推動區域的經濟發展具有重大意義。與此同時,以鐵為中心的流通交換,也帶動了文化習俗的傳播,例如日本列島的倭人有紋身的習俗,由於弁辰通過朝鮮海峽和倭人交往,所以接受諸多倭人的文化習俗,紋身習俗也被弁辰民眾選擇,故「男女近倭,亦文身」。
由於地理生態環境承載力不足,韓人必須適應自然才能夠生存,所以韓人的民族性格強悍「其人性強勇,魁頭露紒,如炅兵,衣布袍,足履革蹻蹋。」韓人的民眾在為政治首領服勞役時,並不認為是一件十分苦勞的事情,而是以之為可以健身的事情,即「諸年少勇健者,皆鑿脊皮,以大繩貫之,又以丈許木鍤之,通日歡呼作力,不以為痛,既以勸作,且以為健。」這說明韓人的民族性格不但強悍還十分樂觀。
韓人的民居「居處作草屋土室,形如冢,其戶在上,舉家共在中,無長幼男女之別。」因為文化觀念的問題,導致韓人內部對於相同社會財富的價值認識有差別,例如馬韓雖然有牛馬,但是「其葬有槨無棺,不知乘牛馬,牛馬盡於送死」,也就是說牛馬基本上都是用來作為殉葬品,而弁辰與馬韓人用牛馬作為殉葬品不同,弁辰是「乘駕牛馬」,這樣可以提高勞動生產率,同時也減輕了人的勞動強度,所以牛馬作為勞動工具使用,對弁辰的社會發展有積極的經濟學意義。韓人的財富觀念是「以瓔珠為財寶,或以綴衣為飾,或以縣頸垂耳」,但是卻「不以金銀錦繡為珍」這和漢族「以金銀錦繡為珍」的財富觀不同。
韓人的宗教活動主要集中在每年五月和十月的農閑時期,五月莊稼種植完畢之後韓人就祭鬼神,在祭祀鬼神的時候以歌舞娛神,所以通常是「群聚歌舞」,而且還是一邊飲酒一邊歌舞,通宵達旦。舞蹈的表演方式是「數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節奏有似鐸舞。」到了十月莊稼收割完畢之後,仍然是如此歌舞。對鬼神的崇拜是韓人精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每一個部落集團都要推選出一個人主祭天神,天神的名字叫做天君。部落集團下面的部落也有自己的部落神叫做蘇塗,祭祀蘇塗的時候「立大木,縣鈴鼓,事鬼神」,顯然韓人所立的大木就是蘇塗,是一個宗教性的物質符號,就如同佛教的佛塔,即「有似浮屠」,但是二者所表達的內容是有差異的。
由於韓人社會沒有嚴苛的各種制度,因此從漢族分布區逃亡到朝鮮半島南部的人「皆不還之」。韓人分布在靠近帶方郡、樂浪郡的部分對於漢族的文化有一定的認知,所以生活當中也吸收了一些漢族的文化,但是更加向南的韓人對漢族文化的認知就比較少,於是被漢族的歷史學家認為是「其遠處直如囚徒奴婢相聚」 。朝鮮半島的特產是一種特別大的栗子,還有一種細尾雞,「其尾皆長五尺余」,可以肯定韓人分布區還應該有其他很多物產,不過漢族只記住了有梨這樣大的栗子和羽毛很長的「細尾雞」。韓人的生活習俗中特別喜愛頭巾,文獻記載說「其俗好衣幘,下戶詣郡朝謁,皆假衣幘,自服印綬衣幘千有餘人。」此外,韓人當中的男性都有紋身的習俗,其具體的文化含義文獻中沒有記載,但不外是圖騰崇拜、部落標誌、審美方式等方面的含義。
弁辰的民眾都特別喜愛歌舞,通常是一邊飲酒,一邊歌舞。伴奏的樂器為瑟,弁辰的瑟與漢人的築極其相似,可以彈奏出美妙的音樂。韓人到了三國時期雖然還沒有十分嚴格的等級制度,但是在日常生活當中,弁辰人卻是十分謙讓的,「行者相逢,皆住讓路」。弁辰的婚姻文化大約是受到華夏文化的影響,表現出「嫁娶禮俗,男女有別」的特點。弁辰的孩子出生之後,便讓孩子的頭整天靠在一塊石頭上,目的是希望孩子的後腦部平扁,所以三國時期曹魏的人到了韓人分布區見到的人皆褊頭。
因為弁辰有較為發達的農業,有以鐵的貿易為中心的經濟生活,所以軍事組織也有一定的規模,擅長的是步兵作戰,其他的軍事組織則與馬韓大致相同。在弁辰的政治生活中,有特別嚴峻的習慣法,在民間是用習慣法來控制社會運行。
弁辰的民居建築是一種建築方式特別的井乾式木楞房,其修建方式是用很大木料為之,故《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注引《魏略》說:「其國作屋,橫累木為之,有似牢獄也。」漢族的歷史學家把這種井乾式的木楞房與漢族的建築相比較,認為這種建築與漢人的牢獄相似,由此說明這種建築木料之間是留有比較大的空隙,所以才會與漢族的牢獄有相似之處。在漢族的歷史學家看來,由於民居似牢獄,所以人的靈魂也會受到禁錮,因此弁辰的人去世時,要以大鳥羽毛陪葬,「其意欲使死者飛揚」,這可以理解為是為了讓亡者的靈魂離開牢獄似的居所,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客位的闡釋。
