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醉翁之意,究竟為何?
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句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出自歐陽修的千古名篇《醉翁亭記》。
那年,四十歲的歐陽修,給自己起了個雅號叫「醉翁」,他告訴世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間也」。可是誰知道,作為一個接連被貶兩次的政治家,他這「醉意」里又飽含多少自我麻痹與自我安慰?
01
一封信斷了仕途
世人都知歐陽修是大文豪,卻未必知道他有著坎坷的仕途經歷。二十三歲考中進士的他,在走向政壇的初期曾經平步青雲,先後擔任過館閣校勘、諫官這樣的中央職務,和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按察使這樣的地方要員,在振興朝政、整飭吏治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貶謫,在他三十歲那年發生了。
公元1036年,范仲淹因與宰相呂夷簡起爭執,被貶任饒州。當時不少朝臣都在幫范仲淹求情,有人甚至揚言要跟范仲淹同進同退。歐陽修也為范仲淹抱不平,當他發現諫官高若訥不僅不幫范仲淹說話,還在公開場合詆毀范仲淹時,便「路見不平一聲吼」,揮筆寫了一封公開信——《與高司諫書》,用詞咄咄逼人,直指高若訥就是「君子之賊」,是典型的小人。
可是宋仁宗早已下達旨意,要求朝廷百官不得再妄議范仲淹一事。所以,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歐陽修被貶到夷陵(今湖北宜昌)做了縣令。
歐陽修雖然被貶,但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頗感驕傲,在給朋友的信中他寫道:
五六十年來,天生此輩,沉默畏慎,布在世間,相師成風。忽見吾輩作此事,下至灶門老婢,亦相驚怪,交口議之。
范仲淹主管陝西後,念於歐陽修對他的支持,特邀請他來做掌書記,歐陽修卻笑著拒絕說:「我支持你,又不是為圖私利,同退同進,沒有必要的。」
02
撞槍口再次被貶
在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歐陽修熬過了四年的貶謫生活。終於,公元1040年,歐陽修被召回京,復職館閣校勘,編修崇文總目。不過飽嘗貶謫之苦的歐陽修,依然敢言直諫,銳氣十足。
好在當時宋仁宗的革新意願越來越強烈,於是支持改革的一批官員得到迅速提拔,歐陽修在公元1043年被任命為右正言、知制誥。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開始推行「慶曆新政」後,決定增加台諫官員,而歐陽修被作為首選進入諫院。
當初范仲淹被貶饒州之時,歐陽修等一批人因為聲援范仲淹而被貼上了「朋黨」的標籤。見朋黨之論又起,歐陽修便寫下了《朋黨論》一文獻給仁宗。
他的建議總是針砭時弊、直言不諱,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卻深得仁宗的欣賞。仁宗曾賜他五品服,並對人說:「像歐陽修這樣的人才,上哪兒找去?」
儘管得到皇帝的賞識和重用,但是在歐陽修不遺餘力的「努力」下……他又一次把官位搞丟了!
公元1045年,慶曆新政失敗,范仲淹、韓琦、富弼等改革主力相繼被貶,歐陽修上書為他們辯駁,結果又撞了槍口。加上這時有人控訴他有生活作風問題,最終歐陽修被貶為滁州(今安徽滁州)太守。
歐陽修被貶,是政壇的不幸,卻成了文壇的大幸,因為正是在滁州,歐陽修寫下了那篇傳頌千古的《醉翁亭記》。
03
做個醉翁真自在
被貶滁州的歐陽修並未消沉,他雷厲風行推行「寬簡」的為政之道,把滁州治理的井井有條,使得百姓安居樂業。《醉翁亭記》中,便記錄下了他與民同樂的景象。
據說,《醉翁亭記》的開頭原本花了好多筆墨,描繪滁州四周的山。最後這些描寫被歐陽修改成了「環滁皆山也」五個字,簡練中見雋永。此外,更有諸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等經典名句,歷久彌新,廣為流傳。
或許因為《醉翁亭記》凝聚著歐陽修豐富的人生感悟和人格理想,且具有極高的文學水準,所以文章一出,便受到了時人的熱烈追捧。史稱「天下莫不傳誦,家至戶到,當時為之紙貴」。
《滁州志》還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刻記好後,遠近爭傳,都來打摹。寺廟倉庫里的被氈,都被打碑用盡了,連和尚蓋的卧氈都拿來用了。做生意的得到《醉翁亭記》摹本,用以贈官,還可以免稅。當時有位音樂家叫沈遵,他被《醉翁亭記》所展示的意境和情韻深深吸引,即信手撫琴,譜成一曲《醉翁操》,「知琴者以為絕倫」。
不過,寫下這篇散文時,歐陽修才四十歲。而他卻以「醉翁」自居,倒是有點耐人尋味。或許因為仕途上的起起落落,讓他擁有了一份超越年紀的淡然。又或許是那一壇壇人生的苦酒,讓他不願清醒過來。他在《題滁州醉翁亭》中寫道:
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醉中遺萬物,豈復記吾年。山花徒能笑,不解與我言。惟有岩風來,吹我還醒然。
他自詡醉翁,其實始終清醒。山水之外,他自然還有更想去的地方,可是,那裡還能容得下他嗎?
04
自號「六一居士」
公元1049年,歐陽修被召回朝,先後任翰林學士、史館修撰等職。五年後,已經在京做了高官的歐陽修,又遭受誣陷被貶。不過命令剛剛下達,仁宗皇帝就反悔了,親口挽留,讓他留下來修史。於是,歐陽修做了翰林學士,開始修撰史書。與宋祁同修《新唐書》,又自修《五代史記》。此後,歐陽修又先後知開封府,拜樞密副使,任參知政事、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
但是,對於做官這件事,歐陽修似乎逐漸喪失了興趣,確切說,是喪失了希望。
公元1065年,歐陽修上表請求外任,不準。此後數年間他屢遭誣謗,可是多次辭職,都未得允准。反倒是「每求退則得進,每辭少則獲多」。公元1069年,王安石實行新法,歐陽修對青苗法有所批評,且未執行,被王安石所詆毀,此時歐陽修更加求歸心切。終於,在他的連續不斷、持之以恆的請求下,宋神宗同意了讓他提前退休。
歐陽修得償所願,他給自己起了個雅號——「六一居士」。什麼意思呢?他在自傳中解釋了,「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 別人問,那還少一個一呢。他得意地回答:「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
千年之後的今天,當我們重讀歐陽修留下來的《歐陽文忠公集》時,彷彿還能看到一個醉醺醺的老頭兒在嬉笑著吟唱:「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管弦作離聲。」
這確實是一個醉翁,但也可能是這世上最清醒的一個「醉翁」。因為在他的內心,是非曲直,永遠那般分明。而且他自知,這樣的他終究無法安樂朝堂。於是,與其在朝堂之上「眾人皆醉我獨醒」,倒不如擁抱山河,與琴棋為伴,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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