弁辰與辰韓之間沒有十分嚴格的地理邊界線,是相互雜居。所以弁辰的「衣服居處與辰韓同。言語法俗相似」,但是弁辰和辰韓之間所祭的鬼神是有差異的,這是一種地域文化的差異,例如弁辰人的灶都要修建在朝西的方向,這大約與洋流、風向有關。從體質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弁辰與馬韓、辰韓在民族源流上是有一定區別的,因為弁辰的體質特徵是「其人形皆大。」
多源合流——韓人民族融合的基本特徵
根據《史記》的記載,最早進入朝鮮半島的華夏人是箕子,《史記·宋微子世家》說:「於是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箕子治理朝鮮半島的時期被稱為箕子朝鮮時代,箕子能夠治理朝鮮肯定不是一個人,而應該是一個華夏群體,所以從周王朝開始就有諸多華夏人進入朝鮮半島,作為政治首領的箕子也一定會在朝鮮半島北部傳播華夏文化,而且箕子的後人與華夏族政權的政治聯繫也一直沒有中斷。《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注引《魏略》就回顧了這段歷史:「昔箕子之後朝鮮侯,見周衰,燕自尊為王,欲東略地,朝鮮侯亦自稱為王,欲興兵逆擊燕以尊周室。其大夫禮諫之,乃止。使禮西說燕,燕止之,不攻。後子孫稍驕虐,燕乃遣將秦開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餘里,至滿番汗為界,朝鮮遂弱。」秦始皇建立統一多民族國家之後,派遣蒙恬築長城,長城東邊的起點是遼東,這就涉及到了朝鮮半島的北部。當時的朝鮮王叫做否,畏懼秦朝的攻擊,表面上接受秦王朝的治理,但是卻從來沒有向秦王朝進行朝貢。否死後,他的兒子箕准即朝鮮王位。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秦末農民大起義,天下大亂,燕國、齊國、趙國的華夏民眾為了逃避戰亂,紛紛逃亡到箕准控制的地區,箕准就把這些華夏人安置在馬韓分布區,所以又有華夏人進入朝鮮半島,這些華夏人當然也就帶去了華夏文化,影響著朝鮮半島的韓人。
西漢建立之後,封盧綰為燕王,燕王盧綰的封地和朝鮮以浿水為邊界。其後盧綰反漢,逃入匈奴,燕王盧綰的部下燕人衛滿則東渡浿水,投降箕准,請求箕准同意讓他們居住在西界,在這樣的背景下,以燕人衛滿為代表的華夏人成為中原地區與朝鮮之間交往的媒介。燕人衛滿因此得到了箕準的信寵,「拜為博士,賜以圭,封之百里,令守西邊。」但是衛滿勢力強大之後,發動對箕準的攻擊「滿誘亡黨,眾稍多,乃詐遣人告准,言漢兵十道至,求入宿衛,遂還攻准。准與滿戰,不敵也。」衛滿推翻了箕準的政權自立為朝鮮國王的時間是前194年。而被衛滿打敗的箕準則帶領幾千人南下進入朝鮮半島南部的西海岸攻擊馬韓,自立為韓王,即「朝鮮王准為衛滿所破,乃將其餘眾數千人走入海,攻馬韓,破之,自立為韓王。」 這是華夏人大規模進入朝鮮半島南部的開始,《三國志》注引《魏略》說:「其子及親留在國者,因冒姓韓氏。准王海中,不與朝鮮相往來。」也就是說,箕准所帶領進入馬韓的後代都留在了馬韓,而且為了避免文化衝突,讓自己能夠生存下來,所以選擇了民族融合的道路,即「冒姓韓氏」。儘管如此,這些已經韓化的華夏人仍然在自己的歷史記憶當中留下華夏祖先的意識,因此到了三國時期還有馬韓的人祭祀箕准。
在辰韓的民族構成當中也有華夏人的成分。據辰韓世代相傳的歷史記憶說「自言古之亡人避秦役來適韓國,馬韓割其東界地與之。」也就是說,辰韓的民族構成中,有許多是「避秦役」而逃到朝鮮半島的華夏人,這些人被馬韓的政治首領安排到朝鮮半島東南部,因為這些人有華夏人的歷史傳統和歷史記憶,在建築上與原來的韓人有所不同,建有城柵,在語言上也與馬韓有些差異,例如「名國為邦,弓為弧,賊為寇,行酒為行觴。相呼皆為徒,有似秦人,非但燕、齊之名物也。名樂浪人為阿殘; 東方人名我為阿,謂樂浪人本其殘餘人。」到了三國時期,辰韓的語言當中還保留著諸多的古漢語辭彙。正是因為如此,辰韓中的這一部分人就被稱為「秦韓」。
上述進入朝鮮半島的箕子、箕准和衛滿都是華夏人(按,西漢初期漢族還在形成的過程中,所以這裡仍然稱為華夏人,漢族是在西漢中後期形成的),他們到達朝鮮半島的時候不會是一個人,一定會帶領一些華夏人前往,所以馬韓當中就已經融入了不少華夏人的成分。
當然,朝鮮半島的民族融合也是複雜的,還有少量的韓人由北向南進入朝鮮半島南部,與朝鮮半島南部的其他民族發生民族融合。據《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注引《魏略》所載,朝鮮半島北部的歷谿卿曾經擔任朝鮮王右渠的相,由於「諫右渠不用,東之辰國,時民隨出居者二千餘戶,亦與朝鮮貢蕃不相往來。」即朝鮮半島北部有將近兩萬人進入朝鮮半島南部的辰韓。此外,還有被辰韓掠奪進入辰韓的漢人,在王莽新朝地皇年間(20—23年),辰韓的右渠帥廉斯鑡,聽說樂浪郡土地肥美,人民生活富足,所以準備歸附王莽新朝。在這個過程當中廉斯鑡發現了在田中驅雀一個男人,說的話不是韓語,覺得十分奇怪,「問之,男子曰:我等漢人,名戶來,我等輩千五百人伐材木,為韓所擊得,皆斷髮為奴,積三年矣。」顯然,這些人是被辰韓掠奪到朝鮮半島南部的漢人,廉斯鑡就想帶著這些漢人一同歸附,問戶來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降漢樂浪」,戶來當即表示願意。廉斯鑡之所以要帶著戶來歸附,目的是想把這些被韓人掠奪的漢人當做給王莽新朝的一種「見面禮」,最後廉斯鑡帶著戶來到了含資縣,含資縣的縣令又把此事上報了樂浪郡,樂浪郡的郡守馬上「以鑡為譯,從芩中乘大船入辰韓,逆取戶來」。但是當廉斯鑡到達辰韓的時候,當年「降伴輩尚得千人,其五百人已死。」所以廉斯鑡就對辰韓首領說:「汝還五百人。若不者,樂浪當遣萬兵乘船來擊汝。」辰韓由於害怕遭到王莽新朝的報復,當即表示:「五百人已死,我當出贖直耳。乃出辰韓萬五千人,弁韓布萬五千匹,鑡收取直還。」即辰韓用一萬五千人來償還已經死去的五百個漢人,因此,又有眾多的韓人進入樂浪郡與漢人、濊人共同生活,其間一定會有經濟交往、文化交流、民族交融。由於廉斯鑡為此立了大功,所以樂浪郡的郡守「表鑡功義,賜冠幘、田宅,子孫數世。」
東漢中晚期的桓帝、靈帝時(147—189年) ,進入樂浪郡的韓人與當地的濊人發生了實質性的民族融合,所以被稱為「韓濊」。《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記載說:因為「韓濊強盛,郡縣不能制,民多流入韓國。」即韓人和濊人融合之後的部分「韓濊」又向南進入半島南部韓人核心分布區。
韓人除了和漢人、濊人融合之外,也有部分韓人與倭人發生民族融合,被稱為「倭韓」,如果不是和倭人發生民族之間的融合關係,漢族的歷史學家是不會將之稱為「倭韓」的。在東漢末的建安年間(196—219年),公孫康斬殺二袁、擊破東夷,割據遼東地區之後,在屯有縣以南之地設置了帶方郡,派遣公孫模、張敞等收集流散在這些地方的漢族民眾,然後興兵伐韓濊,諸多歷史上進入帶方郡轄區的漢族民眾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歸附公孫康,而且這個地區韓人與倭人融合產生的「倭韓遂屬帶方」這是一條十分珍貴的史料,讓我們看到在三國時期,東北亞地區的民族融合情況。
結語
第一,韓人分布區的地理位置特點決定了其歷史文化發展的基本方向。三韓北與中國相連接,隔朝鮮海峽和日本列島上的倭人相望。這樣的地理分布態勢,使三韓的物質文明、民族關係、民俗文化特點帶上了鮮明的地緣特徵。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韓人以吸收漢族文化為主,同時也吸收了一些倭人的文化。
第二,東北亞地區的歷史政治過程決定了朝鮮半島的族際關係和民族融合特點。朝鮮半島民族的發展過程中與多民族中國的國家發展歷史有密切的關係,在中國內部的政權更替過程中,或者是中國社會的動亂中,都會有一些華夏人或者是後來的漢人為了躲避戰亂進入朝鮮半島,最後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漸漸融入韓人。說明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過程當中,民族之間的融合與分化應該是一個歷史常態。
【注】文章刊登於《西南民族大學大學報》(人文社科版)2018年09期
責編:李驍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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